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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夜过后又是一日晴好。
学府里的日子安静又悠然。
正值秋日,医峰内那一排排医房外高大的银杏树也染上了金黄,与医峰外围金红色的枫树互相映衬,热烈而美好。
若在昔年,此时树下早已聚满弟子们,你捡片银杏叶,我扯片枫树叶,各处蹦跶着,要比比谁摘的叶子更美,或者谁吹出来的叶子曲更好听。
争着争着,总有分不出胜负的时候,这时便会有那不怕挨训的弟子领头跑去找长辈们品评,定要分出高下不可。
长辈们乐呵呵的,只想看热闹,不想成为热闹本身。
有时会打个哈哈轻轻揭过,硬扯个事务繁忙的理由飞快逃出弟子们的包围圈,并不理会这样幼稚的争辩。
更多时候,则是加入弟子们的辩论会,美滋滋地当起裁判来。当着当着觉得不够意思,便亲自下场和弟子们比试,全然忘记自己不想成为热闹本身的初衷。
今年却安静不少。
少了四名弟子,余下的弟子中,桑榆还在昏睡,容与闲暇时要照看她不会有心思玩闹;其余的弟子们,也没有往年那样好的心情打闹嬉戏。
尤其是进入单洲秘境历练的那些弟子们,亲身体会了一番世态炎凉和人性险恶,这些弟子们的精神样貌上已经和师兄师姐们接近,瞧着稳重了不少。
各位峰主在学堂上讲课时看着比往日安静沉稳许多的弟子们,有些感慨,到底是经事了;又有些遗憾,这样的成长代价到底是残酷了些。
毕竟单洲秘境走过一遭,经历了生死一线,又经历过失去同门这样让人伤心遗憾的事情,他们性子改变也是莫可奈何的事情。
日子渐渐过去,秋意渐浓,又是一年最圆月。
除了还在昏睡的桑榆,弟子们都已经接受了失去四名同门这个残酷的事实,恢复了往日求学练武的平静生涯,慢慢地也有弟子会在树下打闹追逐了。
只是,人的习惯哪里那么容易改的。
九峰失去了容子柏这个逗趣活泼的弟子,连笑声都少了不少。
不光是年纪小些的弟子,就连九程越这个峰主偶尔都有些怅然若失。
学堂授课时他还会时常恍惚一瞬,仿若又见到那个嬉笑着将话本子内容与正经书册混为一谈的、不成器的、让他又爱又恨的小弟子。
浓郁的桂花香飘进鼻端,他很快回过神来,看了一眼窗外开得正热烈的桂花,温和地笑笑,“今日的课就到这里,下学去玩儿吧!”
弟子们欢呼着收拾好东西离去,转眼学堂里仅剩下他这名峰主,他背着双手立在学堂门口,嗅着花香,有些怔然,远远瞧去甚至有些可怜。
“又在发呆?”虚空波动一瞬,容修文已经走到他身边。
九程越叹了一声,无奈笑笑,跟掌门师兄说起了心事。
“想起了子柏,近日我总是在想,平日里我对他是不是过于严苛了些。喜欢看话本子也不是什么大错,他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其实也挺有意思的,纠正就是了,何必和他着恼。”
容修文拍了拍他的肩,“看开些,不是你的错,若是想他,来日给他多烧几本话本子就是了。”
其实他们这些人也都看过凡间售卖的那些话本子,千年前就看过了的。
彼时正年少,对外界的好奇心正是最重的时候,且凡间多的是玩乐取笑的法子,他们也不是没有过沉迷的时候。
只是等他们成为了长辈们,扛起地仙学府的事务,操持族中之事、教导弟子、维护一峰安宁,还要应付外界那些不怀好意的窥伺。
沉重的胆子压在他们肩上,日复一日,就自然而然地淡忘了那些轻松的过往。
前辈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他们也是经历了同门、族中小辈、峰中弟子的陨落之事之后,才渐渐明白,为什么他们小时长辈们整日纠正他们那些漫无边际的念头,明知修者陨落后一息不存,却还是学着凡间保留了墓地。
因为他们总还是会希望,这世间真的会有冥界,这样他们在每名逝者墓碑前烧的那些东西能够到他们手中,以托付生者的哀思。
灵力在空中拂过,无色的结界落下,容修文正了正脸色,“你这副样子,大半还是为了九连姮吧?”
九程越苦笑,还真是瞒不过他这人精一样的掌门师兄,他干脆颔首承认了。
“学府的所有结界和阵法我们都已经巡视过,暂时没发现什么异常。”
容修文过来找他是有正事的,他继续说道:“星岩师兄去了一趟占星堂,连接了九连姮的星轨推算过,她的神魂没有异常。”
九程越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出生雷劫过后,这二十多年来九连姮一直是同一个人。”
“我们怀疑是当年出生雷劫那时神魂就出了问题,不然我们不至于谁都没有察觉。”
容修文摸了摸头,有些苦恼,“目前与她血脉相连的就只有乐安师妹一人,看来只能等师妹醒来才能找出证据。”
九程越叹了口气,“再等等,师兄师姐他们在努力了,希望能早点传来好消息。”
谈完正事,容修文也没有多留,摆摆手,拒绝了师弟留膳的提议,撕裂虚空离开了。
结界被撤走,迎面而来的桂花香扑了满身。
冬日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学府终于传来好消息。
桑榆要醒了。
医峰的医房外已经聚满了人。
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雪,修者身姿轻盈,走过的人一个又一个,雪地上的脚印纷杂却浅浅淡淡的。
浓郁的水之力和云之力汇聚在医房上方,灵气汇聚成灵雾不断穿过闭合的房门涌入闭目酣睡的姑娘身上,让她苍白的脸色都红润了不少。
浅青色光芒大绽,穿过屋顶冲入云霄,医房上空的水之力和云之力缓缓落下。
“桑师弟,小鱼儿这是又进境了?”
程时琇察觉到异象时正处理族中之事,撕裂虚空过来时发现大家已经退出房间候在门前。
还未等桑一廷回答,她已经快速将门前这些人看了一遍,奇怪地追问:“容与呢?”
桑一廷:“在房间里护法。”
察觉到其余人看过来的奇怪目光,桑一廷露出一个无奈的笑,解释道:“小鱼儿在单洲秘境时每次进境都是容与为她护法,她已经习惯了,我们在场她反而不自在。”
噢,原是这样。
没人再说什么。
也没人关心老父亲桑一廷的心情。
之前桑榆还小他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女儿长大了,放任未婚夫妻两个独处一室,他的心像泡在未长熟的柠檬水里,酸酸涩涩的。
他忽然想起了凡间话本子里写的白菜与猪的论断来。
只是将容与代入猪这种生物中时,他忍不住抖了一下,摇摇头,试图将这样可怕的念头驱逐出脑海。
恰在此时,“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露出一张清艳无双的脸来。
桑一廷目光在女儿身上停留了很久,视线才越过她看向她身后面容清俊身姿挺拔的容与,硕大丑陋的猪头顿时便在脑海里扎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