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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识途上前把胡杨拉起来,推到椅子上坐下,朝他嘴里塞支烟,给他点燃。
然后,马识途仔细打量着胡杨,笑嘻嘻说道:“这回学乖了,看样子没挨揍。事都清楚了。是你前丈母娘,苏副市长的夫人,乌山区税务局李局长,假公济私,在整治你。所以,事情挺棘手。小人物不敢说话,大人物又说不上话,或者不肯说话,就是肯也无话可说。这件事,怕是只能靠你自己。现在,李玉琴已经逼着公安局,将案子以投机倒把之名移交法院。法院的朋友也很为难。判你几年,量刑太重。不判又怕市长怪罪。所以只能依靠你自己。我给你带来三中全会以来对你有利的报纸和文件。你把这些报纸和文件精神吃透,跟法院据理力争,能得到免于起诉的结果。”
马识途取出报纸和文件,拿出几份文件,指给胡杨看,对他认真地说道:“这是4月13日国务院发布的《关于城镇劳动者合作经营的若干规定》和《〈关于城镇非农业个体经济若干政策性规定〉的补充规定》。这是第二天,国务院又发布的《关于城镇集体所有制经济若干政策问题的暂行规定》。这些文件对你都非常有用。最主要的,你要抓住邓大人的‘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这句话,同他们据理力争,说他们破坏改革开放政策。咬住这句话,投机倒把的罪名,就不好成立。最多是无照经营、偷税漏税。也就是罚款了事。所以,你用不着害怕。跟他们用报纸和文件说话,绝对走不到判刑那步。只不过,你投机倒把的本钱,恐怕是拿不回来了。”
“我想到是这个女人跟我过不去。可现在不是特殊时期时,她手再大,也遮不住天。”
胡杨咬牙切齿地说着,突然笑了,打量着马识途,有点奇异地说道:“行啊!几年工农兵大学没白上,小流氓变成大律师了!干脆,我聘请你做我的律师。省得我费脑筋了。马律师,怎么样?”
马识途挠头,苦笑道:“林子,按说,就咱们哥们的关系,哥哥我义不容辞!可你得为我和我家人想想,无故树敌,家里也说不过去、、、、、、”
“跟你开玩笑。有了你这些报纸和文件,足矣!”胡杨笑道。
马识途保证道:“你先自己应付,真应付不了了,哥哥一定出头!”
8月25中共中央发出《关于严厉打击刑事犯罪活动的决定》。
文件一到乌山,立刻得到积极响应。从市委王书记开始,到下面各区县的各级领导,纷纷将自己为非作歹的儿女,捉拿归案。据不完全统计,许多的领导干部,都有子女犯各种各样的错误,一些领导干部子女,受到刑事处罚。
并且多是重刑,许多人被判十年以上的大刑,部分人被判无期徒刑或者死刑。
此为后话,说过不提。且说大逮捕开始后,收审站、看守所、拘留所等地,立时人满为患。胡杨所在号子,一夜间便增加十几人。
一时间,号子里,地上人挨人,炕上人挤人,睡觉翻身都得喊口号。
下地撒泡尿回来,不用说找不到睡觉的地方,连炕都上不去了。
没办法,公安机关开始就重避轻,选择刑事案件之外的人,开始释放。
先放的是赌博犯王老汉,然后是乱搞男女关系的疤瘌眼等流氓犯,接着是一些小偷小摸,最后是胡杨这个特殊的经济犯。
放他时,马站长拿出一纸法院裁决书,上面写到:胡杨,男,汉族,一九五九年生人。该人因投机倒把,被公安机关会同工商、税务等部门关押。经审查,该人所犯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影响恶劣。但后果尚且不严重,加之本人认罪态度良好。积极配合公安部门办案,揭发有功。免于刑事处罚,没收其犯罪资本及非法所得。
胡杨捧着这纸载决书,迷迷糊糊走出收审站,哭笑不得。
他不知道自己认罪态度良好,从何说起,更不知道自己揭发了什么人。
同上次一样,迎接胡杨的,是刘镇山、马识途、李英文。
不同的是,白桦树换成穿的卡制服的韩星,而他跟白桦树一块出来。
照旧是洗澡、换衣服,消灭虱子。不同的是,韩星请客接风。
看到一身干部服,满口官腔的韩星,胡杨不知是高兴还是捌扭。但不愿意扫他的兴,便酒到杯干,很快便不醉亦醉,吐得一塌糊涂。
大家把胡杨送回家。各自离去后,胡杨立马清醒了,瞪着漆黑一团的天花板,默默想心事。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如何还国祥的一万块钱。
胡杨正想的出神,听到窗外有人轻轻叩窗户。胡杨更加清醒,同时听到警笛声声。同时,窗外传来低声呼叫:“林子、林子,开窗户,我是祥子、、、、、、”
胡杨激灵一下跃起,将窗户轻轻打开,国祥噌地窜进来,轻轻关上窗户,狂喘粗气。
胡杨悄声问道:“犯什么事了?公安追你?”
国祥连连摇头,蹲到墙角,匆忙点了支烟,用手捂着烟冒出的光亮,用力狂吸,呼吸急促地低声说道:“追倒是没人追。可全国严打,比有人追击还要命!所有交通路口,全都有老盖和当兵的以及民兵把守,我们这些人,插翅难飞!”
“被抓住了,会咋样判?”胡杨担心地问。
国祥垂头丧气地嘟哝:“不死也是无期!”
胡杨思忖道:“那你就躲在我这吧,公安大概找不到这来。”
“不行!”国祥坚决地说道:“你不怕连累,我还怕被打掉脑袋呢!”
胡杨点支烟抽,低声问:“那你准备怎么办?”
国祥坚决地说道:“必须得跑!”
胡杨苦笑道:“你怎么走?你的钱都被没收,我一分钱都没有。”
国祥摇头说道:“我不是来拿钱的,我有钱。现在有钱也没用,任何车都坐不成。不用说上车,到不了车站,就得被人逮住。车上搜查的更严!”
胡杨恍悟道:“你是准备翻过乌山,走草原回东北?”
国祥嘿嘿笑了,嘟哝道:“幸亏你小子不是老盖!要不然,哥们真没活路了。”
胡杨思忖一下,咬牙说道:“我对乌山还算熟习,也去过草原。在草原上还有可靠的朋友,你要放心的话,我送你翻乌山,去草原!”
“不愧是生死兄弟!”国祥重重拍胡杨一下,笑道:“这就是我来这的目的。可你白天才被放出来,兄弟真没法张口,让你陪我冒这么大的风险!给我地址我自己去。”
“兄弟之间别费话!”胡杨低声道:“事不宜迟。你赶紧休息一会,我去跟老太太打声招呼,准备些吃喝,咱们连夜就走。”
“这可是判刑掉脑袋的大事,老太太能同意吗?”国祥担心地问。
“没问题!老太太的为人,你还不知道?!”胡杨斩钉截铁地说道:“你赶紧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吧。”
胡杨悄悄来到母亲房间,正要唤醒母亲,却听母亲低声问道:“谁来了?祥子还是国军?要是没吃饭,碗架里有一锅发糕,还有菜。”
“妈,您没睡?”胡杨吃惊地问道:“您咋知道祥子来了?”
胡母翻身坐起,低声叹息道:“这些日子,天天抓人,警笛整夜不断,咋睡得着。这时侯,祥子和国军这俩孩子,肯定没地方去,只有投奔咱们。他要一时没地方去,就让他躲几天。碗架里,有给你准备的饭菜。我把这个月的肉票全用了,本来等你晚上回来吃饭、、、、、、你热热给他吃吧。”
“妈,吃饭顾不上了。”胡杨低声却坚决地说道:“国祥自己说,被抓住,最次也是无期。重了就没命了!我得连夜送他走,得出去一些日子,您看?”
胡母一哆嗦,开始发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钱和粮票在抽屉里。”
“不用了。我把家里吃的带上就行了。”胡杨冲母亲,深深地鞠了一躬。
胡杨将碗柜里的熟食及咸菜都带上,又把日常吃的土豆白菜都装进个大提包里。
准备出门时,胡杨嘱咐国祥说:“祥子,咱们出门之后,你就瞄着我。不要跟的太近,如果我被人拦住,你就赶紧溜!”
国祥默默无语,只是重重地拍胡杨一下。胡杨率先出门,直奔荒郊野外。
国祥随后,一出胡家的房道,就看见一群人,打着手电,奔这边扑来。
国祥急忙躲进房山头的煤堆里。煤堆是胡家把房头的邻居,丁拐子家的。
煤堆被使用出一个凹窑,国祥屏气凝神蹲在这个凹窑里,眼看着公安和民兵,在眼前兵分两路。一路去堵住胡家后窗户,一路直奔胡家敲门。
国祥借着敲门声,赶紧逃之夭夭。
居民点外的白杨林里,国祥同焦急等待的胡杨会合。国祥擦着头上的冷汗,颤声说道:“林子,就差几秒钟,哥们就没命了,真他妈的悬!”
胡杨也松了一口气,喘息着说道:“我也看见那帮人了,可连回头通知你的机会,都没有了。我现在算是知道,什么叫束手无策了。祥子,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坐下喘口气,定定心神,咱们再上路。路远着呢。”
“算了。赶紧走吧!只有进了山才安全。”国祥心有余悸地低声道。
胡杨不再多话,率先向白杨林的深处走去。后面响起尖锐的警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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