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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救下的男子是真的失忆了。
陆渺渺认真地看了他身体的状况,确实是气息混乱,经脉逆转,这一点绝不是假的。问他一些常识性的问题,全都对答如流,取了书本给他看,字也全都认识,甚至诵得出诗文,推演得了术数,教养相当良好。经过认真地观察,陆渺渺惊奇地发现,男子的记忆实际上都还在,却唯独少了一个“我”,凡是跟自我相关的内容,全部都被生生地切断了。
她所阅读过的古医书上,确曾记载过这样的病例。治疗的方法只有两个,一是带他去熟悉的地方,最好能给点刺激,以找回失去的部分;另一个方法,就是等着,等到体内的紊乱慢慢地消失,或许也就记起来了。
陆渺渺叹了口气。她真的好奇,这个男子口称国医馆,究竟是想说国医馆的什么。也许这是老天想要帮自己,所以才会让他从天上掉下来。可是凡事果然不可能这么容易,掉下来的馅饼皮还在,馅却不知哪里去了。
陆渺渺沉默地烧了水,挥手叫男子去沐浴,又从店里找了一套伙计穿的蓝色粗麻堂服,让他换了干净的衣服。
打点干净的男子立刻精神了许多。男子身材高挑挺拔,略显清瘦,虽然身穿粗布服饰,却根本掩饰不了一副丰神俊朗的姿容,完全不像个店里的跑堂伙计。陆渺渺这才有心思仔细地看他,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竟实实在在地给他惊艳了一把。
可以说,不是一般的俊,是俊得超凡脱俗。他眼神中尚带一丝犹疑和迷惑,但双眸却宛如一潭深水一般,深深不见底,面庞柔和明亮,有种暖洋洋的大气。他的身上,有种深邃和明媚微妙地交织在一起的感觉,看上去干净温暖,却不知哪里叫人觉得神秘莫测。
男子向陆渺渺深深一揖,言道:“蒙姑娘搭救,在下感激不尽,方才甚是迷乱,冒犯了姑娘,还望姑娘恕罪。”声音醇厚好听,字字撩人心弦。
陆渺渺将锦帕递到男子手中,问道:“可识得此物?”男子接过来,反来覆去看了许久,对着“千芝”二字呆了一阵,摇摇头道:“全然没有印象了。”渺渺道:“好好收着吧,男人帕子上绣着名字,想是心上人的。”顿了一顿,又道:“你暂且在书房住下,待我得闲了,也帮你打听打听。”
倒不是陆渺渺好心,只是她存了个念想,运气好的话,他也许很快便能把之前的事情想起来,这对她来说,是很重要的事情。反正男子也无处可去,她倒不如卖了这个顺水人情。
转眼数日过去了,男子的情形毫无起色。不过,他倒是个识大体懂事的,受人恩惠,不愿闲着,主动在布庄里做起活计来。店内的洒扫售卖、粗活杂役,男子从不挑拣,一学便会,手腕麻利,样样处理得井井有条。
一日,陆渺渺在店内照看生意,见男子正在整理新来的料子,伙计阿三对他叫道:“阿四,且把尺递过。”男子笑道:“怎么这样粗心,又将尺丢了?”
陆渺渺奇道:“阿四?你想起了?”
男子道:“不曾。阿三说没有名字不好称呼,就叫我阿四了。”陆渺渺只觉阿四这个名字跟他的模样甚不相称,摇摇头,不由失笑。
不过自从阿四来了店里,店里生意竟又好了几分,不少姑娘小媳妇进了店中,常常红着脸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笑语不绝。陆渺渺觉得这样倒也不坏。随着时间的流逝,阿四在千羽堂,不知不觉成了一个相当自然的存在。
一次店里打烊之后,陆渺渺曾手持双刀,从背后偷袭过阿四。果然如她所见,阿四体内真气浑厚,是个习武之人。他虽吓了一跳,但本能地便回了一记劈空掌,力道甚是刚猛,险些震飞了陆渺渺的弯刀。
在陆渺渺越来越快的攻击之下,阿四使出来的功夫竟越来越杂,时而是南派的拳法,时而是北派的掌法,时而是极快的点穴手,最后还使出军营里的技击来。陆渺渺越打越糊涂,根本没法子通过他的武学路数看出他的来历,便脚一蹬地飘出两丈,将双刀往地上一掼,怒道:“不打了!胆敢对人说起我打你的事,抹你脖子!”
阿四默默地走到她身边,捡起她的双刀,将怀里帕子掏出来递给她,倒像是自己做错了事一般,反过来安慰她道:“姑娘莫急,待到明日,或许一切都会好的。”
陆渺渺娇躯一颤,猛抬头怔怔地望着阿四,见他一双眼睛也极为认真地望着自己。阿四人生得俊美,但最俊美的当属这一双眼睛,给人的感觉太过深不见底,像是在一片煦暖的阳光里悄悄地写下一个谜。
“待到明日,便一切都会好的。”这句话,是哥哥千羽最爱说的。陆渺渺上下打量阿四,阿四的眉眼五官,身材气质,与千羽毫无相似之处,更重要的是,此人根本不是妖瞳族人,这是一目了然的事情。陆渺渺也不接帕子,一把夺过双刀,扭头便走,将一头雾水的阿四一个人丢在了庭院里。
此后,陆渺渺时常不自觉地观察阿四,倒真的发现了一些令她难以置信又十分不安的东西。
阿四很喜欢读书,晚间无事会在她的书房找书来读。他读书的时候,时常入神,入神时会用手托着腮,用牙齿轻轻地咬自己的拇指,这个有些幼稚的动作竟也是千羽的习惯动作。更可怕的是,有一日陆渺渺出去办货回来得晚了,阿四骄傲地告诉她,他发现自己居然会煮饭,然后,给她端上了一碗热气腾腾带点大漠风味的肉糜羹。
这一切让陆渺渺胆战心惊,有时甚至感觉十分不祥。她非常害怕,怕的是千羽已经不在了,竟借着阿四的身躯,从天而降,到她身边来陪伴她。有时她真想掐住阿四的脖子狠狠地摇晃,让他把一切都想起来,告诉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又不能,因为千羽在他的身体里,她不能够弄痛了千羽,哪怕是一点点。
就这样很复杂地,一瞬就过去了月余,天气已然热了起来。
这日,陆渺渺正在店内制衣,忽听堂中一阵嘈杂,接着便有一个男人朗声道:“两壶酒,四碟小菜,皆要上好的,速速送上来!”陆渺渺抬头一看,见门口站着一黑一白两个中年男子,个子一高一矮,高的背一张古琴,五绺长须,矮的左手提着长剑,头戴斗笠,显是两名江湖客。
管事方老先生忙迎上去,陪着笑脸道:“二位客官,鄙处乃是布庄,并非酒家,还望二位见谅。由此东去,不多时便能看到一处酒家,酒菜皆为上品,二位不妨前去一试。”
只见矮个黑衣男子面色一沉,言道:“对面**满园,此处竟非酒家,简直岂有此理!”
陆渺渺一听,心中登时雪亮:这两人是寻衅来的!
就在不久前,建康城的大富王氏子弟看中了满春院对面的地界,想在这里开一处酒家,选中的便是千羽堂所在的地点。王氏差人来询问,欲购下陆渺渺的这一处楼馆,但这个地点是陆渺渺花了大心思仔细选中的,自然不乐意相让,便婉言拒绝了。王家族属琅琊王氏,势力甚大,却也未多言语,也未再找。陆渺渺以为王氏家族果然颇有气度,不想却是换了种手法,软的不行,直接上了硬的。
陆渺渺心中犯了合计,这两人显然是来者不善,想必已被人招呼,要动粗给她点苦头吃的,但她又不想将自己会武功的事情暴露在众人面前,真正动起手来,岂非会吃个哑巴亏?她头脑中念头一个个走马灯似地闪过:下毒?麻药?报官?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又能好好了结此事?
她还未及想好,却听一个清雅的男声忽地响起:“啊呀呀,我当是谁,原来竟是大名鼎鼎的江南双侠黑白子二位前辈,久仰久仰!”
陆渺渺定睛一看,说话的竟是阿四。只见阿四面上带着一副讶异的表情,双手抱拳,又言道:“听闻二位前辈已然归隐山林,却不想竟在此处遇见,二位这是…”
“大名鼎鼎”的“江南双侠黑白子”,陆渺渺当真是闻所未闻。不仅是她,在场的所有人都一脸不解之色,显然是从未听说。但“江南双侠”听了阿四的一句话,竟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天说不出话来。
陆渺渺仔细想了想阿四的话,心中当即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这“江南双侠”想必本来也只是在江湖上略微有个名号,后来怕是没落了,竟落得为王氏雇佣,前来寻衅,只道是自己名气不大,认识的人不多,做些什么也不丢人,谁想身份竟一下被阿四揭了出来。
这二人既然名字前面冠了个“侠”字,来此做这种事情简直就是丢脸到家,传出去恐怕是愧对八辈祖宗。陆渺渺一边心中偷乐,一边暗自赞叹阿四手段的阴险,一时竟忘了考虑阿四如何会识得二人身份之事。
“江南双侠”如坐针毡了片刻,矮个的终于一咬牙,“呛啷”一声长剑出鞘,喝道:“小子胡言乱语!”打算破罐子破摔地动粗。
阿四道:“在下万万不敢乱讲,二位前辈在京口绿林岗的事情,在下也是略知一二的。”
黑白子心中皆是一凛。二人最初闯荡江湖之时,因武功不弱,尤其是精于棋艺,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但二人太过痴迷于棋,有一次竟在京口做出偷盗价值连城的古谱残局的勾当来,后在绿林岗折于官府之手,饱受牢狱之灾。二人名气说不上大,入狱时间又颇长,本以为早被世人遗忘,不想今日因落魄首次受雇于人,便被眼前这个小子报出了名号,甚至说出的还是极少有人知道的事实。
高个的忍不住脱口而出:“你是何人?怎的竟会知道官牒上的事?”
阿四道:“后生小卒,不足挂齿。只是二位前辈棋艺高超,在下格外仰慕,心痒难耐,极想请两位前辈不吝赐教。看两位前辈是为我千羽堂而来,若得我家掌柜许可,在下与两位前辈下棋定乾坤,化干戈为玉帛,可好?”说罢,笑吟吟地以目望着陆渺渺。
陆渺渺道:“甚好。”
看她答应得豪气干云,其实心中早打好了小九九。看阿四已经将两人架到了相当尴尬的境地,现在是给个台阶下,变为符合侠义精神的“文赌”。若阿四赢了,此事便算了了,二人绝不会再动武。但是,陆渺渺答应,也只是因为阿四的做事手段阴险狡诈,甚合她意,店她却是绝不打算给人的。如果棋下输了,干脆就动武将二人打到再不敢上门,再费心编点谎话应付众人即可。阿四的武功也不弱,即便动起手来,他们也绝吃不了亏。
黑白子听了心下大喜,二人既合称“黑白子”,棋艺自是非凡,罕逢对手。如果说武功上二人只是差强人意,对于下棋,二人却是有着绝对的自信,何况对手只是一个二十出的的毛头小伙子。
白子答道:“甚善,尔要与我二人哪个对弈?”
阿四拱手道:“实在难以取舍,二位前辈不妨同时赐教罢。”
二人听了不由勃然大怒,冷静片刻,方冷冷地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既如此,便请指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