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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晖走后,福晋一直亮着灯等着四阿哥,直到半夜章嬷嬷过来犹犹豫豫地劝着她歇息,才将灯灭了。四阿哥在户部看资料看得目瞪口呆,哪里会记得福晋的生辰。
因四阿哥是皇子,档案室中能公开的资料都对他不隐瞒,四阿哥看了这些东西,只觉得自己从前过得稀里糊涂。比如说他三月到六月初在河南一带治理黄河,当时皇上巡视黄河河源,免去所过各省的赋税。四十二年,河南一带受灾严重,皇上免直隶、江南、山东、河南、陕西、浙江、湖广等省九十一受灾州县赋税。当时官员以受灾严重赋税难交为由想要拦截治理河工的款项,现在想来,不过欺他是个没经验的阿哥罢了。
自己居然受人欺骗,这让四阿哥感到愤怒,却又苦涩,原来,皇子阿哥在各地官员面前是不值钱的,他们恭敬的背后带着鄙视和糊弄。四阿哥抬头看了南档房埋头苦干之人,嘴角掀起冷笑,他们表面上恭敬,只怕心里头也未必吧。这帮狗奴才!
四阿哥心中咒骂了一番,平息愤怒,又翻开另一本文书。康熙年间库银实贮银数?原来是记录国库收入。四阿哥大感兴趣。他只知道皇上富有天下,想要调兵打仗立刻便有粮草供应,修缮殿宇宫阁只要给工部批一张条子,减免何处的赋税不过一句话的事,却不知皇上到底有多少银两可以花销。
康熙四十二年,38368105库平两,3千多万两?四阿哥对这个数目感到茫然。他是贝勒,岁俸银2500两,禄米2500斛,合起不过5000两银子,加上田庄、宫中赏赐以及低下人的孝敬,也不过万两,其中一半要用来给宫中送年礼。四阿哥并不觉得钱少,因为他的收入有限,所以不会想到买兵马、建宫殿、收藏奇珍异宝。但若是他有这3千多万两,那他就能组建一支千余人的私人卫队,配以□□战马;在汤山修建一座避寒的别院,在热河建避暑山庄;穿江南时兴的华服,吃岭南新鲜的荔枝,喝谷雨前的六安瓜片,吃名贵的御田胭脂米。若是以天下为供养……
“主子爷,主子爷?”苏培盛轻轻叫唤着四阿哥。
狂热的想象被打断,四阿哥突然感到后怕,他居然在臆想天下的赋税?别人可知道?四阿哥四处张望,却见屋中空荡荡,只余他们主仆二人。
“各位大人都下差了,走前跟奴才告罪说不敢打扰主子爷,是以并未告辞。”苏培盛连忙回道。
“哦?是嘛?”四阿哥掩饰性咳嗽了一声,无人见到就好。
苏培盛在肚子里偷着乐,四阿哥刚是在想什么,瞧见无人见到所以心中放松?莫非在想女人?苏培盛想,就四阿哥常年不是冷着脸就是冰着脸的样子,就是当了别人面想女人,只怕也无人察觉。
苏培盛不知道他的主子,想的不是女人,而是更诱人更可怕的东西。
“回去吧。”四阿哥轻声道。
因四阿哥在户部耽搁了时间,回到府中的天上天色都晚了,苏培盛害怕四阿哥饿了发脾气,慌里慌急让膳房准备上菜,又亲自给四阿哥换衣换靴,等到四阿哥用过膳在书房消食时,苏培盛才得闲,站书房的台阶上往外看。突然,他看到内院福晋处的灯火,甩手就给自己一巴掌。
“师傅,您这是怎么了?”小德子着急道。
“人老了不中用,这段时间跟着阿哥忙进忙出,倒是将大事忘了。”苏培盛懊恼道。
“什么大事?”小德子问道。
苏培盛也不答话,重重踢了小德子一脚,这个没用的东西,平日看着挺机灵,怎么就不知道提醒他一声,今个儿是福晋的生辰?四阿哥往年一般自己都记得,若是记不得他也能提醒,哪里知道今年因为忙,全忘了,若是日后四阿哥想起,少不得要抽他一顿。
苏培盛心底里求神拜佛,让四阿哥彻底忘了这事,福晋贤惠也别提,免得他要遭殃。
苏培盛倒是多虑了,四阿哥满脑子思绪,根本没工夫想别的。他花了三天,将清朝入关以后各年的贮银数目看了一遍,仔细比对,发现了不少问题,例如康熙十七年,库银明显较少,不足四十二年的十分之一,那一年打三藩,想来皇阿玛并没有让所有赋税入户部库存,而是直接将大部分划到了兵部,若是找到兵部的文书,便可查证他的猜想。只是,四阿哥并不敢这么做。他在户部的文书中体会皇上的治国之道,丝毫不敢将自己这大逆不道的想法泄露。
时间一长,狂热的心总会冷却下来,四阿哥如今面对各类档案文书,已经不敢随便翻开了。这些东西都有毒,他要是心里不静下来,看这些东西只怕要走火入魔。
从幻想中抽离了,四阿哥对工作十二个时辰投注的热情也退下来了,开始关注起他的后院了。首先是福晋,四阿哥还是没记起福晋的生辰,福晋也不敢提,只小心跟四阿哥禀报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又关怀了四阿哥的身体。
跟福晋说话无趣,四阿哥例行公事之后,便去了侧福晋那里。
四阿哥一进屋,李氏笑的热情又亲切,似乎是四阿哥早上才过来,“爷这段时间忙着公事,可得当心身子。我正好也在补身体,刚膳房端上来一锅燕窝,我吃了一碗,还剩了一碗,爷喝了解解渴?”
四阿哥摇头道:“拿燕窝解渴,爷还没那么奢侈。这东西都是女人喝的,你多喝些,对孩子好。”
“这孩子可是比他哥哥和姐姐有福,吃了不知多少好东西。”李氏笑道。
“这就好。原先在宫中,有分例在,许多事不方便,如今在外面,你想吃什么跟福晋说一声便是。”
有了四阿哥这句话,她便可以趁机多要些私房钱给孩子存着。李氏心中高兴,嘴里却假意推辞道:“多谢爷体贴,不过府中花销大,若是为了我,又浪费许多银子,倒是不值得。”
四阿哥突然觉得愤怒,若是他有三千多万两的收入,李氏还会推辞吗?便是不宣扬,别人只怕都知道他的情况。四阿哥觉得不甘,连妻妾都缩手缩脚,还算得什么大丈夫?
“好了,你好生养着,我前面还有事,先走了。”四阿哥说着,一甩手就走了。
四阿哥很少甩李氏面子,他一走,李氏惊骇地坐着。她说错了什么惹了四阿哥不开心?难道她已经老了,跟福晋一样,开始哄不住四阿哥了吗?
“阿玛,阿玛,额娘,阿玛在哪呢?”外面传来弘昀的声音,打断了李氏的思索。
李氏轻轻摸着儿子的头,哄道:“你阿玛有事去书房了,以后再来看你。”
“额娘,我都许久未见到阿玛了。”弘昀奶声奶气道。
李氏搂着儿子喃喃道:“会的,我会让你阿玛多来看你。”然后,李氏让奶娘将弘昀抱走,自己坐在榻上沉思。
四阿哥生气走回前院,脑袋已经冷了下来。他知道自己还没有从库银的事中清醒过来,若是再看,只怕入魔更深,于是,四阿哥提笔,写了一封告假的折子,说自己因天气炎热中暑,在府中修养几天。若是不将脑中库银的事压住,四阿哥是不敢再去的。
既是修养,少不得在后院流连,第二日四阿哥又去了李氏那里,哄了弘昀一会儿,并赏赐了李氏一千两银子以及一些名贵补药,算是昨日里莫名对她发火的补偿,但是晚上他并没有留宿在李氏这里,而是去了宜绵的芍药院。面对李氏,四阿哥总有些不自在,李氏太了解他了,四阿哥心情不稳,不想被她看出什么。
宜绵见四阿哥来了,自然开心,管他从哪里过来,她又要得罪谁。
“爷,您要不要瞧瞧我的敞轩装饰地如何了?”宜绵提议。
四阿哥已经没了兴趣,若是以前,他还自鸣得意,现在他才发觉自己太窝囊,不过是一个敞轩,居然要另外改建,实在丢脸。
四阿哥没兴趣,宜绵也很有眼色不多提,而是跟四阿哥说起了别的事情。
宜绵苦恼道:“这些日子天热,连着晚上都热,我晚上做梦还总梦到走路走着就跌倒了,不知道爷那里可有解梦的书,我查查跌倒是个什么兆头。”
四阿哥嗤笑道:“什么兆头,跌倒是骨头软,想必是在长个子,吃得少了,营养不足。”说完,他仔细瞧了宜绵,确实是长高了,初进府跟福晋差不多,如今怕是府中女人中最高的了,不仅长高了,还瘦了,原先脸颊都是肉,看着像个孩子,现在瘦了下来,身段也长了,倒是有女人的样子。
哦,原来是缺钙啊,宜绵一拍大脑,她怎么没想到,缺钙容易办,多晒晒太阳喝点骨头汤就行了。宜绵小小地拍了四阿哥一个马屁,“还是爷懂得多。俗话说缺哪补哪,既然是骨头软了,那便喝点骨头汤。说来奇怪,骨头随处可得,膳房里倒是不喜欢炖骨头汤,而是些稀奇的蛤什蟆汤、珍珠翡翠汤、龙井竹荪,喝来口味甚是奇怪。若是有个自己的小厨房,炖炖汤倒是容易了。”说完,宜绵突然用亮晶晶的目光看着四阿哥。
四阿哥不知道宜绵是话赶话说到了小厨房,还是处心积虑用跌倒这个梦引到他说出骨头软的事,精心设计了一出戏。
四阿哥心中更怀疑是后者。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宜绵,道:“小厨房而已,明日爷就让尤安给你搭一个。可还有什么缺的?”
宜绵这个时候还稚嫩,不知道四阿哥在怀疑她耍心机,她心中都是满满的幸福,哇塞,四阿哥真是许愿池呢,又满足了她一个大大的愿望,有了小厨房,她的小嘴可是要好好挑剔一番了。因对四阿哥充满了感激和钦佩,宜绵甚至有些举止无度,她拉着四阿哥欢快道,“爷,您帮了我大忙,我一定要好好谢谢您,我也不会别的,不如给您做双鞋。”
四阿哥带着一副“看你还怎么唱下去”的心态配合地脱了鞋,任宜绵折腾。宜绵让马全过来给四阿哥洗了脚,并擦干净,然后拿出用来糊窗户的硬纸垫在四阿哥脚下,用炭笔将四阿哥两只脚的轮廓画了下来,喜滋滋地让秋蝶收起来。
“爷穿了多少双鞋,可没见过人这么量尺寸的,你这样倒是新奇。”四阿哥不无讽刺地说道。就这样的人,还能跟他耍心眼,也是他想多了。
宜绵有条有理解释道:“一般只量个大小,只是人的脚长的各不相同,便是大小合适,别的地方也不一定合适,譬如说爷您的脚,第二个脚趾头比第一个脚趾头长许多,若是只量个大小,难免会将第二个脚趾头憋屈了,我这样一量,虽然费些功夫,又不太雅观,可是能保证做出来的鞋严丝合缝。您说是不是?”
“倒是有几分歪理。爷就等着你严丝合缝的鞋了。”四阿哥拿了本书翻着,带了些笑意道。
“成,您就等着吧。”说着,宜绵很有干劲地让秋蝶将她的针线篓子拿出来,拿出几块皮子,让四阿哥选喜欢什么颜色。
四阿哥嗤笑一声,“合着你给爷做的是冬靴?现在才七月份呢,爷可得好等呢。”
宜绵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手脚慢,若是做夏天穿的,只怕赶不及,冬靴的话加把劲,今年就能穿了。”
“成,冬鞋就冬鞋,可别是明年才能上脚。”
“不会不会。”宜绵连忙保证。
四阿哥瞄了她一眼,摇了摇头,看着是女人的样子,行事连个孩子都不如,莽撞又无条理。这样的人自然不能当解语花,但是若是想换个脑子,确是最合适不过的地方了,只因跟这样天真的人说话,根本不用费脑子了。这约莫就是他爱往芍药院跑的原因?
宠个没脑子的女人,也不知道是日子过得太顺还是太不顺,四阿哥意味不明地叹口气,道:“得了,爷委屈点,就当哄孩子了。”
这话没头没尾,宜绵也不打算追究,总归是说她不好。你委屈,我还委屈呢,我个青春美少女,给你做小老婆,难道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