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蚁堂的消息向来迅速。这边定国侯府上的白幡刚挂起,那边便传到禾先生耳朵里。
南宫雪若顺着禾先生留下的印记,寻到一处废宅,见到人后向他伸出右手:“解药呢?”
禾先生却道:“随我回阁里,待确定蓝烈倾是真死还是诈亡,再决定要不要给你们解药。”
南宫雪若左手摸上乌金匕鞘:“我不会回去。要么给我解药,要么一起死在这里。”
鹰堂长老从禾先生身后站出来,眼神里闪着冷光:“凭你们?”
十三似叹了口气:“莫非觉得我们不够份量?”
鹰堂长老斥道:“无知小儿!”
南宫雪若收回右手,望向十三。见到十三点头,她便不再犹豫,收手搭上刃柄,短匕悄然出鞘,当先扑向鹰堂长老。动作迅捷敏锐,毫无半点迟疑,匕下寒光划出,立有血光迸现。
十三如从前般护在她身旁,替她拦下暗处的袭击。
十七并未与他们一起,他扑的是禾先生。十四就站在禾先生身侧护卫,抢步挡向十七。十七以轻功见长,身法更是飘忽灵活,他并不与十四缠斗,拧身绕开眼前人影,从侧面抛出软索缠上禾先生。十四挥刃去斩,十七腕上使力,软索一抖,将禾先生带到跟前,啜唇打个唿哨。
南宫雪若与十三立即扔下各自的对手,退到十七身侧。鹰堂长老倒在地上,看来是凶多吉少。十七摸出那日禾先生给的药丸,笑嘻嘻地逼他服下:“还请禾先生趁早拿出解药来。”
禾先生却无半点惊慌:“这药三日后才会发作,也就是说,在下还有三天时间,你们却没有。”
“那真是不好意思,看来我又要坏事了。”肖远歌的声音插进来,他闲闲走到十三身侧,交给他一只青花小瓶,“找我师尊求来的,每天一粒,至少可缓七八天。”十三打开软木塞,倒出一粒检查过,小心地收起,并未直接给南宫雪若服下。他不确定这药与解药的药性是否相冲,如果今天拿不到解药,再服不迟。
十四神色复杂:“杀害鹰堂长老、扣押禾先生,阁主不会放过你们的。”
肖远歌悠然道:“我猜,你们出来的时候,根本没带解药吧?不知道是没带,还是根本就没有?无妨,我们和你们一起回去,我就不信阁主肯舍下禾先生。三日后,如果还没有解药,我师尊亲自来接人。到时候请他调配也是一样。另外,夏皓钧与莫长空早不在定国侯的府上,侯府是颓败还是消亡,都动不得他们分毫。若这两人肯再同侍一位主子,你们家那位可要好好惦量惦量。”
禾先生咳嗽两声:“关于你师尊的传言,是不是真的?”肖远歌的倚仗,不过是他那位不出世的师尊。闲阁不是没动过想法,然后查过之后才发现,世上竟还有连闲阁都查不到的人物。
肖远歌神色玩味:“实话告诉你也无妨。我在师尊面前并不讨喜,自然没机会听他说起这些秘闻。他肯收我为徒,不过是因为无聊罢了。不过,看样子他很喜欢那位定国侯,听说他要死了,立刻急急地寻出来,如今就在侯府上。至于传闻是真是假,去问你家阁主罢。他比我更清楚。”
禾先生神色凝重起来,深思熟虑一番,最终拿定主意:“回到阁里便给你们解药。”
肖远歌面露遗憾:“啧,还以为有机会逼得我师尊动手呢。”
皇家秘闻,传大启建朝之时,曾得神人相助。后启国初期曾逢大难,被犬戎所欺。当朝太子尚未及弱冠之龄,听闻神人早年事迹,到神人居所外长跪不起,向神人祈愿:愿舍荣华富贵,终生侍奉神人,以一己之自由交换大启国安太平。神人答允,再助大启于危难。皇祖心念幼子,于皇宫宗祠中塑此幼子长生像,撤太子封号,改称世子,像前常年香火不断。此后大启再无第二位世子。至皇祖晚年,缠绵病榻时,曾得世子探望,音容相貌,竟与离去之时毫无二致。自言随神人修习,得长生方。皇祖遂以传国玉玺相托,恳请监国。而后启国皇帝批文书、传旨意皆以私章加印,再无国玺;历代新帝登基,必先拜会世子,得其首肯,方得事成。
这段皇家秘闻,本是前太子夏靖德所述,禾先生并不能断定真假。他不相信世上有“神人”与“长生”。秘闻里提及,皇祖已经年迈,老眼昏花加上思子心切,极有可能是将相似的人误认做世子。至于“神人”,许是隐世的高人,一代代传承衣钵罢了。肖远歌的师尊,便是“神人”这一代的传人。不管传说是真是假,他能解闲阁秘药却是事实,足见有几分本事,还是莫要招惹为妙。
闲阁内造有机关,进入的机关常有变化,禾先生并不怕被他们瞧去,由着肖远歌数人一路大大方方地跟随。这里只是京郊的一处临时据点,是闲阁无数据点之一,此刻冷冷清清,不见人影。禾先生提前传了讯,将不相干人员尽数遣出,即使被毁,亦无多少损失。
因此肖远歌也懒得动手。他亲自跟着过来,不过是怕十三他们应付不来禾先生的手段,以防万一罢了。倘若果然出事,师尊不得不入世,必叫他们讨不得好。
两粒完全相同的解药,先给禾先生服下验明药性,然后才递到南宫雪若手上。
之后,一行数人再无半点留恋,抛开禾先生往外离去。
肖远歌自去谋划他的大事,十三直接带着南宫雪若离开京城,十七左右相随。
定国侯府的折子递到宫内时,御膳房正在传膳。太监举着折子,急急闯进来跪秉:“皇上,定国侯去了!”
皇帝夏靖泽一时没有听清楚:“去哪里,晋北?”继而就是大怒,“他竟然选在这个时辰,提前竟不禀朕!”
太监战战兢兢,一片哀戚之色,不知是真哀还是伪装,伏地叩首不止:“回皇上,刚递来的折子,定国侯薨了。”
皇帝夏靖泽顿时怔住,眼前仿佛又看见那一日朝堂上,蓝烈倾站在空荡荡的朝堂上,仰望上位的他:“二哥是否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臣弟前去?”
他知夏靖泽在疑他,亦知此行不过是一场试探。
那一年的盟下之约,“天高地远,凭君任行”,夏靖泽既盼着他远行,又不敢放任他远行。当年父皇的遗诏,早早遣宫人送离宫外,等他赶到时连个影子都没有见到。迫不得已,他伪造诏书上位,后来多方追捕,竟无半点消息,成为他多年的隐疾心患。
至于那段皇室代代相传的秘闻,长生像前的香火是真,神人与世子则从未见过。四弟夏靖琪却言道,蓝烈倾曾与世子私交甚好。于是秘闻中的传国玉玺,成为他惴惴不安的另一个理由。
即使平了这场乱,仍会有第二场“平乱”、第三场“平乱”。蓝烈倾知道,一日不得远行,一日便不得从这隐疾心患中超脱。索性便使了如此手段,宣告他的态度,既是一场强横的拒绝,更一种决绝的鄙夷。
夏靖泽低下头,抬手捂在眼睛上,挡不住点点热意。耳边听到浅浅淡淡的声音:“皇上日后莫要后悔才好。”
他称的是“皇上”,再不是他的“二哥”。
那一场丧事,极尽张扬,由新上任的礼部尚书屈少杰主持。宫内有诏:启国禁乐半年。正五品中卫大夫纪怀勇挂丧出征晋北,历时三月,救回太守杨中显,凯旋归朝。
定国侯丧期内,坊间有秘闻称发生宫变,皇帝夏靖泽数日罢朝。其后淮阳侯不知何故忽然离京,夏靖泽宣称罢朝是因伤心过度病倒,于深宫养病。
丧事过后的某日,屈少杰清晨上朝,意外地看到夏皓钧:“侯爷曾有交代,若我寻不到更好的去处,不妨与你同船。”
他说是“同船”,不是侍奉。蓝烈倾之后,他不会再有第二位主子。
屈少杰没有半点被藐视的不悦,反而极快地答应,似是怕他反悔。礼部尚书的位置,看似轻松,实则夹杂在势力纷争的正中心,一招不慎便是满朝弹劾。他正急需助力。
至179年,南宫雪若回京,从皇陵归来后,第二天便去寻肖远歌。如今他所谋之事仍未成,倒是不再隐藏行踪,光明正大地带着肖蔚蓝随行。所以才能被南宫雪若轻易寻到。
“十七呢?”见到十三与南宫雪若,却不见十七在侧,他不由奇怪。
“他上个月娶了名织户家的女儿,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
肖远歌大乐:“倒要祝他美梦成真了。”
闲聊数句,南宫雪若终于问起旧事:“两年前,淮阳侯离京后并未回封地,他如今在哪里?你为什么迟迟不肯动手?”
肖远歌看看十三,知道隐瞒无用,索性实言相告:“我准备将他的势力收归己用,眼下尚无十足的把握。”
“他在哪里?”南宫雪若固执地追问。
“没想到你还有开窍的一天。”肖远歌戏谑一句,不慌不忙,“告诉你也无妨。既然你要动手,我正好趁乱居之。”
“随便你。我只要那人的行踪。”
肖远歌呵呵一笑:“不必亲自去寻。待我部署一番,逼他出来,你们动手也方便。”
“需要多久?”
“半个月。两年你都等了,不在乎多等这半个月。何况逼他出来后,更多几分胜算。”
南宫雪若转向十三,见他点头,便答应道:“好。”
自夏靖泽登基,淮阳侯夏靖琪一向低调谨慎。待肖远歌部署完毕,他登山赏景途中不慎坠崖而亡的消息传开,并未激起多大风浪,很快被朝堂上的其它折子压下。屈少杰散朝后向夏皓钧提起,联想到此前入皇陵的人,两人皆是无言。
“明日我便上道折子,那处皇陵可以封死了。”屈少杰说道。
夏皓钧默然点头。
自此,闲阁彻底消亡。在说书人的口中,这场消亡如同它的崛起般莫名其妙。
那些传奇,渐渐不再被人们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