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天女恸哭之夜

长羽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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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就她所知道的脑筋急转弯已经足以使任何一个古代人头疼三个月不止了,但她乔羽飞是什么人,怎么能出那种早已确定了答案的题目,要出就要出个没答案的!

    “我正在说的这句话是谎话。那么就请你判断一下我刚说的这句话是真话还是谎话吧。”乔羽飞吐字清晰地道出她要出的题目,说完后还认真地反省了一下自己的坏心,但嘴角的笑意泄露了她的成竹在胸。

    看着对方陷入了沉思,乔羽飞转头对毅昌发话:“题目已经公布了,我们回去等消息吧。”说罢叫了他就要出门。

    泽逸却在此时出声:“请姑娘留步,我决定追随您去王都。”

    乔羽飞闻言惊讶地看向他,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怎么,你不是才想了一会儿吗?要不要再多考虑看看?”

    毅昌听了她这番前后不一的话后,像看怪物般地看她,但乔羽飞可顾不了这些,想当初她可是想了好久才想通这个题目的,他怎么可以这么快就做出判断?

    泽逸的眼神中没有半分游移,淡然而确信:“这道题根本没有所谓的答案,所以我无法回答,换言之,您赢了。”

    居然来个古人都比她聪明。

    大受打击的乔羽飞沉默半晌后才接受了这个事实,明明赚了个聪明下属回去,她却高兴不起来。原以为这个问题至少也会让对方苦苦思索三天的光景,然后等到第四天早上她再缓缓道破其中的玄机好让新下属对她这个顶头上司崇拜不已,没想到——

    哀叹过后,乔羽飞没精打采地挥挥手道:“好了,不过今天你不能跟我们一起走,我们只有一匹马,改天我再来接你。”

    泽逸对这个安排没有任何意见,只是说:“明白了,我会在此等候。”便将一心一意往外走的乔羽飞送出门外直到他们上马离去,既看不出受制于人的不满和排斥,也不见有任何别的表情,让毅昌对他的怀疑又深了一层。

    “毅昌,现在似乎已经过了午时了啊。”下到山脚后,一直打不起精神的乔羽飞突然看着远处的村落冒出离开枕流居后的第一句话。

    “是。”毅昌凝神驽马,简洁地答到。

    乔羽飞莫名地有了四处逛逛的兴致:“那我们随便找个村子歇歇脚行不行?”

    “殿下,赶路要紧,要歇脚的话到了王都附近再休息也不迟。”不知为何,毅昌并未接受乔羽飞的建议。

    乔羽飞闻言眯起眼睛半是威胁地道:“是谁连干粮都忘了准备啊?害我现在只能画饼充饥!”

    毅昌此刻真是有苦说不出,也不说是谁今天早上突发其想地要出远门,接下来又不断地刺激他才令他忘了准备食物的?但如果他不答应的话,估计乔羽飞又会给他安上一个“不人道”或是“变相摧残祖国花朵”的罪名吧,虽然据他所知两个罪名都是西黔律法中不存在的。

    权衡了一下利弊,毅昌终于作出了决定:“那我们到前面村子里稍微休息片刻。”

    “好,那就快走吧!”乔羽飞笑得如同清晨的阳光般灿烂,但毅昌见了却迅速拉住了缰绳掉头往回走。

    “毅昌,你在做什么?”乔羽飞不解地问到。

    “殿下,我们还是继续赶路吧。这些村庄也没什么吃饭的地方,不如——”

    话没说完,乔羽飞已扭头朝向他,脸颊气鼓鼓的:“哎,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你不是已经答应我要去那个村子看看的嘛。反正我也没打算吃什么山珍海味,只想讨碗水喝,难道那么大一个村子连一碗水都没有?”

    毅昌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低头思考了很久,似乎很难做出决定。乔羽飞在一边看得奇怪,但想要去那个村庄看看的念头更加强烈了。

    “毅昌,莫非那个村子发生过什么事吗”乔羽飞偏头问到。

    毅昌正在考虑如何断绝乔羽飞的念头,闻言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连忙不迭地点头:“是啊,我曾听说这个村子不太干净,凡是进了村的外乡人都没好结果。”

    乔羽飞的声音陡然高了八度:“是闹鬼吗?”

    毅昌连忙打蛇随棍上,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正是。”

    接下来乔羽飞的答复与他预料中的完全相反:“那我更要去见识一下!”

    这下毅昌傻眼了:“这——”

    乔羽飞看着他的窘态,笑道:“还有什么我不能去的理由吗?”

    毅昌闷声不语。

    乔羽飞笑得更加开心:“那还等什么,走啊?”

    这个时节田地里应该是什么景象?

    自小在城市中长大的乔羽飞不知道,但这不代表她没有常识。就她所了解,七月下旬的田地里绝不可能是现在这种情况。

    高粱玉米只剩光杆,谷子红薯仅留一寸来长的茬子,土地干裂,赤地千里。

    通往村庄的大路上几里之内都不见一个行人,路边的树光秃秃的不见一点绿意,树皮被剥光了,一眼看去只剩白惨惨的树干。

    没有鸡啼,没有犬吠,明明刚到夏末,目力所及的范围内却萧条冷落得如同寒冬。

    家家挂着锁,有的还用土坯封住,也有些敞开的,但大半连门都没有,因为屋里没有一点怕人偷的东西,所以把门也劈劈当柴卖掉了。

    “殿下,我们还是回去吧。”纵然是从灾区出来的毅昌看到这副景象也觉得不忍,但心下更怕乔羽飞承受不了,于是放慢了速度低声道。

    纵使身体已经冰凉,拳头握得无法再紧,乔羽飞仍是一口否决掉了毅昌好心的提议:“不要。”

    “我必须了解真实的情况,我一定要找个人来问问看,我、我居然一直都不知道,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乔羽飞深吸一口气,声音里透出一股坚决,“毅昌,我今天不弄明白的话是不会走的,你不要拦我。”

    乔羽飞将话说绝了,这下毅昌纵使心里担忧也不好开口规劝,只能保持沉默。

    “就是因为这个你才不让我进这个村子的吧?”乔羽飞想笑,但嘴角弯了弯终究提不起来,“谁会相信那么大块头的你会有这么细心的一面呢?”

    毅昌听后愣住了,接着乔羽飞轻轻道:“谢谢你。”

    还没等毅昌反应过来,乔羽飞突然指着前面的一户人家叫道:“快看,那家有人,我们就去那家问问看吧。”

    毅昌连忙驱马过去然后扶乔羽飞下来。等他将缰绳系在门边树上后,两人一起来到门前,由毅昌上前扣门。

    未几,里面响起应门声:“谁啊?”听起来像是一个年轻的女子。

    乔羽飞示意毅昌退下,使出临时想到的一套说辞:“这位姐姐,我们兄妹二人路过这里,想进来讨碗水喝,不知方不方便?”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道缝,看到门前的乔羽飞,主人像是放了心准备让他们进来,但一看到乔羽飞身后身材魁梧的毅昌,马上又要关门。

    乔羽飞看出对方打算,连忙开口道:“姐姐,我哥虽然看起来凶了点,可他其实挺怕生的,也不爱多说话。我们从早上到现在已经赶到大半天的路了,好不容易看到这一个村子,您就让我们进去歇歇吧。”

    或许是被乔羽飞脸上疲惫和哀求的神情所感动,那人犹豫一下终是开了门,乔羽飞这才把对方看清楚,门里的人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少妇。但令她奇怪的是,这个少妇面色红润身材丰腴,一点儿也不像是吃不饱的样子。

    少妇将二人领进院去,在灶房边的草棚下拎了两把凳子请他们坐下,给他们每人倒了一碗水,自己走到院子里放着的一个摇篮前,抱起孩子轻哄着。

    乔羽飞环顾四周,发现院子当中的一块草席上平摊着一层树皮和棉壳,边上还摆了一圈玉米芯,大概是用来压席子的。

    见到这些,乔羽飞随口问了一句:“那席子上晾的是烧火用的东西吗?”

    少妇闻言露出错愕的神情,末了眨眨眼道:“您是城里来的吧,难怪会这么说!这些可都是救命的口粮,都是晒过了后要磨成面作主食的!”

    “主食?这些?”这下轮到乔羽飞错愕,“这些东西能吃吗?”

    少妇瞪圆了眼睛,仿佛乔羽飞说的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过了好半晌才失笑道:“吃?!怎么不吃!如果不是靠这些东西过活的话,村里饿死的人早不知有多少了!”

    乔羽飞的脑子里轰隆隆直响,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这些在她眼里只能用来烧火的东西竟有人把它当成食物?!

    正在这时,少妇怀中婴儿的哭声渐渐弱了下去,不像是哭到没力,倒像是从一开始就没力气哭!

    乔羽飞回过神来,忍不住出声:“他哭得这么厉害,莫非是饿了?”

    少妇应得无奈:“兴许是吧。”

    “那为什么不喂奶?”乔羽飞的语气中有些愤愤。无论怎么看,这个年轻的母亲也不像是奶水不足的样子啊。

    少妇闻言脸上闪过一丝痛楚,沉默了片刻才说:“不是我这个当娘的狠心,可我现在是受雇于人家的奶口,等时候一到喂了小少爷才能回来喂自己的娃儿,我若是辞了不干,这一大家子可怎么活?不是我说,如果不是靠亲戚帮忙揽到了这个活计,咱们家也没法保得五口人都在,瞧这村里三十一户人家,卖地卖牲口的就有九家,逃荒去的有七户,每天挑梢的一来都有几个媳妇闺女被家里人卖掉。老天爷收人,能有啥办法?”说完自己眼里也含了泪,不住地轻拍着幼子哄他睡觉,指望睡眠能让他暂时忘掉饥饿,但刚出生的婴儿又怎么会懂母亲的难处?

    残酷的真相将乔羽飞原有的价值观道德观击得粉碎,她心里想大声争辩说明明是你这个女人不负责任、事实不是这样的,可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整个人两眼无神地呆坐着,任由毅昌连唤了几声都没有反应。

    情急之中,毅昌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猛然发觉乔羽飞的手变得冰凉,不由得大惊失色。

    不过这一抓倒让乔羽飞恢复了些许神志,她眼珠动了动,正迎上毅昌焦急的神色,好不容易找回了声音,低声道:“我没事。”但话一出口却是虚弱至极,似乎这一句话便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娘,我饿——”一个稚嫩的声音吸引了院中三个大人的注意力。

    乔羽飞回头一看,只见屋里不知何时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拉着母亲的衣角吵嚷着要吃东西。

    少妇被他缠不过,最后只得答应:“好啦好啦,你去灶台那边拿吧。”

    接着那个小小的身形蹒跚着移向了他们这边,走到灶台前努力地踮起脚想要够到灶台里面的一个盖着盖子的陶盆。

    乔羽飞见他够不到,站起身端起那个陶盆想要递给他,但手臂一抖,盆上的盖子险些掉到地上,她连忙伸手扶住,但盖子已经掀开了一半,这么一来乔羽飞足以将里面的东西看得清清楚楚。

    “啊!”乔羽飞尖叫一声,陶盆顿时失了手,直往地面摔去。

    毅昌从早些时候就一直注意着她的举动,一发觉乔羽飞的神色不对,下一秒身体往前一倾就将陶盆稳稳当当地接在掌中,凑进眼前一看,这才明了乔羽飞尖叫的原因——满满一盆晒成干脯的蚂蚱!

    “怎么了?”少妇闻声朝乔羽飞问道。

    “没什么。”毅昌不动声色地代她回答,然后将陶盆递给小孩,扶着乔羽飞起身,对那少妇道,“多谢这位大姐款待,我们兄妹还要继续赶路,就不多打扰了。”

    道谢完毕,毅昌揽了乔羽飞出门,骑了马沿着来时的路向村外走去。

    前方不知打哪儿冒出来一只野狗,毅昌迅速腾出一只手来捂住了乔羽飞的眼,但他动作再快仍是慢了一步,乔羽飞原本已经苍白的脸色瞬间尽失血色,明明感到恐惧,却不由自主地看清了野狗嘴里叼着的物事——那分明是一截开始腐烂的手臂!

    “唔!”身体已经僵直的乔羽飞突然感到胃里翻江倒海得难受,急忙手脚并用地滑下马,撑着一堵土墙吐了个昏天黑地,直到清空了肚子里所有的存货仍在干呕不止。嘴里一阵恶心的味道呛得她不停地咳嗽,再抬起头时,泪水已经糊了满脸。

    毫无预兆地,无数豆大的雨点没头没脸地砸了下来,毅昌见雨势有增大的趋向,急忙脱下身上的短衫将几欲摊倒的乔羽飞裹了个严严实实,接着将她抱上马鞍猛一挥鞭向王都冲去。

    乔羽飞自始至终都像个木偶般任由他摆弄,毅昌尽量将她圈在怀中不让雨水淋到她,但大雨像瓢泼般倾泻而下,即使毅昌再小心仔细也无法保证乔羽飞不被雨淋到。相比之下,乔羽飞的精神状态更令他心急如焚。

    乔羽飞一直没再说话,连哭泣声都没有,脸上犹有泪痕,神情木讷,一双大眼无神地直视前方,黑发纠结着披在肩头,整个人看上去形同鬼魅。

    一定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毅昌在心中不断地默念,恨不得插翅飞回去。

    终于,两个时辰后,远处的地平线上渐渐现出了天命城犹如蛰伏猛兽般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