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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一片寂静无声。城里某处华贵的府邸之内此时却喧闹像是另一个世界。走廊上挂满了通明的灯笼,奴仆们神色匆匆地来回奔走着。
穿过花园和各种亭榭,一扇精雕细琢的房门紧紧闭着,门内偶尔传来几声痛苦的呻吟。一个锦衣男人背着手在灯火最盛的房门前心神不宁地来回踱步。
许久许久。
“呜哇”一声清脆的婴啼响彻整个府邸。
男人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入,却又被很快推了出来。
不知房内何人传来声音:“老爷莫急,老爷莫急,还在清洗中。”
男人脸上焦急之意不减,连声追问:“夫人呢?夫人怎么样?”
“夫人体虚昏睡了过去。”
过不久又有一人抱着襁褓欢喜而出,兴奋地连声音都有些发抖:“恭喜老爷,贺喜老爷,是个公子!是个公子!您瞧瞧!您给瞧瞧!”
男人焦急中带着欢喜,匆匆拉开襁褓望了一眼。
“哎呀,不好了,快快,热水热水!”
这时,房内一阵忙乱的声音忽然传出。
男人带着希望的脸上重又蒙上重重的阴影,一声声地追问:“怎么了?怎么了?里面怎么了?平儿?平儿?你怎么样?平儿?”
说着绕过婴儿又要强行推门进去,却被旁边众人急急拉住了。
“老爷不要啊,血光之地,不吉利……”
“老爷请冷静……”
画面推移,仍然是那个庭院之中,众人的忙碌不复见。一个俊俏得有些雌雄莫辨的孩童,双手捧着一本书跪在门前,肉肉的白玉般的脸上两行玉露尚未干透,散发着惹人怜爱的光芒。
门旁,男人的鬓发已经染上风雪,充满忧伤的眼睛定定地望着那扇门的后面,声音清冷地对着懵懂的孩子说道:“你娘一生苦钻画符,奈何身为女儿身,纵然有天大的才情也不能进入最念想的御符院,你既延续了你娘的性命,就该以此为生的目的,你听清了吗?”
“呜呜……爹爹。”
“你听清了吗?!”男人语气徒然变得严厉。
“呜呜呜……是……爹爹……”
“画符为生!”
“呜呜呜呜……”
画面再变,青山上,一个面容严肃得与年龄完全不符的白衣孩童跪在坟前。
坟边一位灰衣道袍老者,眼中烟云缥缈,似乎看透了凡尘往事,用一种极为缓慢的语速淡淡说道:“你娘为了你舍去了自己的性命,众人皆道她难产而死,却不知背后真正缘由……我既与她有约在先,自然会助你。今日在此坟前受你三拜,算是行了师礼。”
老者从身上掏出一块酒红色的玉片递给地上的孩子,“你今年已经八岁了……这是神玉螭吻,可保你永不被旁人看透真身。只是永远莫让它离了尔身,永远莫要动情,切记,切记。”
“谢师傅。”孩童语气恭敬地接了过来,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
一阵风过,老者身影顿散,空山之中,唯有这些话音还在轻轻回转。
孩童将玉捏在手心里,稚嫩而沉默的脸上却慢慢流下泪来,恍惚间,竟有些沧桑。
画面再转,府邸内日渐苍老的爹爹笑了,画符堂上的老师笑了,身旁的老奴笑了……所有的人都笑了……
大家似乎都忘记了这个孩子,忘记了这个日渐长大的少年。他被抛弃在一个无人窥见的阴暗角落,潮湿腥臭的泥土里长出了腐败的青苔,莫大的恐慌如同令人窒息的潮涌一样向着少年没顶袭来。
他拼命呐喊,拼命呐喊,但没有人注意他,没有人。
忽然,一只冰冷却有力的手抓住了少年,少年惊喜回头,一张苍老的脸扩散在空中,“画符为生……”
“啊。”
郁子寒猛地从黑暗中坐了起来,梦中的画面变了模糊,唯有最后那句“画符为生”还如魔音般萦绕耳畔。
他摸了摸脸,才惊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手心不由自主地握住胸前那酒红色的螭吻玉片,透心的凉。
月色凄迷,风声如泣。
莫非,这月,这风,也有满怀的心事?
“子寒,怎么了?做噩梦了?”黑暗中突然传来朱碧荣关切的问话,声音清明的没有半分睡意。
“嗯?”郁子寒茫然地回头,望向对面朱碧荣的床,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依稀可见一个模糊了面目的人影。
半晌,郁子寒才回过神来,却也只得一句,“哦,嗯,没有。”
朱碧荣没有马上接话,房间内又归于黑暗的寂静。
隔了好久,朱碧荣才开口道:“真的……没什么?”
黑暗中,郁子寒缓缓但坚定地转过了头,轻轻道:“没有什么。”
“呵。”一声仿佛自嘲又仿佛叹息的音节在空中缓缓流过。
“那个林墨还蛮有意思的,你怎么看?”
又过了好一会,朱碧荣的声音接着传来。黑暗中,他的声音已经回复了一贯的温柔。
“不知道。”郁子寒背朝着他躺了下来,“或许有点能耐吧。”
“呵呵,不止一点。此子蛮有意思的,下次我们再会会他。”
郁子寒将头埋进了被子里,瓮声道:“没兴趣。”
朱碧荣叹息,“你呀,除了符纸还是符纸,人生中到底还有什么是可以引起你兴趣的?”
对面长久的没有回音,就在朱碧荣以为对方又睡着的时候,空气中却又突然传来一句“也许是没有什么可提起兴趣的。”
…………
最近扬州城里有些不太平,不断有孩子离奇地失踪。
官方给出的说法是人贩子最近变得猖獗,会尽快破案找出凶手给百姓一个交代。
但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孩子仍然在不断的失踪,官府的进展却几乎没有。
坊间又有传闻其实是妖孽隐匿人间行凶。
有人亲眼目睹一只妖物自空中飞过,眼睛似铜铃般大小,笑容似孩童般无辜,人面蛇身,无翅自飞,极端妖诡。那人惊吓过度,大病了一场,醒来竟变得痴癫。
一时之间扬州城人人自危,繁华的夜市也冷清了几分。
在某间燃着橘黄烛火的宅院之内,一个身披薄衣的少年正伏案看书,此时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手中的这本厚如词典的书上,书的侧边页上书六个大字——《灵兽百科全书》。
这少年,正是林墨。
满室寂静,只有偶尔的翻书声响起。
林墨习惯性地皱着眉,年幼的脸上因为川形的眉宇而带出了几分成熟,一看便是个少年老成的模样。
此时,他的身边空无一人。
年过九岁的朱七夜突然在春天里的某一天产生了害羞的情绪,已经不好意思在夜间黏着林墨,而两位婢女也都被林墨打发了去睡觉。
当他需要安静的时候,就是真正的安静。
良久之后,林墨翻着书的手突然一滞,浓浓的双眉皱得更拢,声音里透着完全不属于少年的深沉:“童颜巨蛇——玲珑蛇,成年后可达五品,灵智非凡……莫非,这就是最近城里盛传的专门抓小孩的人面蛇身妖孽?”
“大半就是。”殇淡淡道。
林墨反复揣摩着描述玲珑蛇的一段记载,皱眉道:“可是书上没有写这类玲珑蛇喜好吞噬孩童啊,奇怪。这样看来孩童失踪的事又不像是这种凶兽所为。”
“那有什么,世上稀奇古怪的事情多了。这书不过是林远丰当年收集整理的一本秘本而已,没有记载全也不奇怪。”殇不以为然道。
“不会的,以这本书前面这么详尽的内容推测,如果玲珑蛇中真有此类,怎么也该提上一两笔。”林墨揉着眉心道。
殇没好气道:“那你倒翻翻,看看这书上有否凤凰麒麟的记载?”
林墨一本正经回道,“凤凰麒麟乃神兽,此书既然为灵兽百科,自然不会有记载。”
殇沉默了会,道:“神兽又算得什么。”
林墨专心于书,仿佛没有听到,并没接话。
“啊,殇,你瞧这两句是什么意思?”
忽然,林墨一声惊呼,手指着书中两行极小的标注道。
殇的神识透过蟠龙玉扫过书本,两行小字瞬间映入脑海“素来存执念,未入菩提洞”。
“你知道我对这种酸腐诗文向来没有兴趣,倒来问我。”殇无语。
“素来存执念,未入菩提洞。”林墨反复念了几遍,犹自不解,“这究竟代表了什么?为什么会作为玲珑蛇的注解呢?为什么?为什么?什么执念?按字面意思是应是说玲珑蛇通常都执念很深,因此虽有灵智却难登大彻大悟开明境界……但究竟是什么执念呢?”
殇不耐道:“既然是执念,无非是指此种蛇有强迫症罢了,还能是什么?你尽在此种琐事上花费功夫。”
林墨不理殇的不耐,自顾自地接着往下看。
一直到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
“咚!——咚!咚!”一慢两快,三更天了,正是林墨计划进入蟠龙玉修炼的时间。
虽然蟠龙玉中靠着殇的绝技,他可以拥有比现实快三倍的时间,奈何他还没有达到能把外界的东西带入玉中的灵力境界,因此讨巧不得,只能另外安排时间看书。而看书,讲究的就是心静,自然夜晚又是首选。
此时,打更的最后一声结束,做事极有计划的林墨当即一合书本,走到床边,将之藏于枕芯里面,翻身上床,掌风一推,将桌上的烛火灭了,随即进入敛息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