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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亡命之徒,明芝居安思危,虽则一晌贪欢,到了第二天早上仍是老时间起身。她那个师父是山东人,潭腿上的基础打得十分扎实,年少时在大通学堂读过一年书,青年时当过兵,因此很有点本事可以教徒弟。明芝出手大方,又肯苦练,做师父的教得尽心,全是实打实管用的招数。
明芝练了两三个小时,直到出了一身大汗才停。她洗了个澡,然后去看还窝在床上的徐仲九-此人裹着床被子打着小呼噜睡得正香。
明芝迟疑了一下,论理也没事可做,可以由得他睡,但凭啥呢!她今天周身不自在,他倒好,安心睡大觉?
一旦拿定主意,明芝提手做了个起势。这一掌下去可以劈开三五块砖头,用在贪吃好睡的两脚猪身上呢,她自然手下留情,只叫他疼上两天,也尝尝行走不便的苦。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明芝刚要运气的当口,徐仲九猛地睁开眼睛,腾地抱住她胳膊,呼噜也不打了,做痴做嗲把她拉上床。
眨眼间老母鸡变鸭,明芝吃了一惊失去先手,徐仲九又缠人得厉害。没等她想明白他是装睡呢还是警惕性高,形势已经变化,她被他紧紧实实抱在怀里,胳膊外有胳膊,腿上绕着腿。别说揍他,连动一动都像长了四条胳膊四条腿。
徐仲九闻着她身上的味道,满足地叹了口气,“香!”
明芝动弹不得,苦笑道,“你不饿?”
他重重地一摇头,在她耳边低声说,“饿了就吃你。”明芝心想这可真是…...只能哑然。但此人脸皮厚得出乎她想象,居然还问她,“你饿不饿?也可以来吃我。”
明芝的脸火辣辣烧起来,他还不放过她,一个劲地追问,“怎么,心里想,不好意思说?”
明芝羞愤难当,怒道,“有本事你一辈子不放手。”
徐仲九哈哈大笑,“不放,我就是不放手。”话虽这么说,他不忍逼她过甚,低声下气讨饶了,“我心里高兴,说着逗你玩,别生气。”他在她脸上轻轻一吻,略放开了些,嘀嘀咕咕地说,“你也可怜可怜我,论到守身如玉我都快赶上沈……”
明芝心里格登一声,冷笑着打断道,“你就哄我吧!从前你衬衫上那些胭脂,哪里来的。”
徐仲九亲了亲她的手,一边脚还不老实,上上下下地蹭她的小腿,“天地良心,赌我是玩过的,女人却从来没碰过。逢场作戏哪里擦着一点胭脂是有的,实打实我倒真真没有。”
明芝听他说得恳切,再者她内里终究仍是饱受训诫的淑女。这些话题在淑女来说属于提都不能提的类别,即使不得不跟人说起来,也要躲躲闪闪,用上许多含蓄的词眼绕着圈。像这样直截了当的,是跌身份的事。她含含糊糊哼了声,“天晓得。”
是放过去的意思,但徐仲九很是委屈,“我要有经验,上回也不能弄伤你。”
这下明芝褪掉一点热度的脸又沸腾了起来,羞恼之下也顾不得隐晦,“你还说……”一时间也找不到更能表达心情的言语,“你还说!”
徐仲九连忙按住她,“是我错。”好一顿安抚,他小心翼翼地说,“这次痛吗?”
明芝知道他是好心,但她最想要彼此若无其事,当下只好硬着头皮答了,免得他纠缠不清,“不碍事。”徐仲九摸摸索索,最后掌心停留在她腹上,不过有些事情再也不提比重提来得好。明芝也是此意,挣扎着问,“你到底要不要吃早饭?”
“有什么?”
“夹心面包,煮鸡蛋。”
两人贴得如此之近,难免同时感觉到徐仲九身上的变化,明芝又是一窘,心道果然男女不同。固然徐仲九用了十二分的仔细,她仍是不适多过欢愉,还不如搂抱亲吻来得甜蜜。
徐仲九只觉她扭扭捏捏的,心里猜着了一点,凑到她耳边轻声慢气说那些夫妻间才能讲的昏话。明芝听得脸上起火,恨不得飞起一脚,她也确实动了,但被他的腿给绊住了。她别过头不理他,做出一付不要听的模样。他又附过去,只是叮咛她别动,一边试探着去撩拨,一边又是胡言乱语,招得她又是难堪又是难忍,咬住唇不肯出声。
着了的导线咝咝作响,带着火花一路蹿下去,热血涌向全身上下,轰地一声凝出一团火云。
以她的意志力也就在最后哼了两声,反而是他,撒娇似地发出模糊不清的单音,带着满头的汗一头靠在她肩窝里停了下来。
他紧紧地抱住她,好像已经在刚才的欢好中用去所有精力,疲惫无力的躯壳像靠港的小船静了下来。
这样很好,明芝想。
她闭着眼,如同品尝美酒,所有的感受缓缓泛开,一波又一波荡漾着,灵魂轻飘飘地浮在上面。
青年人不懂节制,两天下来各自瘦了一圈,眼圈发青,脚下发虚。明芝心里着急,躲进房里怎么也不开门,饱饱地睡了一觉,她才觉得自己又有了人的样子。和徐仲九在一起,他不吃不喝不思睡眠,也不让她有歇的时候。
这件事虽然还行,但也不能时时刻刻做吧。明芝无可奈何地想,怎么船还不到呢。
也许接他们的人听见她的心声,从上海过来的海船终于到了塘沽。跟满船的棉纱一起来的还有顾国桓,他听说明芝做了一番大事,兴冲冲抢了接人的差使。顾先生知道此行没有风险,便也由得他去,反正儿子大了,总要接手一部分生意。
明芝出门已久,牵挂自己那个家,也牵挂宝生等人,连带看顾国桓都顺眼不少。唯一不开心的人是徐仲九,这一回去他有他的事,明芝有明芝的生活,又得聚少离多,难有尽兴的时候。
顾国桓仔细打量徐仲九,“徐兄心事重重,又有新任务?”他拍拍徐仲九的肩,极其豪迈地承诺,“放心,回程更快,不过三四天就到了。”又对明芝笑,“反正请了假,回到家玩几天再去学校,我那边又有好些新鲜玩艺,保证有趣。”
明芝看看徐仲九一脸的黑,暗道一声,该!
大货轮乘风破浪,果然轻轻松松几天里回到上海。
***
船在泊位下了锚,徐仲九和明芝按商量好的分头上岸。码头上人来人往,明芝叫了辆黄包车,回到她熟悉的世界。徐仲九比她早下船,已经汇入人潮,消失得无影无踪。至于顾国桓,他不得不跟着随行的管事去办理卸货事宜,履行东家大少爷学做接班人的责任。
本来顾先生说要派人接明芝,接风兼庆祝,但被她婉辞了,只说“替先生做事,侥幸得成,不辱命而已,不算什么。而且已经收到厚酬,实不敢再居功劳。”
明芝不愿和顾先生走得太近,顾先生则不想把这枚暗子过多暴露在人前,所以明芝的话倒是合了他的意,只觉小姑娘能干且低调,是个难得的人才。
天气晴好,明芝穿着月白色竹布长衫,在太阳下出了薄薄的一层汗。黄包车穿过闹市转进小巷,把喧哗抛在身后。深巷里雀鸟闻声掠过,蔷薇在围墙上漫延,花团锦簇得闹哄哄,却是初夏的风光。
明芝在巷口付了车钱,提着小行李箱缓步而行。
没走几步,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明芝侧头看去,却是宝生。小孩子家长得快,不过个把月竟然蹿了小半个头,衣服吊在脚踝上,瘦零零的像豆芽菜,开口说话是把公鸭嗓,“姐姐,你回来了!”
明芝一呆,又复一乐,“这些天你吃的是糠?”
宝生挠着脑袋干笑数声。他抢过明芝的行李,兴头头冲在前面,“总算回来了,我娘去庙里烧过两回香,逼着我也跟着吃素,她说不诚心菩萨要怪的。”
明芝轻描淡写,“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们,在家还好?”
宝生呱呱呱说个不停:顾国桓时常过来,说是帮她看家,还送来两盆石榴,花繁叶茂的,估计能结不少果实;宝生娘和娘姨精力旺盛,晒了许多菜干和酱瓜;顾国桓漏下话,说过几天她就要回来了,让他们准备下好吃的,娘姨每天炖的汤最后进了他的肚子。
两扇院门都开了,宝生娘笑得见牙不见眼,“老远就听到声音。”她仔细地看明芝,肯定地说,“瘦了,要补。”
明芝并没把出行的目的告诉宝生娘和娘姨,但两个妇人以她们在尘世打滚的智慧猜到此行的风险,暗暗担心,幸好-平平安安地回来了。
一小时后,明芝泡在温水里,舒适得差点睡过去。即使有顾国桓的特殊优待,货轮就是那个条件,强也强不到哪。
她原要处理一些文书,但疲惫从骨头里泛出来,洗完澡还是睡了。
那些事,等休息好再说,明芝想。出门前她把所有财产,包括徐仲九拿来的那些理了一遍,又列了一份清单,一式两份,一份存在银行,一份放在保险箱。她叮嘱宝生,万一她竟没回来,叫他去找徐仲九来处理。宝生再伶俐,毕竟仍是孩子,因此掉了金豆,她连哄带压的好不容易才镇住。
只是没想到他也去了,明芝长长呼出一口气,脸上微微作热。另外也有一点烦恼,不知道他做的事倒也罢了,一旦知道,怎么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