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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通禀的是丫鬟笑春,称表姑娘一行已至,请诸娘子郎君们移驾前堂。明姐小脸儿一沉,弯弯两道柳眉微蹙,她心头百般滋味,面上却一丝不显,又见得母亲略颔首,问,“午膳备好了么?”
笑春称是,孙氏便领上明姐兰姐,身后婆子丫鬟们紧随其后,一众人浩浩荡荡往正德堂去了。
内宅深深,冬令时节白皑皑一片,积雪反射金灿日光,倒烘衬出几分流丽的意态来。侯府占地甚宽,内里更是广袤天地,撇开侯爷夫人居住的松风阁,两位姨娘,娇客郎君们也各有小苑。从华姐的凭栏榭到正德堂,路程并不算短,诸人行檐廊,过画桥,复穿行三两花苑,正德堂方现于眼前。
门外仆妇们垂首恭迎,远远瞧见孙氏一行,纷纷行注目之礼。人近了,一个丫鬟便朝门内传话,呼曰:“夫人与华姐明姐来了。”毕了回过身,同众人一道给三位贵主纳福行礼。
主母摆手不作言语,领着一双娘子稳步入室。厅正中摆着万年松盆景,里头的仆从们立于门道两旁注目,见赵氏大妇同两位娇客来了,皆细声细气恭谨见礼。
明珠一双小手死死收握,咬紧唇儿,浑身气得微微发抖。是了,便是今日今时,前世害她的仇人就要再见了!
她心头恼怒至极,面上却犹是乖巧可爱的样子,抬眼望,堂屋里燃了檀香,白烟袅袅后头依稀可见一人影,纤细条子,瘦而不高,稚嫩的脸儿上生了双小鹿似的眸子,水粼粼犹自含泪,正是程氏雪怀。
程雪怀同孙氏对望一眼,顷刻间泪盈娇面,泣不成声喊了句姨母。那声儿极是细柔的,不闻其声先落泪,惹得一屋子人俱是感伤不已。
赵家主母贯是心肠软,她这一哭,不由令人想起这孩子的双亲,孙氏心中悲痛,竟也跟着潸然泪下。揽紧了外甥女一通柔声安慰,说道:“怀姐,好孩子,往后就安心在侯府住下,就拿这儿当自个儿家一样。”
明珠面上一副难过动容神态,心头却是冷笑不已。狼心狗肺的东西,她母亲带之视如己出,她与之更是无话不说的挚友。不知这蹄子的良心可是被狗吃了,上一世竟狠心对她下那样的毒手!
却见那程雪怀仍旧流泪,上气不接下气几近断肠,抽噎道,“姨母,我母亲与父亲……”后头的话不待说完便又继续哭。
孙氏心善,这外甥女又生得楚楚可怜,不由更加心疼,搂紧了哄道,“往后拿姨母就当自己母亲一般。”边说着,她转过头,抬手将明姐华姐招来身前,朝怀姐道,“这是你四姐姐华珠,这是你七姐姐明珠,从今往后,你们便是嫡亲的姐妹。”
嫡亲的姐妹?明珠听了这话,登时浑身如置冰天雪地般。上一世自己与程雪怀何其交好,是姐妹亦是挚友,什么好的都念着这个表妹,表妹受了气,全是她为之出头,可这蹄子呢!勾搭她未婚的夫婿,甚至还亲手拿匕首刺死了她!
今世她要保住赵氏一族不受大难,而那些个前世那些害她的仇人,自然也一个都不能放过!
明姐心中怒极,小小的身子抖如风中落叶。孙氏看出些端倪,回过头来道,“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坦么?可是风大受了寒?”
闻言,明珠摇摇头,粉嘟嘟的小脸蛋上似是难过,软声道,“没有,妹妹哭得可怜,女儿心中也感伤罢了。”话说着,她小手一伸将程雪怀拉到了身前,柔嫩嫩的五指揩去那张脸上的泪珠儿,堆起满眼真挚:“好妹妹,快别哭了,往后赵府便是你的家,我便是你姐姐,谁也不敢欺负你。”
隔着朦胧泪眼,雪怀在眼前的小姑娘身上细细打量,渐渐的,目光里的哀伤便被好奇掩盖。她点点头,怯生生地喊道:“明姐姐。”
孙氏见了欣慰,心头由衷赞明姐乖巧懂事,又指着华珠朝雪怀道,“怀姐,这是四姐姐华珠,你叫她华姐姐。”
华珠俏生生的小脸上木木的,仿佛半点儿不为雪怀的悲切所动。华珠十三,在雪怀眼中已是个大姐姐,此时见她面色冷漠,不由愈发胆怯,竟往明珠身后躲了躲。
这情景,主母当即恼了,呵责三女道,“赵华珠!”
全名全姓的称呼向来极具威慑力,便是华珠也受用。话音落,便见三姑娘扯了扯嘴角,朝表姑娘挤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妹妹好。”
“……”表姑娘犹是怕,目光看向明珠,后者朝她微微点头,这才壮起胆子喊道:“华姐姐。”
这头亲刚认完,门外仆妇便又入内通传,笑盈盈说:“诸娘子郎君都来了。”话方毕,外头便传入阵儿银铃似的笑声,珠光宝气间,进来数位璀璨照人的少年少女。
赵老太爷子嗣单薄,只赵青山一个独子,然而赵家的香火却在这一辈儿传及鼎盛,真真应了那句枝繁叶茂。大妇孙氏,膝下育有大女兰珠,二郎礼鑫,四女华珠,七女明珠,妾房白氏亦有三郎礼书与五女久珠,柳氏则为侯爷生养了六郎礼续。
明姐侧目,只见家中另几位兄姊缓缓而来。领头的少女极是俊俏,一袭白底朱红碎花褙子裙,面若秋月色如春花,出落得亭亭端庄,言行举止也是高门望族的嫡女闺秀做派,乃赵氏长女兰珠。
再往后跟着一贵气儿郎,体态稍丰,宽耳狮鼻,虽稚气未脱,却已俨然一派将相之貌。
明姐浅浅一笑,两朵笑靥酒窝似的开在两颊,乖巧道,“长姊,二兄。”
如承远侯府这样的世家,连进门儿也考究。嫡室嫡出的孩子行前,庶出的子女无论年岁如何都只能跟在后头。长女二郎入内,往后才是小妇膝下的儿女,明姐含笑,分别一一恭敬纳福,神情眉宇间无半分另待。
娘子郎君们依次排开,朝孙芸袖纳福揖手,口中喊母亲,世家骄矜从言谈手足间流露出来。
孙氏坐在主位上摆了摆手,含笑逐一为外甥女开解。明珠牵着程雪怀的手站在边儿上,面上天真无邪,眸子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个表妹。
三姨母婚配不佳,程氏老爷不过一个乡宦。小地方的望族和京城高户不可同日而语,这程家小姐的衣饰崭新,看得出是新做的衣裳,却仍旧比不得侯府一个二等丫鬟。见了大世面便露怯色,神态可怜目光却闪烁恍惚,俨然是个心术不正的。
明珠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上一世自己少长了些心眼,这辈子定是要擦亮了眼睛认真做人,什么冤仇都在今世一气儿了结吧!
认完亲,也算定下来表姑娘在府上长住这回事。孙氏心头暗暗舒一口气,程家这孩子是根刺,扎在心口半来年,如今才总算彻底拔了出来。她出阁前与三妹感情最好,帮着将怀姐照料大也是应该,权当了却故人一桩心事。
接着便少不了话些家常。问表姑娘可曾读过书,读过哪些书,往后安排着同府上娇客郎君们一道进学。拉扯来去无聊得紧,明珠听着犯困又不敢表露,只好挺直了小腰板儿强打精神。
是时听得一阵轻咳微微,众人侧目,却见五姑娘正捧心掩口,峨眉轻拢,纤细的身条如弱柳扶风。齐妈妈上前察看,递过去一碗茶水,蹙眉紧张问,“要紧么?”
久珠与华珠同岁,身形却瘦小许多,病态柔颜触人心肠,孙氏见状也道,“久姐儿,原是不该让你来的。”说完转头斜了眼流穗,责备的口吻:“我只少说了一句,你便成榆木脑袋了?五姑娘身子虚,才刚下完雪,你请她来做什么?之后让怀姐去一趟香铃苑见个面便是了,何至于专程让五姑娘跑一趟。”
流穗听了直呼知罪,埋着头诺诺道,“是奴婢愚笨。”
“多谢母亲关心……”久珠咳得娇喘,拿手巾掩着口鼻道,“莫责怪流穗了,是女儿执意要来的。女儿身子不中用,却也想来见见怀姐,也算替三姨母尽份心意了。”
孙氏心头动容,不住颔首道,“好孩子。大夫开的方子还得继续吃,你身子不好,往后冬日便不要四处走动了,只安心调理。”
明珠心头一紧,鼻头微酸险些流下泪来。白氏诞下久珠是早产,所以这个姐姐自生下来便羸弱多病。依照前世的记忆,久珠是早亡,嫁人过后的第二年便死在了生产之日,连同孩子也没保住……
正黯然心伤,婆子们便又进来传膳。孙氏因携着表姑娘的手往花厅去,身后娘子郎君们按序出门,众人一路缄默不语,只听得见北风大得呼呼作响,席卷着枯叶扑面袭来。
明珠心头揣着事,小脸上显得若有所思。蓦地,边儿上并肩前行的华珠搡了搡她的肩膀,她望向华姐儿,压低了嗓子小声道,“怎的?”
华珠小脸上的笑意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竟不似这个年龄的小姑娘该有的。她扯唇,小手悄然指了指孙氏旁边儿的背影,“你颇不喜欢她,是吧?”
明姐一怔,心头沉沉盘算,下一瞬笑得天真无邪,道,“怎么会呢?”
“别装了。”赵华珠冲她挑了挑眉,低着嗓子说:“我都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