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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完穿好衣裳后,她已经基本上平复下来了。
趿拉着木屐从屏风后绕出来,她听见外头没有动静,也不知广胤究竟是否已经离开,于是小心翼翼地从里间走出来。
寝殿中只亮了一盏睡觉时用的长明灯,有些昏暗。打量着殿内,并没有广胤的身影,松了一口气,行至窗边将窗户推开,让外头的凉风吹进来。
月光如水,她的意识清醒了许多。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洗好了?”
她吓得一抖,飞快转身去看。
只见床边一个人影站起来,在桌边点燃了明灯,烛火燃烧起来,明黄色的火焰照亮了整座寝宫。
曦和只觉得手脚发麻,看着广胤将那烛台上的蜡烛一支一支地点燃了,然后行至她身边,将窗台上装着夜明珠的盒子打开,将其搁在窗台的架子上。柔柔的光漫出来。
曦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广胤看了她一眼:“怎么,不舒服?”
她掩着口鼻假意咳了一声,回过神来:“没有。”过了一会儿,又问,“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今晚睡在这儿。”
“什么?”刚问出口,殿门便被敲了三下,然后被推开,宜曲宜袖带着头,几名小宫娥搬着枕头被子便进来了。
她怔怔地看着她们将床上的东西撤换下来,添上了两枚枕头和一床宽敞些的棉被,旁边的衣架上添了广胤日常的衣裳,只觉得脚下的木屐甚是不稳当,差点要摔了。
广胤倒是一派岸然地指点着这个这个要放在哪里,那个那个又要放在哪里,直到东西都收拾得妥帖了,宫娥们退了出去,便关了窗户,行至床边,脱了外衫,掀开棉被的一角。
见曦和仍旧站在窗边,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笑了笑:“不是说乏了么?还不过来睡?”
曦和这才在脑子里将这些事捋顺了。
她走过去:“你今晚要睡我这里?”
虽说他们在天祈朝时一直是睡在一块儿,但天祈朝毕竟是天祈朝,又过了这么些时日,先前在洛檀洲时他们也是各自睡在自己的房间。这祈殿是拨给她住的,这又是在广胤自个儿宫里,他如何犯得着跑到她这儿来共挤一张床?
广胤“嗯”了一声,已经坐下来脱去鞋袜,完全当这儿是他自己的家。
曦和想了想,这确实也是他自己的家。
她看了看旁边衣架上的那些衣裳,记得方才宫娥们进来是放了一些在柜子里的,她脑中浮现一个猜测,忍不住问道:“你该不会是要在这里长住罢?”
“有何不可?”
曦和看着他那一派理所当然的神色,嘴角不由得抽了抽,试图进行规劝:“你自个儿不是有自个儿的屋子么?况且你这儿宫室不少,就算自个儿房间睡腻了,随便另选一处也都是好的,你从来不曾在这里睡过,万一认床怎么办?你公务繁忙,若是被我拖累了那就大大的不妥,何必过来同我挤一张床?”
广胤道:“广晨宫客房不多。而且,我不忙。”
曦和被他堵了一堵,心想总不能直接说她不想让他睡这儿,决心换个法子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个事儿罢……咱们在凡界的时候睡在一块儿乃是迫不得已,且当时仅有我们两个人,再做些什么不体面的事也无关痛痒,到底不会在外人面前丢面子。然则这到底不是在凡界,天宫里人多眼杂,你是堂堂的天族太子,我又是你们的尊神,近些时候原本便往你们宫里跑得勤了些,多少眼睛都瞧着呢,你还要明目张胆地搬到我这儿来住,再生出些流言来难免不好。”
“不是我跑到你这儿来住,是你跑到我这儿来住。”广胤笑着看了她一眼,“广晨宫里的人不会乱说话。我们的事,我也暂时不打算让外人知晓。”
曦和被他又是这么一堵,觉得自己已然说不出话来。
他蹲下身来,帮她脱了鞋袜,将她推到床里头,自个儿也坐上去躺进被子里,“还有什么顾忌的么?”
曦和就这么被他推了进去,见他躺上来,不由得又往里头挪了挪,反应过来之后又觉得自己此举委实多余,都一起睡这么久了,还有什么可矫情的。
然而,望着那人道貌岸然丝毫不觉不妥的形容,就仿佛先前在浴房里做出那等下流事的人压根儿同他无关似的。
广胤见她呆呆地坐在那儿:“怎么,不想睡?”
曦和咳了一声:“没,想睡。”
然后将被子掀起一角躺了进去。
广胤随手一挥,窗边的夜明珠落回盒子里被盖上,桌案上的灯烛亦灭,寝殿中一下子暗下来,只留一盏昏黄的长明灯。
曦和背对着广胤,觉得祈殿虽然不像天宫里其他宫室那般空荡荡的,但这床榻确实宽敞,似乎比洛檀宫的要更宽敞一些,睡两个人亦绰绰有余。折腾了一日,殿中暗下来,困意便渐渐地上涌,她既已习惯了与广胤同床,便也不觉得有什么不适,但碍于先前两人尴尬了一回,便背对着他睡下。
云绣攒金丝的软枕睡着甚是舒适,她的意识顷刻间模糊了一半。
殿中极静,只余二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她已经快要睡着,脑后却听得一声轻唤:“曦和。”
她闭着眼睛皱了皱眉,迷迷糊糊地道:“嗯,怎么了?”
广胤挪动身子,离她近了一些,将她的肩膀扳过来,曦和顺着他的动作翻了个身,让自己面对他,眼睛仍旧不愿睁开:“做什么?”
广胤再挪了挪身子,距离她极近,手臂环住她的腰,将她揽得离自己再近些,凝视着她,声音放得很轻:“以后,你都住在这里,好不好?”
曦和“唔”了一声,半睁开眼,将脑袋抬起一点,见他双眼凝视着她,眸子里一片深邃犹如东海上的夜空,像是在谈正事的形容,但她此刻委实已经困意上头,不太愿意与他谈什么正经事,打了个呵欠,道:“那要看你表现怎么样了。”说完又觉得自己被他这么抱着,手脚没地方搁,便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在意识迷糊间抱住了他的腰,“今日实在困了,咱有何事明日再说,成不成?”
广胤见她再次闭上眼睛,感受着她搁在自己身上的手,再微微收紧了手臂:“嗯。”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曦和是被窗外的鸟鸣给吵醒的。
她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抱着个什么东西,仔细回忆了一番昨夜发生的事,动了动,觉得手感似乎不像是人的身体,于是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便发现,自己怀里抱着一只枕头。
身侧的床榻仍有凹陷的痕迹,但余温已然消褪,想来广胤已经起来一些时辰了。
窗帘还拉着,但外头已经有些日光透进来。大约是一夜都侧身睡以致肩膀有些隐隐的疼痛,她窝在床里,换了个姿势面对床里继续躺了一会儿,隐约听见房门被轻轻地推开。
来人想来是不想吵醒她,因此行动放得极轻,在桌案边停了停,然后轻轻地行至床边,再轻轻地坐下来。
曦和翻过身,睁了半只眼睛,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拉了拉男子的衣袖。
广胤微微一笑,将她怀里抱着的枕头拿开,脱了鞋袜坐到被子里来,摸了摸她的头发:“醒了?”
她拉着他的袖子,继续闭上眼,还有些困。
广胤一笑,任她拉着自己的袖子,右手穿过她的颈下,再往上托了托,拢住她的肩膀,让她枕着自己的手臂睡着。另一只手给她提了提被子,含笑问道:“昨夜睡得可好?”
曦和靠在他臂弯里点了点头:“你呢?”
“睡得很好。”广胤把玩着她的发丝,“昨晚问你的问题,考虑好了没有?”
曦和刚醒,脑袋还不太清楚:“什么问题?”
“是不是以后都住在我这里了?”
她闭着眼睛想了想,道:“天宫虽然条件好,但人多了些。我还是喜欢洛檀洲,清净自在,已经住习惯了。”
广胤唔了一唔:“那,日后我们若是成了亲,便半年住在天宫,半年住在洛檀洲,你说如何?”
“这也可行。”她想了想,忽然顿住,眼睛睁开来,抬起头看向他,“你刚才说什么?”
广胤眸中掠过一抹笑意:“我说,待你我成亲,便两边半年半年地住。”
曦和望着他,沉默了半晌,直到自个儿脖子都僵了,才扯了扯嘴角:“成亲……这是不是有点儿快了?”
她虽然愿意承认自己喜欢上了广胤,也愿意同他一起住,却从来不曾考虑过成亲这回事。一来她这么多年独自惯了,身边的弈樵和长渊也都是孑然一身,从来不提成亲之事;二来,洪荒时候并没有“成亲”这个说法,男女之间或者男男女女之间,要么对着皇天后土立个誓言,要么干脆什么都甭做就在一块儿,外人亦都将他们看做是夫妻,确实没有“成亲”这个说法,即便是父神母神亦没拜过堂,是上古时候便在一块儿的眷侣来的。这桩麻烦事,乃是天地大战以后,六界分化,天宫逐渐建起来,礼仪之事日渐齐备,才有了这个规矩。
因此,她是真真从未考虑过此事来的。
她在这方有些愣怔,难以立刻反应过来,但那神情落在广胤眼里,再加上她那句话,便显得是她不愿意了。
广胤的神色黯了黯,但他素日不是个多话的人,也不愿坏了二人的气氛,嘴边强牵起一个笑来:“罢了,眼下提这事确实为时过早,妖界还在打仗呢,亦无神来考虑此事。”他坐起身来,“时辰不早了,再睡便要成猪了,起来用膳罢。”
曦和直觉自己似乎伤了广胤的心,但此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免得弄巧成拙,心下微叹,觉得自己真真是罪过,于是面上笑着应了,起床穿衣洗漱,同他一块儿去园中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