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此恨无绝期

唐深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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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渺渺吃了好大的一惊。刘瑾恋上了东皇太一,最后却被东皇太一杀死了?

    河伯道:“我也不想怀疑他。而且他告诉我,这一次少司命的死,跟他没有关系。”

    “这一次”又是什么意思?少司命到底死了几次?

    渊水永远也忘不了两年前的那个冬天。扬州很少下雪,但是扬州下雪了。少司命与东皇太一不知去哪里游历了,渊水独自留在扬州,已经度过了整整一年。

    他居住的地方是东皇太一安置的,是一个小小的院落,虽然不大,却十分清雅舒适。院落临湖,卷起门帘便能看到湖上的景致。树叶都已经落了,树木曲曲蔓蔓,终于显出原本的身姿,却因为覆上了白雪,透露着不一样的生趣。门外有几株柿子树,叶都没有了,朱红的柿子却执拗地留在枝上,白雪一映,好像一串串别致的红灯笼。

    渊水看着几只喜鹊跳跃着啄食枝头的柿子,又见自己口鼻之间竟也隐隐地吁出白气来,不禁觉得十分有趣。上天总是有好生之德,连寒冬的喜鹊,也有柿子吃,不至饥寒交迫。不知道少司命现在去了哪里,还会不会像以前一样,坐在树梢头格格地笑。也不知道她的心愿,究竟实现了没有。

    想到少司命的心愿,渊水的心中竟是一疼。他并不怕冷,所以也没有披外衣,便移步出门,缓缓地朝湖畔走去。他刚迈出篱门,便听到右边有人轻轻地唤道:“渊水。”

    声音微弱,低哑,伴着急促的呼吸,但是这个声音,无论如何都能直直地穿进他的心里,无论如何都认得出来。

    是她。

    刘瑾倚着右边的一株大树站立,腿脚轻轻地颤抖,几乎已经站不住了。那张脸还是十分美丽,但却变得与自己一样苍白。不知道她在这里站了多久,她蓝色的衫子上斑斑驳驳,全都是血,渗出来的血,呕出来的血,唇边也残留着一丝殷红。薄薄的一层雪花落在她的长发上、睫毛上,衣裙的血上,有一些随着她短促无力的呼吸瞬间化成了水珠。

    有时候不得不相信,刹那即永恒,因为这一付凄楚、无助、无能为力的样子,几乎就是她留下来的最后的画面。

    “阿瑾,谁把你伤成这样?”渊水心中大恸,竟也有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从心底燃起。

    刘瑾却是摇了摇头,任他如何询问,都不肯说出伤她的人的名字,只虚弱地说:“渊水,救救我,只有你,救得了我。”

    自然要救她的,拼了性命不要,也要救她的。渊水赶忙上前两步,扶住了刘瑾。二人的身体一接触,渊水心中又是一阵剧烈的震荡。这是谁,下手如此之重?

    伤她的人,完全就是取她性命的打法,但这个人的首要目的恐怕还不在于取她性命。从刘瑾骨骼碎裂、经络断裂的位置,从她脑部损伤的情形来看,这个人是怕她不死,留了后手。他最想要的,一是废了她的武功,二是毁了她的记忆。

    渊水感知,刘瑾体内用了一百多只蛊,才勉强吊住了一口气。刘瑾道:“渊水,求求你快一些,否则,我便要把一切都忘记了。所有的事情,我都不想忘,一分一毫,也不能忘!”说着,刘瑾黯淡的眼神中闪出一丝冰冷的光。

    渊水道:“你这伤很特殊,我一次散不掉。给我一点时间,我先把最要紧的医好。”话还没说完,却惊讶地发觉手上搀扶着的女子吃力地转了个身,绵软地倒在了他的怀里,轻轻地拥住了他。一股淡淡的幽香夹在血腥之中,从她的发肤之间扑鼻而来。渊水的心跳忽然漏了好几拍,他以为自己太过紧张,以致于控制不了自己的手足,但后来发现并非如此。

    怀中的刘瑾抬起头来,美丽的双目垂下两行热泪,凄然道:“渊水,对不起,我的时间不够了。”

    渊水这才明白,自己的身体是被她用蛊控制了。刘瑾拉着他的衣襟,哭泣着,对他下了一个指令,让他一口气把她身上所有的伤痛都夺了过去。

    “我知道,伤我的人用的手段不一般,我知道,你是承受不了的,我也知道,你有可能会死……可是……渊水,对不起。”这是他隐约听到的,她最后的话。

    虽然失去了意识,但是,刘瑾身上的伤痛夺过来之后的感觉却是铭心刻骨。因为那伤痛处,还残存着始作俑者内力的气息,那个气息天下无双,那个气息绝不会错,那个气息是东皇太一的。

    刘瑾神色冰冷地拥着渊水的身躯,缓缓地捧起他因为昏迷而失去生气的脸颊,双唇在他额头印下轻轻的一吻,向他耳边言道:“渊水,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但是,再见了。”

    刘瑾抱起渊水,将他沉入了落星湖中。

    渊水在落星湖中沉睡了两年,如果不是有人将他捞了出来,他还会继续睡下去。捞他出来,并帮他把残余损伤治好的人,是东皇太一。

    损伤可以治好,治不好的,是一并夺过来的、刘瑾曾经养在身体里的一只蛊。

    渊水醒过来,看到东皇太一,所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竟能狠心至此!”第二句话是:“少司命现在何处?”

    东皇太一直接回答了第二个问题:“少司命已经死了。”

    这个答案对渊水来说,不啻于天崩地裂。这是不可能的,我什么都替她承担了,她怎么还是会死?

    有生以来第一次,渊水的眼神变得像利刃一般冰冷,他凝视着东皇太一,一字一顿地问道:“又是你么!”

    他有一种冲动,想要把自己体内的这只恶毒的蛊虫,嫁到东皇太一身上去,想要把世界上的一切灾祸,都嫁到东皇太一身上去。但是他仍然没能做到。

    东皇太一道:“不是我。她的尸首是东君发现的。是我和东君一起,掩埋了她。”

    “两年前,是你伤了她的,我的感觉绝对不会错。”

    东皇太一指着渊水的身体,言道:“那么,你感觉不到体内的这只蛊是什么吗?她所造的杀孽太多,我不得不清理门户。但是后来,她销声匿迹了,我并未再追查。这一次,不是我。”

    渊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东皇太一的话。如果单是为了清理门户,废她武功即可,何必要杀她,何必要除她的记忆?渊水对于眼前这个男人的感情,有敬、有爱、有妒、有恨、有感激,所有的情绪交织成网,令他难以自持。在东皇太一面前,他感觉到自己的软弱无力,什么都说不出,什么都做不到。只有一点他相信:无论阿瑾她做了什么,无论她身上背了多少杀孽,归根结底一定是为了你。

    渊水在落星湖畔为刘瑾修了一处衣冠冢。说是衣冠冢,哪里有什么衣冠呢?少司命什么也没给他留下过。渊水在坟墓中葬下了当时落星湖畔所有的落花,未在铭文上书写任何名姓称谓,只写的是: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我对你的思慕,就像山上会生树木,树木会生枝条一样明白自然,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而且,永远也没有机会让你知道了。我的爱人埋葬在这里,葛藤很快便会爬满你的坟茔。我的心也埋葬在这里,与百年之后我的身体一样,永生永世与你相伴,至死方休。不对,是至死不渝。

    陆渺渺听得眼泪直流。她一直以为自己除了骗人之外,再也不会真心真意地流眼泪了,可是自从见了河伯之后,泪腺就像打开了似的,让她自己都觉得羞愧。

    她抹了一把眼泪,内心却对东皇太一的心狠手辣多了一层认识。河伯不知道的事情她知道,刘瑾的死,恐怕与其身为刘裕细作的事情是有关联的。可是东皇太一,这个女子显然是真心地迷恋上了你。你根本不知道,她为了你,已经背叛刘裕了。她冒死盗出了羊皮卷,怕是还未及交到你的手上,就不幸殒命。刘裕要杀她,你却也要杀她,这个为情所困的女子,也当真可怜得很。

    “渊水,你今后作何打算?”渺渺问道。

    “我是不打算离开扬州的,只打算在这里,安静地陪伴她便好。”

    “你从不曾想过,要为刘瑾姑娘报仇么?”

    河伯摇了摇头,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未必所有的血债,都需要用血来偿还,那只是徒增未亡人的悲苦罢了。我只是感觉,是生是死,最终仍是她自己的选择。”

    渺渺也摇了摇头,心中暗道:“我的血债,却是非用血偿不可!我今生今世,都不可能生出你这般的菩萨心肠。”

    河伯道:“此番与陆姑娘相识,我是真心地欢喜。你救了我的性命,又除去了我身上的蛊,于我有大恩。今后如果有什么能为你做的,我会很高兴。”

    渺渺笑道:“我又何尝不是真心地欢喜?只要来扬州,我是一定来看你的。”虽然东皇太一可怕,但是陆渺渺仍然很庆幸自己进了国医馆。是在国医馆,她第一次填补了心中的空虚和孤独,首先是无月,现在,是渊水。

    萧敬煌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渺渺与渊水把要紧的话说完了,他也带着酒菜回了房间,三人把酒闲话不表。

    是夜,陆渺渺把萧敬煌约到自己房间,铺好宣纸,在案上认真地画起画来。

    萧四笑道:“认识这么久,可从未发现你还有这等风雅的爱好,今天怎么有如此兴致?”

    渺渺道:“莫多言,仔细看着。”

    陆渺渺在纸上描绘的,正是扬州刺史府那个奇怪的后花园中雕像及每一块石头的位置。旧存的石材位置用墨色绘出来,后建的花木园林,她怕另有用意,也用花青色绘了。虽然她绘画水平差强人意,但还是能看出这是个花园。而且她的自信在于,她记忆的所有物件的位置,是不会错的。

    河伯走后,她一直在心中盘算这个花园,但是怎么想也想不出其中有什么奥秘,于是她想到了萧四。萧四可以说是饱读诗书,是杂家,活字典,万能人,自己参不透,他未必参不透。反正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哪怕知道了,这东西也不过是秘宝的七分之一,根本看不出门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给他一个机会,恰好探探他的目的,到底是在何处。

    渺渺指着图画,问道:“你瞧瞧,我画的这是什么?”

    萧四笑道:“是出题考我的才学么?渺儿你考我,我死也要答出来的,否则在你心中失了身份,可就大大的不妙。若我答出来了,可有奖赏?”

    渺渺嗔道:“怎么这么多废话,快些好好看。”

    萧敬煌言道:“不用看了,你画的这个,是伏羲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