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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四平时为人甚是谦逊温和,一月多来,已与店里众人皆混得不错。这会儿众人见阿四要和对方赌棋,一边心里暗暗捏了一把汗,一边却又颇为兴奋,店内转眼便架好了两副棋盘。
黑白二子言道:“你先请吧。”
阿四同时对战两人,已是相当托大,再让未免矫情,故也不推辞。因按当时棋道,是采用座子制,白棋先行,阿四便两手各执一枚白棋,同时在两张棋盘上落子定音。
陆渺渺在杏红楼时,也曾学过棋,虽然无甚兴趣,棋技一般,但看懂却还算容易。只见阿四的落子,在黑子面前是很平常的守角起式,但在白子面前,却是落在了棋盘正中的“太极”位上。
“太极”位起手,在真正的对奕中是没有几个人如此选择的,因为这种开局,先手占据的并不是一个最有价值的位置,而且会令此后的错棋危害更大,自古以来败多胜少,这一点连陆渺渺都清楚得很。但阿四面上从容淡定,口角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竟是极为自信。白子面上又泛起一层怒意,对于此等轻视之举显然十分气恼。
棋局就此慢慢展开。刚开始双方的落子都十分迅速,但过了半盏茶的时间,白子的速度已然明显慢了下来,每一步都需思索颇久,再过了半盏茶功夫,黑子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只阿四仍是闲庭信步一般,落子如飞,虽同时思索两局,却丝毫不乱。
陆渺渺认真地观看棋盘,忍不住暗暗称奇。阿四同时下两盘,两盘棋的落子布局竟是大不相同。陆渺渺从二人进店之后的神情作风,已然猜到黑子性子较急,棋风想是较为豪放,而白子看上去斯文沉稳一些,想是会取守势,一看棋局,果然如此。只是阿四两手,也是风格各异,与黑子对的一局,开局即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毫无破绽却暗藏杀机;与白子对的一局,却是太极开局先乱了对方的心神,然后似是全然没有防守的凶猛进攻,大开大阖中透着刁钻古怪。白子本来心里一乱,防守上先出了两回错,后面便更是一蹶不振,颓势立显。
黑白子二人心中也是震惊不已,他二人棋艺已绝非俗类,但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棋风,挤、拆、封、逼、腾挪、点,手手用得极为巧妙精准,落子又极快,仿佛不假思索一般。眼观他所布的大局,竟颇有古谱“吴图二十四盘”的风范,却又不全似,出其不意,变化多端。此时,年轻人正放缓了对白子的攻势,却在对黑子的局中反守为攻,步步紧逼起来。
不知又下了多少子,只听“啪啪”两记清脆的落子声,两盘棋竟像是算好了一般同时定了胜负,留下黑白子二人在棋盘旁边呆若木鸡。
阿四斜靠在坐椅上,笑吟吟地看着二人,形容居高临下,眉宇间透着一股掩不住的霸气。原来阿四,也有丝毫不带半分千羽影子的时候。
良久,黑白子二人默默起身,向阿四深深一揖,言道:“某二人败了,心悦诚服。”
阿四手臂轻轻一抬,二人只觉一股大力将自己托了起来,竟是揖不下去,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对方乃是深藏不露的高手,遂抱拳行礼,转身离去。
半晌,店里才响起阵阵喝彩声。陆渺渺自然也对阿四刮目相看,对他的身份也愈发好奇起来。
当晚,陆渺渺特意烧了两个好菜,烫了一壶酒,叫上阿四一起吃饭。阿四今日之举,无论如何,算是替她解了围,她很直白地表达了谢意。阿四正色道:“姑娘是在下的救命恩人,这些小事何须挂齿。如有什么用得到的,只管使唤便好。”
陆渺渺便问他何以知晓黑白子的身份,阿四道似是在何处看过,见二人形容,感觉甚是相似,便用话来诈诈他们,不想果然是了。只从哪里看的,却怎么也记不起来。渺渺又问他棋艺怎得这般高超,阿四道:“只是知道自己会,棋盘下法都在心中,却不知如何会的。”
陆渺渺叹了口气,道:“四儿,这可拿你怎么好?”
这一声“四儿”叫得近了许多,阿四听了竟觉得心里一甜,忍不住顺势道:“渺儿,你又何苦终日如此艰辛?许多事,交给男人去做岂不好?”
陆渺渺也不生气,仰头饮了一杯。她从六岁起便没有人可依靠了,依靠他人的事,想都未曾想过,以后怕也不会去想。
是夜一夜无话。
翌日,陆渺渺接了东皇太一的传信,去见了东皇,却是要她尽快出发,随东皇本人一道去京口出诊,诊金高达黄金千两。二人约好了隔日午时,在求诊的京口显贵郑氏家中相见。
陆渺渺算算,赶到京口,走得快也要一日的行程,便收拾好了物品,打算天一亮便出发。后来想了想,将阿四叫了起来,道:“明日我要去京口办事,正好之前曾看好了那边的一批料子,你与我同去办一下吧,顺便也到京口看看,是否有什么熟悉的人事。”阿四自是欢喜地应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阿四收拾好行装,出门雇了辆马车,二人同乘一车,便向京口出发。一路上,阿四认真地望着车外,仔细地观看周围的景物,努力地试着回忆,但效果显然不佳,最后便也懒得看了。陆渺渺却是带了一堆裁好的料子,在车中飞针走线地制起衣服来。马车之中,甚是颠簸,但她丝毫不受影响,针下得又快又精准,引得阿四啧啧赞叹。
阿四关心地言道:“你的手艺虽然巧夺天工,但这是什么急活儿,也不至于非要在车上做吧,累坏了你的眼睛,可怎么办?”陆渺渺也未抬头,笑而不语。约莫有两个时辰工夫,衣衫竟已做好。
制好的成衣竟是整整一套男子服饰,从中衣到外袍都有。陆渺渺未按时下流行的宽衫大袖款式制作,而是制了湖蓝色交领中衣大口袴,外配牙白色长袍,帛带俱全,配色讲究,颇具古风。中衣用丁香绸,外袍用织锦缎,虽是素色,用料却是上好,袖口领口还缉了同色牙子,做工极为精致。他人若做这一身,没有一天工夫是决计下不来的,陆渺渺在这颠簸的车中两个时辰已然完工,确实是技艺高超。
阿四用欣赏的眼光看着这套成品,正要开口赞叹,陆渺渺却忽地把一套衣裳抖了抖,递了过来,笑道:“试试看。”
阿四不可置信地看着渺渺,半晌,方才喜道:“竟是为我手制?”
陆渺渺道:“叫你终日穿我这粗布堂服,还是委屈了你,你又不是我家伙计。不妨试试可合身,不合身我再修修。”说罢,转过身去。
陆渺渺特意挑了上好的料子,亲手为阿四做了衣裳,一是阿四替她出头,她心中约略有些感激之情,二是她见阿四竟文武双全,胸中藏有丘壑,不似平常人物,不如顺水推舟地好好待他,用心结交,将来不知何时,许有需要攀交情的时候。阿四接了衣裳,却是真心地欢喜,见她已然转身,便也不客气地当即将新装换上了身。
这套衣裳陆渺渺并未特意给阿四量体,但她目光本就精准,以她估算的尺寸制成的衣服,阿四穿上竟是分毫不差。这套衣服的款式颜色都极衬阿四的气质,明亮之中藏着深沉,上身之后很是显眼,竟让阿四俊美的形容透出一股隐隐的贵气来。
阿四许久未言语,半晌方道:“也不知我以前穿过何样的衣衫,但这般可心的,怎么想都是头一遭。”
陆渺渺笑道:“不要胡言乱语,回头等你记起来了,再说不迟!”
阿四道:“我现下方觉得,若是再也记不起来,或许倒好。”
陆渺渺道:“别这样想,瞧你年纪,家中或许有白发爷娘,**幼子苦苦等着,怎可负了亲人?快好生想想,早些记起来吧。”
阿四神色复杂地点点头,便不再言语。
不知不觉,马车已然摇摇晃晃,驶进了京口的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