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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期定在十二月初九, 掐指算一算,倒整整一个月,仿佛不算短, 可真起来,却像捧在手里的一捧沙子似的, 么时候从指缝流走, 都不晓得。
没几日,国府就来下聘了, 江晚芙是待嫁女, 自然不适合露面,只在屏风,略回了国府请来下聘的宣国夫的话, 那聘礼的礼单,直接就送进她手里了。
一本红册子,封皮上用金粉勾出缠枝葡萄和石榴花的图案,都是儿孙满堂、多子多福的好寓意。厚厚一叠, 江晚芙翻开看了几眼, 差点没被那上头写的各色珍宝迷花了眼。
外头宣国夫倒还笑吟吟与杨氏说话, 倒也没么架子,捂着唇笑道,“今日得见贵府娘子,实在是温顺恭谨的好孩子,夫福,将女儿养的这样好。”
杨氏坐在那圈椅上, 讪讪笑着,口里还谦虚道,“国夫誉了。”
宣国夫却是柔柔一笑, 却是话锋一转,“我也是当娘的,如何不养女儿的难处。那样一团,养到这样娇俏可爱,转眼就嫁去旁家,自是千般不舍,万般不忍。但咱们都是理的,哪能强留在家里,也唯将那嫁妆备得厚厚的,好叫孩子们傍身之物,才不负养她这些年哪……”
杨氏面色一僵,捏着帕子,挤出个笑来,“夫说的是,是这个理。芙姐儿这孩子,虽不是我亲生,却也是我看着长的,如今要出嫁,又是远嫁,我也是寝食难安,唯将那嫁妆备得厚厚,才能安几分。”
宣国夫饮了口茶,听了这话,放下茶盏,纡尊降贵握住杨氏的手,连声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啊。夫放,我昨儿才去了卫国府,老卫国夫提起你家孩子,是赞不绝口,我这姑姑啊,性子最是和善,再者我那表嫂,虽贵为主,平素却没甚架子,你家孩子进了这国府,譬如进了福窝一般,委实不用发愁。你这当娘的啊,尽管放就是。”
杨氏强笑着道是。话几轮,宣国夫才起身说要走,杨氏自是要送她。
经那屏风时,宣国夫到底没忍住,抬眼看去,隔着薄薄的屏风,瞥见头一个窈窕倩影,因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反倒更勾起她的好奇。
她委实想瞧瞧这位江娘子,不生得如何冰肌玉骨、倾城之色,竟叫她这身份尊贵的表侄,一眼相,连下聘这,都要亲自问,何曾见他对么这般上?
不今日见不着,下月初九总是能瞧见的,宣国夫便也压下里的好奇,朝杨氏一笑,抬步走了出去。
杨氏送回来,正好见府下搬运聘礼,那几十个的箱子,满满堆了一院子,继女身边那个叫惠娘的下,还守在旁边,一口一个“些”。
想起方才宣国夫那番话,更是烦意乱,她虽刚入京,可也听这位宣国夫的名头,最善交际,京头脸的官夫,没一个她不熟络的。
这样的,杨氏也不敢得罪。
她若真敢让继女的嫁妆薄了几分,不用继女叫屈,那宣国夫就能替她嚷嚷得满京城皆,她自己没脸不要紧,一双儿女日还要做,总不能一直窝在那苏州。
杨氏捏了捏帕子,强挤出个笑,没朝惠娘看,径直回了正房。
而江晚芙这头,翻聘礼单子,才发现,自己嫁一回,还真没吃了亏。就是这会儿国府突然说不娶了,靠着手里这些聘礼,她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当然,这不是她在里悄悄想的,要是叫惠娘晓得了,定是要拉着她,苦口婆劝上几个时辰,都不松口的。
不多时,惠娘就从外头回来了,是冬日,额上却挂着豆的汗,气喘吁吁的模样,进门,嘴角含笑,走上前来,眼睛笑得眯起,眼尾细细皱纹,柔声道,“奴婢就道,娘子是福的。”
按规矩,聘礼是新妇的私产,加上嫁妆,便是新妇进门之的底气了。聘礼厚,代表夫家看,嫁妆厚,代表娘家疼爱。
自家娘子本是高嫁,娘家又靠不住,唯郎君可靠一靠,可郎君还太,还要娘子护着,这无形之,娘子虽还没门,却经平白矮了一截了。如今国府送来这样厚的聘礼,可见对娘子的看,旁见了这聘礼,自是不敢再说三道四了。
这个道理,江晚芙自然也懂。方才那样想,也不是玩笑话,她的思,却比惠娘单纯的欣喜,要复杂一些。
高兴自然是的,但更多的,是对前路未的迷茫,夹杂着期许和忐忑。点怕,又好似没那么怕,她垂下眼,看了眼那聘礼单封皮上的石榴花纹,轻轻呼出一口气。
眼下想么,都是她的揣测,与其去想那些的没的,倒不如安好眼下的日子,日子都是出来的。
多难的日子,她都熬去了,日再如何难,也不会比祖母刚去世的时候更难。
下聘之,江晚芙真正开始了“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待嫁生活,每日除了去江父杨氏请安,与阿弟用膳,便是窝在自己的院里,闷头做绣活。
惠娘要盯着她的嫁妆,每日忙得脚不沾地,连个影都见不着了。
纤云和菱枝就顶了惠娘的差,在屋里伺候江晚芙。今日轮值的恰是菱枝,她见桌案上摆着的烛台些暗了,拿起剪子,剪了剪烛花,屋内霎时亮了些。
刚放下剪子,打算继续缠绣线,却听得外头喊她,菱枝忙起身出去。
江晚芙正绣到如意云纹收尾处,见菱枝进进出出,倒也没太在意,待收好尾,用剪子剪了线头,才抬起头,想让菱枝她揉揉发酸的脖子。
这一抬眼,却恰恰看到桌案上那一碟子像是鲜果似的玩意儿。如拇指,形如羊角,生得些奇形怪状,黄皮,瞧不见里头的果肉,却远远就能嗅到一股果香味。
不待她问,菱枝便习以为常主动回了话,“是世子叫绿竹送来的。绿竹道,这叫羊角蕉,是南边的果子,世子偶得了一筐,府里各房分了分,这是世子吩咐她送来的,说娘子和郎君尝尝。”
说罢,笑眯眯望着江晚芙,道,“娘子尝尝?”
江晚芙应了一声,捡了一枚,剥去外头黄色的皮,露出里边奶白嫩黄的果肉,咬了一口,倒是甜津津的,口感也十分绵软。
但她也只吃了两枚,便接菱枝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擦手,抬眼问她,“绿竹走了?”
菱枝摇头,“回娘子,没走,还在暖阁候着呢。”
自他们从国府搬出来,卫世子几乎每日都会派绿竹来送东西,菱枝几个刚开始也是谨慎,一副替自家主子受宠若惊的样子,到如今,倒是习以为常了。哪日绿竹要是没来,她们才觉得稀奇了。
江晚芙听罢,轻轻颔首,进了内室,了会儿,取了个瓷瓶出来。
菱枝忙接去,捧在手里,垂眼一看,觉得些眼熟。
江晚芙轻声嘱咐,“你同绿竹说,这是驱虫的药粉,二表哥哪日要去提审犯,便提前在衣裳上撒上一些,效果很好。”
前几日绿竹来送东西,不提了一嘴,话传进江晚芙耳朵里,自然被她记住了。苏州许多房屋沿水而建,潮气,自然能滋生各虫,这驱虫的药方,自然也就多了。江晚芙问了方子,又托陈管买了草药来,折腾了几日,才弄出这一罐子。昨日还意试了试,在园子里逛了一圈,尽朝那深处走,效果倒是极好,么虫子都不近身了。
菱枝忙应下,揣着瓷瓶出去了,到了暖阁,绿竹一见她来,忙起身笑吟吟唤,“菱枝姑娘,江娘子可么吩咐?”
菱枝将手瓷瓶递去,又将自家主子先前所说的话复了一遍。
绿竹瞧了眼那瓷瓶,忙接来,收好,满口道,“菱枝姑娘放,我定然把话带到。”
菱枝听罢,自是不再说么,如往常那样,送绿竹出去。送到门外,绿竹便不要她送了,两客气了一番,绿竹出了江宅。
回了立雪堂,连口茶也来不及喝,就直奔书房去了。
听见敲门的动静,陆则搁下笔,“进。”
门咯吱一声,绿竹缓缓推开门,几步迈进去,一字不差将方才听到的话说了,然将那瓷瓶稳稳当当摆在书桌上。
陆则扫了眼那瓷瓶,抬手轻轻碰了碰那瓷瓶,那原本隐隐约约要冒出来的头疼,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收回手,揉了揉额,淡淡道,“道了,下去吧。”
绿竹应声下去。
陆则将瓷瓶收进袖子,想到丫鬟方才传的话,不由想到,这番话,若是娘子在他面前说,定然是微微仰着脸,润眼眸里含满了关切之意,亦或者,约也不用说,以她体贴的性子,定然是发现的第二日,就默不作声将这药用了。
怎么说呢,陆则发现,自己其实是期待那样的娘子,把他视作夫君,关切体贴,温柔意,连说话都是温软的,和在外面前,截然不同的模样。
起初叫绿竹去送东西,不是因为,安插在绿锦堂的云彩排不上用场了,倘叫去偷,又怕把吓着了,索性便走了路,叫绿竹每日去江家,以江晚芙的性子,必然会回礼,但凡她碰的东西,都能暂时压住他的头疾。
原本只是单纯想治病,可几次下来,陆则却发现,娘子的回礼,体贴细致,跟她这个一样,不声不响的,但又叫很舒服,生不出一点排斥疏远的思。
时间久了,连陆则自己都发现了,每日到了这个时候,自己便些不在焉,好似古井无波的日子,多了么期待似的。
这感觉,对陆则而言,点陌生,但说实话,他不反感。
陆则正想着,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他收回思绪,“进来。”
这回进来的却不是绿竹,而是常宁,不等陆则问,他便主动开了口,“世子,常安来信。”
常安和常宁本是兄弟,一直在陆则身边伺候,多年下来,算是他腹。常安先前领了命,去寻玄阳,至今未归,来信也不是第一次了,但都没么好消息。陆则也没么期待,淡声,“说了么?”
常宁顿了顿,低声道,“还是没寻到。常安在信说,他到了随州,却打听到,玄阳道长经离开,似乎是去了蜀。”
蜀和京城,可以算得上十万八千里,且常安到了蜀,还未必寻的到,说不定又如随州一般,直接就错了。
但这一回,陆则里却没起么波澜,甚至觉得,找不到也没太的关系,除了些麻烦,但其实,也不算么太的麻烦。
再两日,他和娘子成了亲,理所当然要亲近,头疼自然不会影响他,说不定他同她接触得多了,那怪病哪一日就不药而愈了。好不了也无妨,不了麻烦些,日他去哪里,都把带在身边。
仔细想想,也不是那么麻烦,娘子性子好,又体贴,只是娇气了些,路上不能叫她受了委屈,吃穿住行上,约要费些功夫……
陆则思绪些飘远,他不说话,常宁自然也不敢开口,只以为自家兄长办不利,惹了世子不喜。
片刻,陆则才回神,开了口,语气淡淡的,带着点不甚在意的情绪。
他道,“不急,慢慢找。”
常宁听得一愣,隐隐感觉,世子似乎情不错,若换做以前,世子便是不罚,也会惩诫的。
难道是因为要成亲了,所以连性情都宽和了不少?
想归这么想,但说肯定是不敢说的,除非常宁不要命了,所以,他也只是在里,默默替自家兄长谢还没进门的世子夫。
而无端端被谢了一遭的江晚芙,打了个喷嚏。
惠娘听见了,吓得不轻,生怕她这时候病了,愣是抱了一床厚厚的被褥,把她盖得严严实实的。
江晚芙热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早上起来也怏怏的,没么精神。
翌日白日里,最对了一遍嫁妆单子,天还没黑,惠娘就来催她了,道,“娘子早些睡,日天不亮就要起,可不能误了吉时的。”
江晚芙自然应下,躺下睡觉,原以为日就是出嫁的日子,会翻来覆去睡不着,结果约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因祸得福,居然一躺下,眼皮子就得不行,睁都睁不开。
不到片刻,就彻底睡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