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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芝心神不定,写了会字又绣了几针,终究定不了神。她丢下这些,拿了本书往园子里去-年节是给人休息的时候,略为放松些也不会招人闲话。
下人们说话向来不怎么避开明芝,她在观花楼坐了会,基本上已经知道徐二太太的来意。徐二太太此次是为了进香,顺便感谢季家对徐仲九的看顾。跟着徐二太太来的两个孩子是她的孙儿孙女,季太太见了格外喜欢,非要留他们住下来,连徐仲九一起被安顿在客院。
梅城有一座南北朝传下来的古庙,虽说颇有效验,但跟灵隐寺比起来名气上差着一截。明芝心想徐二太太一定有别的事,但那些绝不是随便可以说的。季太太管家外松内紧,下人们大多做了数年以上,很明白其中的界限。
难道提亲来了?明芝茫然地想,可友芝一心读书,徐仲九也不会鲁莽,所以这个可能不大。不过就算是,跟她有什么关系,她也没有能力可以改变。明芝一边想一边觉得自己可笑可气,堪称贪心的傻瓜。她又坐了会,想起不如去藏书楼看书,那里毕竟清静。
她做不到心如止水,至少可以眼不见为净。
明芝在藏书楼才翻了几页书,这份清静被人打破,楼下初芝和徐仲九来了。她不想跟他俩打照面,悄悄起身躲在书架后。书架顶天立地,密密叠叠,就算两人上楼谈事,不仔细的话也发现不了暗处的人。
“还是楼上好。”是初芝的声音,“可以看到远处的一点山影,友芝和我从小喜欢在这做功课。”
徐仲九客气了几声,无非季家书香门第,要像徐家样样都有,就是没有文化气息。“书”和“输”同音,做生意人家怕输,连摆门面装样的书也不肯放。他读书还是亏了做官的那位大伯,大伯认为学法律适合步入政界,否则说不定早已在铺子里帮忙。
初芝笑道,“徐大哥,你太客气了。”徐家来的两个孩子年纪虽小,修养却好,回外客的话说得有条有理,长得也得人意,跟徐仲九一样都是一等一的相貌。由此可见徐家也不是一般的普通人家,出来的子弟差不了。
两人缓缓上了楼,在窗边说起了事。
他俩聊的是开春后如何摊派挖河泥。如今初芝既在学校做教员助理,又要学着处理自家田地上的杂务,所以尽管是个大小姐,对工时、工费却熟悉得很。徐仲九替沈凤书做事,工商农业样样接触,两人说得头头是道。
明芝听了两耳朵,悄悄吐舌。她以为青年男女难免浪漫,尤其徐仲九这个爱讨好女孩子的,背着人肯定说些风花雪月,谁知他俩竟然说来说去不是挖河泥就是积春肥。果然初芝是初芝,可以顶门立户。
两人聊了会,徐仲九便提出他可以一个人看书,“大小姐只管去忙,我在这里并不是客。”
初芝经常跟着父亲去县政府办事,跟徐仲九早已熟悉,闻言并不跟他客套,只叮嘱别忘了吃饭。季太太已经让厨下准备便饭,两家人坐一起吃可以更加亲近。
等初芝一走,徐仲九快步走到书架后,把明芝堵个正着,“干吗躲起来?”话虽这么说,他脸上满是笑意,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明芝。
现在推行新生活,不兴过农历年。但梅城人别的可以退让,对过年一事看得很重,沈凤书在此上并不固执,不动声色给了下属假期。徐仲九比别人晚走,直到大年三十才回家,年初三又回来了。
自从回到梅城后,两人相处的机会少了许多,像这样面对面的更是没有。明芝经受不了他的凝视,渐渐耳朵发热,脸上泛出红晕,自然而然低下了头,嘴里却不服气,“怎么穿这么少,不冷吗?”
正月不能理发,徐仲九在年前刚推了个小平头,露出饱满的额头,鬓角青青的很精神,身上更是伶伶俐俐穿着黑色的短大衣。
他握住明芝的双手,“你摸摸,热不热?”
明芝羞得更抬不起头了。她使劲抽了两下,却没能成功抽出手,不由嗔道,“被人看见的话像什么?”
徐仲九若有所思,“那不被人看见就可以了。”他上下打量明芝,“怎么过年也不穿得鲜艳些?”她还是一身半新不旧的蓝棉布袄。
明芝不在意地答,“都一样,穿这个比较暖和,做事也方便。”
“年节里要做事?”徐仲九抬起眉毛,不以为然地说,“买了那么多衣服,干吗不穿?”买的时候他还出了很多意见以供明芝决定,不穿多可惜。
明芝摇头笑道,“放着以后穿。”衣服是徐仲九逼着买的,全是青春兼时髦的样子,大城市还好,在家穿的话恐怕太招眼。她直截了当地问,“你家二太太怎么来了?”要打听,不如跟当事人直接打听。
徐仲九脸色微沉,“家里出了点事,我大哥摔坏了腿。二太太好心,代我家太太过来拜会季太太。”
明芝一阵傻眼,跟徐仲九对看了一会,讷讷道,“是我莽撞。祝他早日康复。”
徐仲九看着明芝又笑了,“你还没回答我,干吗躲在这儿?”
明芝被逼问得发窘,只好含糊其辞,“不是怕影响你们谈正事吗?”
徐仲九仔仔细细看进她眼里,看出了一点东西,才漫不经心地说,“这算什么,等你做了县长夫人,要管的事情多得很,到时你不要整天跟别人谈公事才好。”
明芝愕然,但不得不承认徐仲九说得是。沈凤书不喜欢女性窝在家里,为了他高兴她必定要出来做一点事。她可没什么本领,也对妇女会青年会之类的毫无兴趣,“我不懂,也要管吗?”
徐仲九点了点她鼻子,“有我,你怕什么。”算上老大,徐仲九同父异母的兄弟们已经被他处理得没一个齐全的,他父亲只有他一个希望了。徐仲九心情特别好,“你大姐被教了十几年,自然懂得这些,有什么稀奇的。你立马学起来,不见得比她差。好的坏的,我都能教你。”
明芝最怕他说要教坏她,这下真的用力抽出手,“我不要你教。”
徐仲九看着她笑,“对,你不用我教。我们天生就坏,要是好人就不会躲在这儿听壁角。”没等明芝生气,他又哄道,“我们出去,带你看我新租的房子,怎么样?”
明芝开头不答应,后来被磨得受不了,还是去了。他俩分头行动,明芝先找个理由出门,徐仲九再出来,在路上载上她。
徐仲九租房的地方已经在乡下了,经过一阵黄泥路的颠簸才到。不过地方不错,门口有条河,清凌凌的河水绕了两个弯才往下游去。进了门是挺大一个院子,铺了青石板,春夏的时候估计会有野草从砖缝里漫出来。一层的瓦房,但是大,里面没放多少家具,向阳的一间里挂着只大沙袋。
徐仲九比划给她看,如何用这只大沙袋来锻炼身体。他说,“像我这样的坏人,要是没点本事早晚会被人干掉。”
明芝跟他出生入死过,也以为然,再说要是徐仲九沉迷练功,好过他去骗别的女孩子。彼此虽然没可能,但明芝决定自私地在心里能占一点位置就占一点,因此装作十足的兴趣,好让他高兴。
按着徐仲九指点,明芝玩了会沙袋。她是女性力气小,光靠手上的力量很难推动沙袋。徐仲九又教她脱了鞋用脚踢,如何用最小的力气达到最大的目的。
明芝开头做不到,后来掌握了使力的技艺,连环踢出,倒也能让沙袋晃起来。她刚到的时候还觉得冷,经过一番运动背上微微出汗,全身热烘烘的很是舒服。徐仲九笑她可以吃打手这碗饭,“你是女的,别人不防你,到了跟前才发作,一下子把人都收拾了。”
明芝不信,“挣不到钱别饿死了,谁家会常备打手?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闹翻了谁也没好处。”
徐仲九但笑不语,过了会只说学点防身本领也好,这里太平,外头可是兵荒马乱。哪怕在最繁华热闹的上海,在她见不到的地方从来没少过暗底下的勾当。他又说要教明芝做生意,还要把股票买卖的都教给她。
明芝自然喜悦。她也想总得学点什么,最好像初芝那样能跟别人头头是道地讨论外头的事业。
说着徐仲九透露了个坏消息,他家希望他回去,徐二太太来就是想让季家也帮着一起劝。
如同晴天霹雳,明芝顿时眼都呆了。徐仲九再坏也没坏到她头上,相反一直照顾她引导她。她抱着能见到就是好的,以为这辈子还有不少见面机会,只要徐仲九还帮沈凤书做事,没想到世事无常,说变就能变。
“大表哥知道吗?”她终于想起沈凤书。
徐家变故多多,跟徐仲九推波助澜分不开,但他弄这些不是为了回去。他要留下来,光明正大地进季家:徐二太太私下跟季太太说,成家立业不可分,徐仲九是他父亲跟前唯一立得起的儿子,家产传给他不算,家里还打算帮他谋个差,讨一房妻室。
季太太动了徐仲九这些时候的脑筋,猛的听到这消息也呆了。可她反应快,立马想到徐仲九有家庭财力的支持,便可以匹配长女,将来把其中一个孩子归到季家名下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