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回 笑叹词穷(下)

花姽婳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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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颠颠簸簸又行数时辰后车夫终于问到路蹬蹬蹬地折了回来,撩开帘子正准备跟主子汇报,谁料整个人僵怔住了。

    不大的车厢内,那方才的姑娘不知何时睡着了,蜷着身子就那么大咧咧的枕在公子的软枕上抱头大睡,而公子自己就将就在一小角落里,神情惬意似还有几分甘愿自得,敛眉低低,用一双极温恬的目光凝视她,浅浅的笑容浮荡在俊逸的脸庞上,温柔至极。

    车夫被眼前这景险些惊得忘了言语,又看公子这时缓缓地抬起了头,方才还一双温和的眸底瞬间一片冰霜,车夫一个激灵,立马低声道,“公子,问到路了。可是前边有个城邑,分东西二道,这姑娘去鄢骧城,是否该唤醒她?”

    “不,她不去。”那男子淡淡道,目光还流连在那一双休寐的脸庞上。好看的薄唇弯出一个弧度,像是在欣赏一件精致的玩物。

    “可是。茕”

    她明明是……

    “她往东。”

    车夫一愣,慌不迭的点了点头,刚想抬手落下车帐,就听公子的声音从车厢内不紧不淡的传来,没有温度,冷得令人不寒而栗呐。

    “收好你的浊气。要染了她分毫,我便废了你。”

    口中说出如此惊悚的骇语,可视线却丝毫没有从那女子身上挪开,那欣暖眼神竟是柔得要淌出水来。一旁的彤生垂首不语只管研磨,一颗心早已如雷怦激,又听公子悠然的声音响起。

    “她是不是很美?”

    彤生吃了一惊,瞳眸倏地瞪大,半响才敢堪堪抬眸,一方美撼凡尘的面容印入眼帘,如仙胜仙竟有如此风韵模样!

    一时视线胶着不开,又见一方人皮面具被安静的搁在书案一侧,彤生眸里的震惊已然不能用言语形容。

    说不惊愣是假的,如此姿态早已超过了凡间任何女子该有的灵气。彤生咽了口水,艰难的吐字。

    “很美。”

    不想公子听言还淡淡的笑着,垂手,缓缓抚过她一头如绸的披散的发,一寸一缕,神态灼灼的贴近她,眼神迷蒙,语调悠然还带了丝意味深长。

    “她还会更美。”

    彤生惊愣,赶忙垂下头。傻子都听得出,公子这话是动了情的!

    ******

    车驾又趋行了个时辰,转眼已日轮没山,夜风袭来,龙姒裹就被彤生唤醒,道进城了,只是如今遭逢战事门关禁卫把手甚言,入夜不出,明早才可放行。

    彤生话落便见那姑娘欲言又止的模样,眸中闪过诧色,还是恭谨道,“姑娘放心,你睡的时候,公子和我都在外厢坐着。”

    龙姒裹也不是矫情之人,听了这话也坦然的笑了笑。道了声谢,不用彤生搀扶自己便下了车。

    刚想不知做些何事打发时间就听那彤生道,“我家公子在前街的桥畔,道姑娘若无事闲暇也可去那走走。”

    说着就丢下龙姒裹转身与车夫牵着马缰往后院去了。

    许是恰逢战事,家中男丁多半远征驰疆纵马,余留一些孀妇孩孺留守宅中,龙姒裹一路走来,心下的焦灼不禁又染上了眉梢。

    人皆有情,只道生于乱世,命如漂萍,儿女情长终抵不过家国大业。

    六界戡乱,魔族孽心蠢蠢,烛龙现世,师父负伤,哪个不是把天庭推向这混世的风口浪尖。

    脚下微顿,遥望着洒遍人间的涟白月光,如此的远不可及,遥遥在上见证着世间所有的悲欢离合。

    下意识紧了紧搁置子腰间的锦盒。心忖如果自己再不努力,再不加紧时间,这世间还会有更多的人流离失所,骨血分离。

    她从来都不是大义之人,却在人间感受到那黏得化不开的柔情,孩子与母亲,父亲与妻子,大家与小家,爱恨与情怨,上苍似乎格外眷恋人间,让每个人都如此得活的真真切切。

    在不过百年的岁月里,恣意而活。

    身旁不时有几个孩童嬉笑跑过匆匆与她擦肩而过,留下串串暖人心脾的笑声,不久身后又有亲人追来相互,暖言溺语传入耳中。

    “娘亲娘亲,阿宝要在这放莲灯。”

    “好!那阿宝要在上头写些什么?”

    “嗯……”孩子歪了歪头,思索了片刻道,“就写祝爹爹平安归来!”

    “好,阿宝就写,祝爹爹平安归来。”那娘亲轻抚着孩子的眉眼,神情却是那般傥荡,生活如此重荷,她却笑得如此坚定,那目光透露出来的坚强与勇敢很快就传染给怀中人儿。

    孩子点了点头,小手抓着笔,一笔一画的在灯壁上写下他对至亲的祈愿,然后放至溪水中,让它任水长流向远方。

    “姑娘,你来了。”

    姒裹怔然回眸,见那男子就站在她不远处,隔着人群,他还是穿着晨时的红衣,长袍坠地,比寻常女子都来得绝艳惊人。

    她也笑了笑,一双深深美目温润清艳,灯火映衬下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有着说不出的灵气出尘。

    男子笑着走进,扫了她的衣着,“我让彤生备下的衣衫姑娘可是不喜?”

    龙姒裹想起因方才拒绝彤生引得他怒瞪的眼神,笑了下,垂下眼,“那衣服甚是华贵艳美,只是这衣服陪了我多年……”

    男子也不奇怪,视线久久落在那袭白纱长裙,笑道,“姑娘气韵不凡,那俗衣是亵渎姑娘了。”说着顿了顿,依旧带着温和的微笑,问,“这衣裳对姑娘想来十分珍重吧?”

    龙姒裹听言一时往事纷涌,静静的点了点头,侧身撩起裙摆便席地坐了下来,睨视着眼前潺潺的流水。

    不久也有一道身影挨近,没想男子跟着她坐了下来,一身红袍扑散了一地,犹如烈焰红莲般灼人,偏偏配上个妖娆的胜似女子的容颜,甚是风流,如此一白一红之景引得路人纷纷回头探看。

    “你倒第一个我觉得穿红色最好看的人。”她笑容和煦静静的看着他,声音淡淡的,似在回忆。

    “哦?能入姑娘之眼真是在下的荣幸。”男子温和含笑的声音传来,似有说不出的愉悦。

    二人语罢相识一笑。小桥流水,故里人家,浮沉莲灯,有什么情绪在二人心中悄悄弥散开来,心中打定主意抛开了种种过往,数不清的虞诈,傍着万家灯火沉浮莲灯享受着难得的安逸。

    “喝酒么?”男子不知什么时候手中多出了两壶酒坛,将其中一壶递至她跟前。

    龙姒裹挑眉,一阵好笑,“你哪来的酒?”说着便取过,拔了酒塞仰头就喝了口,酒水如入喉,传来阵阵辛辣,心中不知怎么却异常畅快。

    男子瞅她对壶酒饮,洒脱至极,挺直的背脊透着傲然的禀然之气,而那张小脸此时浮荡的笑容是这般纯粹真实,让他些许恍了神。又见那女子懒洋洋侧头,看着他,嘴角有着不加丝毫掩饰的笑。

    “不过倒是好酒。”

    男子微勾唇角,漆亮的眼眸又转为幽深,瞧她又仰头喝了口酒,忍不住道。

    “女孩家不是该小口浅酌么。”

    “我从小可就没把自己当做女孩看。”

    男子一听,怔了怔,兴味盎然地问,“哦?那当做什么?”

    龙姒裹对他眨了眨眼睛,咽下一口酒,神秘兮兮的挨近他几寸,吐气,“……英雄!”

    “英雄?”男子哈哈一笑,仿若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肩膀因笑声耸动得厉害,龙姒裹看他一副被雷到的模样,以为自己在胡言乱语,耸了耸肩心中倒也没大在意。

    好半响男子似乎也笑够了,看向龙姒裹,眼帘末梢还挂着颗水珠子,瞅她神色黑青,闷头浅咳了声方忍住笑意,“我是想说,姑娘说的不错,午后的那一幅画,让小生大感自然的鬼斧神工,姑娘是不当英雄是可惜了点。”

    姒裹被他这半讽半笑的话听得笑脸一阵青一阵白,低头正要喝酒,却见那男子兀地没了声响,她侧目,只看那男子不知何时收了笑意,目光悠远的凝视着远处的莲灯起伏,忽明忽暗的光线照着他的脸光影不定。

    “难得姑娘有次志势,那么依你所见,什么才是真正的盛世?”他说道最后语调了淡下来,喜怒难辨。

    龙姒裹闻言,双手圈膝闭眸微思。

    即使她的生是为了苍生,但平生还是第一次有人问自己这个问题。

    关于她心中的盛世……

    “有那么一个人在身旁,相伴左右,不离不弃,然后,等待岁月慢慢催老。”她轻轻说来,却见那男子愕然纵目望来,毫不掩饰自己眼眸中流出的复杂的之色。

    她很明确的告诉他,这是她心中一个人的盛世。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耳畔又闻孩童将亮灯放入水中的惊喜声,四目才恍然错开,望向溪面。

    “可活在乱世,平天下,定社稷才是正道。”他听着她淡淡的开口,声音里流露出的清絜之气像极了某人。

    “哦?”男子撇了眼起伏跌宕的莲灯,忽明忽暗的瞳眸不经意闪过一丝阴霾。“那姑娘以为何以平乱世,定社稷?”

    龙姒裹闻言一时未答倒是站了起来,一伸手将欲跌跤的孩子的扶了起来,那因为动作而露出的袖口腕上的红印异常的刺目,她似是恍若未拍了拍孩子身上的泥土,还装模作样凶神恶煞的警告。

    “小屁孩,摔坏屁股了吧,回去看你娘亲不揍得你屁股开花!”

    那孩子听了,嘴巴一扁还丢了句“母夜叉!”调头就跑。

    这一句反击着实把龙姒裹气得不轻,暗啐了口又坐了回来,没好气的嘀咕,“现在的小屁孩脾气真坏!”

    “你很喜欢小孩?”男子见她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问。

    “为什么不喜欢?”龙姒裹笑,“每个孩子都是娘亲的宝贝,是宝贝谁不喜欢。”说着弯身拔起草一阵捣鼓。

    男子不懂她在做什么,只见她将一条条拔来草分成分成了数股,那双纤细的手穿插在其中格外灵巧,边听她道,“我小的时候每逢淘气使坏就会被大哥逮来揍,我二哥就会编这些小东西逗我笑。”

    她笑得格外的甜,本就年纪不大,温温恬恬的笑让她看起来平和而幸福。

    “后来,师父就教我编织这些东西,手把手的教,教了好久才会。”她灵巧的在草芥上打转系结,然后又把它搁置在一边,又取来一样的草芥重复着动作。

    “……一个家是这样的,整个国也是一样的,没有经历一番风雨,你永远都不知道这个民族的气节到底是几许如何。只是区别在于,家中靠的是爹娘,天下靠的确是明主。”

    这话已然很明显了,在她的心里,只有真正的明主才有资格一掌四海八荒。

    只见她很快把手中的草结系好,又取来搁置在旁的另一半草芥,几个熟稔的动作,一只翱翔的草编苍鹰就这么赫然的躺在她白净的手间。

    “经过战争洗礼的人民会更坚强,而这个天下必须依靠一个真正的明主,来守护子民再不收任何家国恩怨的侵害。”

    说着,她直起身,将手托高,月穹苍空下,一只雕琢的苍鹰沐浴在华光之下,雷霆之姿,大展丰羽,高昂着头,气势凌人,如雏鹰展翅,傲视众生!

    “姑娘真是女中豪杰。”他怔然了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出口的言语竟浸着几丝沙哑,仿若了层雾对她的话似懂非懂。

    龙姒裹喝了口酒,起身上前与一家母子寒暄,模样甚至让他想到了‘狗腿’。只见她硬把那编好的苍鹰塞给了孩子,不久手里就多出两个莲灯蹬蹬蹬地跑了回来,往他怀中塞了一个,他蹙眉,打量着怀里的丑不拉几的灯笼。

    见她丢给自己一根笔,用手肘顶了顶他的臂膀,笑道,“写啊。”

    “些什么?”他怔然,面色带诧。

    “当然是写自己想写的话咯,你不写给我写,我可是有很多愿望。”说着作势就要抢走他手中的莲灯。

    他见状,眼急手快把莲灯塞到身后,斜眉陡扬,瞪她,“谁说我不写。”

    龙姒裹不觉失笑,注视他略显尴尬的神情,挑了挑眉,丢了句,“那快写。”又转身忙活自己的莲灯。

    被丢在身后的男人一阵呆坐,紧锁那道纤细的背影,嘴角却不自觉缓缓勾勒起一丝难以察觉弧度,如三月暖春,淡化了他眼眸深处冰冷的寒光。到底要多坚韧,才能背上那根本与自己梦想相悖的夙望。

    ……

    “诶,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什么要告诉你。”

    “那我们交换好了,我现在最大的愿望是每天都可以吃到香喷喷白胖胖的包子。”

    “就你这破愿望还想换我的愿望?”

    龙姒裹:(╰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