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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这般小心,龙潜立刻表明态度以定其心,同时也明确了自己毫不畏惧,说道:“民间早有口碑,都说咱们这位当朝宰相是个口中蜜、腹中剑之人,可他盘踞在相位已有十八年,难道还对付不了这股势力......”
话说到这儿,龙潜突然停了下来,因为他想起推事院的事情来——这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黑暗势力吗?——以黑暗势力对付黑暗势力不还是黑暗的世界吗?于是这句反诘之语竟然说不下去了。
“嘘——道长小声些。也是今夜再无第三人在场,老夫斗胆豁出去了。天宝五载(746年)发生的‘东宫案’,也就是刑部尚书韦坚忤逆大案,至今尚未结案,年年月月都有官员牵连其中,轻者乱棍打死,重者族灭。
“而作为右相的走狗,被授意诬陷韦坚掀起滔天巨浪的户部侍郎杨慎矜也没有好结果,第二年也被右相抛弃,遭人诬陷入狱还灭了三族。试想若老夫冲动交出那包裹,万一被其小题大做,拿去牵连了什么人,未来会发生什么,全都无法想象。”
说到这里陆全城有些动情,神情复杂有种种的无奈与无助,惨言道:“还记得我们曾一起讨论过前朝的推事院之害吗,真的是可怕至极,本朝也有推事院,难道我们要为其推波助澜吗?张见诚区区小吏,未历风险,资历又浅,盲目冲动只会带来腥风血雨。
“老夫是地方太守,有生之年只想造福一方百姓,绝不愿因吾浅薄、冲动而让万千家庭破灭,到时候发生的人间惨剧都会是老夫的罪过啊。
“作为官场中人,这五年里最怕的就是莫名其妙被韦坚大案牵连进去。之所以迟迟没有结案,人人都很清楚,是右相李林甫需要随时以此作为斩除政敌的铡刀。就连太子都因这个案子差点万劫不复,最后不得不与太子妃和离才被圣人原谅,才脱离了危险。”
龙潜问道:“右相还能威胁到储君?堂堂太子还会被人欺负?”
“道长有所不知,圣人还曾想让政给右相,太子之位一直都是风雨飘摇的。太子妃是韦坚的妹妹,因韦坚案的牵连,圣人又无动于衷冷眼旁观,故而太子只能与太子妃和离,舍车保帅保住自己一命。
“故而如今的官员都是人人自扫门前雪,没人敢越雷池一步,若是胡说一个字、乱做一件事,都有可能引发灭顶之灾。”
“如此说来,那包裹和李云自首,你都不会插手了?”龙潜有些颓丧。
陆全城道:“那包裹是在常山郡辖区,饶阳郡要么悄悄去取了来,可是哪有不透风的墙呢?到时候再被他们参上一本指责老夫逾制那就得不偿失了。要么就通报给常山郡请他们自行处置,这都不是上策,谁知道常山太守会有什么想法?真人面前不说假话,真正的上策就是吾只当不知。
“至于李云自首的事,饶阳郡是否传唤他,须看太原府对张见诚之事是否另有回信,且回信中还得斟酌明白太原方面准确的、真实的态度,绝不可冲动为之。还有......马上就六月底了,下个月还是闰六月,可千万不能犯忌触霉头啊。”
“唉......”龙潜彻底放弃了,知道天下人都忌讳闰月,这个月里诸事不吉,陆全城这番提醒倒无可厚非。
不过他也认识到正如陆全城所说,自己对官场的认知确实太浅薄了,无奈地道:“只恐太原府的态度十年八年也未必会有回应,这些高官谁会为一个七品小吏大费周章,只是吾可怜他满腔热血无处施展。”
陆全城见龙潜话头松动,不再咄咄逼人,略一转眼珠子,道:“还有一言老夫要斗胆奉告,张见诚此人也是个善于钻营、投机取巧之辈——当然这个秉性在官场上不算是污点——否则他也不会这么容易便被同僚算计。
“既然老夫与他结了这场缘分,替他着想,若想保住性命唯有闭嘴,至于今后的出路嘛......吾倒是有一提议,但只能道长去转达。”
“请说。”
“吾有一同年,名唤贾权登,在范阳幕府任掌书记,是个实权人物,也是官场老人,一身正气值得托付,我们关系尚可,吾可修书一封向他举荐张参军。
“若他愿意改投范阳,还有另一个好处,他的父亲张寿贵是前幽州节度使,也就是现任节度使安禄山曾经的上司,如今安节度使可是炙手可热的朝廷大红人,托庇在其之下或可保全身家。”
“也罢,明日吾便探其口风,无论是否同意也好有个回应。拜请陆公提前安排相关事宜,此事只有正叔从中过桥牵线比较稳妥。”
“如此甚好,多谢道长体谅,吾年轻时曾受其父张寿贵大德,如此也算是报恩吧。”
“只是此事已经有一月有余,难保会露出蛛丝马迹,期间涉及到的人,恐需陆公提前做好预防,例如诊脉的医师、客栈的店主等等。”
“这些老夫都省得,道长只管放心,善后的事情正叔有经验,会处置得很妥当。”
“另外,吾收到的赠银都留在客栈房中,还有贵郡耆老、新友赠送的诸多礼品,都代请一并处置吧,今晚夜谈就当是辞行了,后会有期罢。”
龙潜知道只能言尽于此,不能再逼陆全城了,至于将来如何,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离开太守府回客栈的路上,龙潜还在思考着今夜的谈话内容。
陆全城不能说是胆小如鼠,更不能说是昏聩或尸位素餐的官员,否则他也不会微服私访去上任,就其本心而言还是想造福一方百姓,替圣人守好一方疆域。
之所以谨小慎微不敢挑头揭开黑幕,一是其力量较弱,二是他在官场经历太多、看过太多,所以在决策之前斟酌考虑得更多,甚至都还想到不能盲目成为别人手中的屠刀。
也算是老成为国的能吏、干吏了,设身处地着想,他目前能做的恐怕也只有这么多了。
对于三河盟,则暗下决心定要想方设法将其铲除,心中甚至还在暗暗印证,这个江湖乱象难道会是师父用奇门遁甲演算出的天象显示吗?——或者是自己太高看这一事件了——不管怎么样,若是能将此乱象镇住或者破解掉,也算是为武林做的功德一件。
若是义父牵连了其中,当想尽办法找到他,劝说他脱离三河盟,在大义面前谁都不能触碰底线。
不过今夜如此真实地听到有关右相残害官员的事情,颇让人心惊,这些涉及到官场内幕,都是江湖人无法想象的庙堂之事,不必参与了,但都如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他心头,轻松不起来。
回到客栈,心想这一个多月留在饶阳,不但没有替死去的无辜者讨回公道,甚至连自首之事都无法落实,像何金标、李云这样的作恶小人不但无法惩处,还不得不放他们离去,真是对死者的莫大侮辱。
仔细思考了大半夜,就他们几人如何安排,何去何从,龙潜做了个决定......
第二天果然不再有本地的行业翘楚来拜访搅扰,客栈变得清静了。
看来陆全城已经明了龙潜的心志,知道不可能将他招揽到旗下了,就不再自作主张安排人来造访。
龙潜胡乱吃点东西便敲响了张见诚的房间。
经过这一个多月的将养,其腹部刀伤基本愈合,已经能够说话,虽然还有些口齿不清,只要说得慢些也还能交流无碍。
看他开门迎客,龙潜打量了一番,两人寒暄了两句,龙潜进屋掩上房门,直奔主题:“张参军,这段时日可曾与太原府联系接洽过吗?”
张见诚错愕不已,不知对方为何问得这般没头没脑,但在龙潜凌厉的眼光中只得如实答复:
“在下到了客栈的第二天,身体稍微能动时曾想请店小二替在下去驿站送信,但心中一直惴惴不安,总有种危机感,最后还是放弃了。到现在为止还未跟太原府联络过,不知道长为何有此一问?”
“康复期间可有人来探望过你,或是你见过什么人没有?”
“这一个月......除了小二还有店主娘子每天来送过吃食,还有就是饶阳的医师定时来换药诊脉,没有见过任何人,包括跟您一起来住店的朋友。平日里也只在房中走动,没去过任何地方。说来也怪,在下隐隐有种感觉,仿佛越少人知道,好像越安全。”
“如此甚好,能够这般小心谨慎也算是自我救赎了。此次招安亚巴山,你可有任何疑惑?包括前程出路,张参军可有什么想法,请务必实话实说。”
张见诚知他有此一问必然是有原因的,但毕竟涉及官家内幕,心中斟酌着,不知该不该全部吐露。
看龙潜一副胸有成竹、甚至像是掌握了不为人知的消息似的,心里渐渐有了想法。疑惑之处当然有,包括前程出路等等,在这段时日静躺在床上时也曾反复思量过,甚至还想过等伤一好便立即潜逃。
不过这段时间,听店小二绘声绘色说起不少关于天霄子的故事,在饶阳郡是如何驰名遐迩、是如何备受推崇云云,这些消息给他逐渐注入了信心,似乎感觉这位小道士会给他带来一线生机。
咬咬牙横下心,也不管什么顾虑和官家机密了,决意赌一把,说道:“正如在下在马车上苏醒时说的,太原府内部必定有鬼,他们将在下的行程出卖给了三河盟,所以一切行动都被他们了如指掌。
“不光是三河盟想利用在下钓出叛徒,只怕是太原府也要借此机会除掉鄙人,两方面的人都丝毫没有考虑给在下留条活路,这些都是这个月里才慢慢想透的事情。不满道长您说,在下时常噩梦惊醒,考虑到将来太原府是回不去了,而江湖之大,只怕也没有张某的立足之地,所以忧心不已。”
“如此笃定太原府要除掉你?莫非张参军早就察觉了太原和三河盟之间的蛛丝马迹吗?”
“唉,这还真与三河盟无关,应该是与有一次巡查武库时发现的问题有关。当时在下只是按例巡查,发现太原府在年初给团结兵调入了一批军械,虽然有兵部的火笺,但看票单居然是从河北道直接采购而来,因团练使迟迟未来提货,便在太原入库存放。
“当时在下也只是好奇,便随意打开了几箱军械,发觉竟然都是劣质刀枪和弓矢,居然也堂而皇之的验收入库了。惊诧之下,在下便暗中追查火笺来源,因为只有从票单入手才能查到源头,但还没有结果,也没来得及上报便得到了有关三河盟的消息。”
“暗中追查?张参军只怕太大意了吧,你查验武库时会不留下签名吗?”
“正是如此,在下也是这个月里才突然想通此处的关节,所以才估测,应该是被太原府内某人察觉到了危险,便借三河盟的契机将在下遣出,一箭双雕,既完成了鱼饵的作用,又灭了口,还免除了军械购置中贪腐案子的曝光风险。”
“河北道还能买卖武器吗?”
“这便是奇怪之处,河北制式武器竟然流入了太原府。啊,对了,恐您还未知晓,圣人特许范阳节度幕府可按兵部规制自行打造兵器,受兵部监管呈报数量,且只能用于边关防卫。当时在下看到箱单上盖有河北道折冲府的大印,才产生怀疑开箱验看。”
“嘿,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来被你发现的恐怕又是一桩私贩武器,官家内部贪腐的案子了。”龙潜心中烦闷,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私贩武器的贪腐案子他是管不了,没必要在这个事情上浪费时间,回到位置上坐定,端起茶碗说道,“太原府的这个内鬼......你可有怀疑对象?”
“这......”
“不方便就算了。”
“不是的,您是在下的救命恩人,又是出家人,说给您听也是无妨,适才犹豫只是怕给您徒添烦恼。此人就是在下的上宪,太原司马苏于卿。”
“呵,府尹、别驾、长史再然后就是司马了,这些都是州府的上佐官,果然是高层,有能力一手遮天。如今你九死一生,有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