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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业十年,甲戌。
九月十九日,辰时三刻。
薛斐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站在半山坡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在斜风细雨中望向远方,视线内,雨丝如织,灰蒙蒙一片。
此地位于卫南县城西南,距离县城有二三十里。
举目望去,四处皆是连绵的土坡,土坡上树木森森,杂草丛生。
在这人迹罕见的沟谷丘陵之间,有一条秘密的林间小径,可以由卫南通往东郡的郡城滑台,小径沿途沟深林密,野物众多,非常危险……它的存在也非常隐秘,除了采药客和猎人之外,就只有那些捞偏门的家伙方才晓得,一般人并不知晓。
那条小路就在薛斐身前的沟谷里。
谷内,有条小溪,浑浊的溪水从高坡一泻而下,发出轰轰的奔流之声。
薛斐呼出了一口长气。
表面上,他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实际上,这具身体里装着的是一个来自一千多年后的灵魂,他莫名出现在这个世界已经一年多了。
一年多的时间,他多少适应了这个世界,对于原来的世界,他并不留恋。
那个世界的他智商高达一百九十五,是一个天才,然而,这个天才却有着致命的弱点。
他有先天性心脏病,这个病让他无法剧烈活动,稍稍走上几步就气喘吁吁,十一岁之后,就常年卧床不起了,医生下过断言,他活不过二十五岁。
想到这儿,薛斐嘴角浮现一丝微笑。
二十五?
他可是活到了二十七岁,现在,仍然活着,只是换了一具身体,换了一个时空……
穿越?
借尸还魂?
前世轮回?
不管是什么,薛斐并不在乎,他只知道,自己仍然活着,以一种从前的他难以想象的状况健康地活着。现在的他想怎么笑就怎么笑;想怎么大声说话就怎么说话;想怎么跑就怎么跑;想爬树摸鸟蛋,可以;想下河抓鱼虾,也可以……上辈子的他活了二十几年,从未有一天能像现在这般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重活一次,他只有一个梦想,那就是活得精彩,活得壮烈,宁愿轰轰烈烈地去死,也不愿窝窝囊囊地老死在病榻上……
大业年间,一个多么恢弘磅礴,多么波澜壮阔的时代啊!
英雄辈出,豪杰遍地,隋失其鹿,群雄共逐,其中,又怎能少得了他的身影?
“少爷!”
一个人从岩石下的树林钻了出来。
那人虎背熊腰,膀大腰圆,身高八尺,换算成后世的计量单位,也就是一米八左右,远远看去是个十足的壮汉。走得近了,才发现不过是一个神情憨厚的少年,嘴边涂着一层淡淡的茸毛,脸上尚未脱落稚气。
他叫薛忠,是一个孤儿,很小的时候被薛家收养了。
“少爷,肥羊来了!”
薛忠来到岩石下,仰着头望着薛斐,瓮声瓮气地喊了一声。
薛斐深吸了一口气,心跳稍稍有些加快,不由握了握拳头,过了一会,方才缓缓松开。
“走吧!”
话音刚落,薛斐便从两米多高的岩石上一跃而下,在空中翻了个筋斗,稳稳地落在泥泞的地面上。
两人从怀里掏出一块黑色布巾,蒙在脸上。
随后,薛忠从岩石下捡起一捆*,将它们背在肩上,接下来,他拿起一双铁锤,那双铁锤瞧着甚是巨大,单是一柄,怕也有二十来斤,薛忠拿在手上却一点也不吃力。
和薛忠相比,薛斐要简单许多,他腰上只挂着一把横刀。
准备停当,两人便一前一后钻进林子,往山坡下走去。
不一会,便来到了沟谷中。
溪水从高处轰鸣着倾泻而下,溅起大量水花,沟谷里,水雾弥漫,与从天而降的细雨连成一片,像是笼罩着无数层轻纱……
溪边有一片乱石滩,那条小路就在乱石滩的上头,两丈来高,非常陡峭。
说是小路,其实也还宽敞,四五个人并排能过,靠着山坡的那头长着许多松树,杉树,杨树之类的高大乔木,朝着溪水的一面则生长着许多不知名的灌木丛。不过,只要被人堵住了道路,也就没有别的路可行了,要想继续前进,只能将挡路的人打倒在地。
现在,薛斐就是那个挡路的人。
一棵被砍倒的杉树横在了道路上,要想过去,除非将杉树搬开,薛斐大马金刀地坐在那棵杉树上,未出鞘的横刀放在一旁。
他翘着腿,神情悠然。
他这样子一点也不像劫道的匪徒,要不是脸上蒙着面巾,倒像是一个带着随从踏青的锦衣少年。
扮演随从角色的薛忠站在一旁,时不时望向道路前方的转角,看得出来,他很兴奋。
远处传来了粼粼的车声,伴随着驮马的铃铛声。
这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不一会,一行人便从前方转角转了过来。
一棵横躺的杉树,两个大活人,那行人自然不会看不见。
领头的向后面喊了一声,随后,车声便消失了,驮马的铃铛声仍然悠扬地响着,却没有先前那么频繁了。
“呛啷……”
横刀出鞘的声音依次响起,有三个人拿着出鞘的横刀往这边小跑过来,距离薛斐三丈左右时,他们停了下来。
领头的是个络腮胡,一脸的麻子,卖相足够凶恶,小孩见了晚上肯定要做噩梦。
“朋友,让条路来走,可否?”
薛斐没有答话,他从杉树上跳下,抽出横刀。
他的行动就是回答。
那人眯着眼睛,眼神阴森。
“朋友,这批货的主人是谁?恐怕你不晓得吧?我家主人来头之大,说出来吓你一跳,在荥阳郡,东郡,就没有主家摆不平的事,就算你劫了这批货,也是祸非福,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若是缺少盘缠,几吊钱,几段布,兄弟还是给得起的!”
络腮胡子一边说着,一边将左手放在身后,悄悄比划了一个手势。
薛斐仍然没有说话,向那人伸出了翘起的一根中指。
不过,他这手势可谓是做给瞎子看了,那人无法意会。于是,薛斐很快将翘起的手指往朝着自己的方向勾了勾,轻蔑之意非常明显,如此,那人总算是明白了。
“上!”
那人面色铁青地挥了挥手。
身旁的两个随从便提刀冲了上来。
“嗖!”
一枚白羽雕翎箭划破雨幕,朝着薛斐的面门呼啸而来。
那两个持刀的汉子只是幌子,络腮胡说话时比划的那个手势是让身后的弓箭手放冷箭,他的主人是一个骄傲的家伙,身为他的家奴,在那些低贱的人面前自然也免不了一股傲气,一开始,他就打定了将这些劫道的人全部杀掉的主意。
他有这个底气。
他们这样的探路者不过是新人,后面车队里面有着三十来个好手,有好几个参加过前两次征讨高句丽的战斗,乃是从死人堆里逃出来的狠角色,他们像训练军队一样训练手下的人,更何况,府上的枪棒教头曾经在嵩山少林寺习艺多年的铁和尚也在车队中,在他看来,眼前这两个剪径小贼不过是跳梁小丑。
这批货物太重要,不容有失,凡是打这批货主意的家伙必须全部杀掉。
薛斐目视来箭,那一瞬间,那枚箭矢在他眼中仿佛减缓了速度,很快,他便算清了箭矢飞行的方向和轨迹,于是,他稍稍往左侧偏了偏头。
箭矢带着一缕风擦着他右边脸颊飞了过去,夺地一声,射入薛斐身后的杉树树干上,入木三分,白色的箭羽颤动不停。
络腮胡子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眨眼间,那两个人已经冲到了薛斐身前,一人持刀冲了过去,另一人则护卫在那人身侧,警惕地盯着薛斐身后的薛忠,薛忠的体型庞大,很是惹人注目。
“呔!”
那人大喝一声,借着奔跑之势,横刀匹练一般朝薛斐当头斩去。
这一刀颇有气势,很有点日本剑道迎风一刀斩的味道。
刀光劈开雨幕,雨点在空中乱飞,晶莹夺目。
气势如此恢弘的一刀,对方恐怕只能往后退吧?只要他往后一退,便是自己施展连环三刀的好时机,三刀连环,刀刀夺命,必将对方头颅斩下。
那人心中如此盘算着。
薛斐不曾像那人所猜想的那样后退,也没有往一旁闪避,他反而加快了前进的速度,向前猛地跨出了一步,就像是钻入了那人怀里一般与其面贴面,那人已经蓄好了势子的这一刀因为失去了下落的空间,也就无法斩下去。
他的双眼闪过一丝慌乱。
薛斐并未动用右手的横刀,他挥动左手,一个勾拳干净利落地打在那人下颌上。
只听得咔嚓一声,那人的下颌骨被薛斐一拳打裂,他整个人向后飞了起来,撞到了一侧提刀戒备的同伴身上。
薛斐从忙成一团的两人中间走了过去。
“刷刷!”
雨幕中,闪现两道白光。
那两人一左一右分别跌了开去,像陀螺一样打着转儿,转了没有几圈,便像被伐倒的大树一般直直地摔倒在地,也就不再动弹了,殷红的鲜血从他们身下流出,汇入雨水中,很快便变淡,随后,消失不见。
“啊!”
络腮胡张大了嘴。
自己那两个手下可不是什么雏儿,都是手头见过血的厮杀汉,却非对面蒙着黑巾的这个小子一招之敌,对方决计是经过名师传授的武士,而非像自己这些人一般,只是凭着一股血气之勇和悍不畏死在厮杀。
“弓箭手!”
他尖叫一声,向后转身便跑去。
“嗖!”
一枚白羽雕翎箭再一次穿过雨幕疾飞而来。
薛斐瞧得分明,这一箭没有准头,毫无杀伤,所以,他没有躲避,而是向后伸出手,紧跟在身后的薛忠抽出背在肩上的*,将它放在了薛斐手中。
薛斐瞧了一眼跌跌撞撞向前跑着的络腮胡一眼,轻轻掂了掂握在手中的*,随后,选了一个合适的地方握着,向前一步,将手中的*掷出。
“咻!”
只听得一声尖啸,啸声尚未消失,那*已然插入五丈开外奔逃的络腮胡后心,随后,枪头透胸而出,带着对方又向前飞了几步,方才插入泥地之中。络腮胡的身子被串在枪杆上,一时未死,他发出了一声凄惨无比的尖叫,双手紧握着枪杆,双脚不停地蹬着地面,身子颤抖着,惨叫声不绝于耳。
“啊!”
见到络腮胡死得这样惨,原本正往这边冲锋的几个汉子纷纷停足不前,一起大喊一声,转头朝着来路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