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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撤离徐州时留下的那一支五百人的精锐水军,隔海寻岛沉寂经年,虽还不能说可以完全适应海上的风浪,但已可船行沿海,从吴郡港口出发,绕开曹军驻扎的徐州,直接北上抵达青州渤海湾。
所以,对于河北之乱,除了周瑜初时为袁买当了几天护卫之外,李睦回到吴郡后,就通过这条线路,往北地输送了三箱黄金和五千斛糙粟。
若是论大规模的两军对垒,这笔数额远远不够看,但对于袁绍余党的星星之火势头,这笔钱粮却足可以令曹操头疼好一阵子。
而李睦更是为这笔交易要了个极好的彩头——左慈。
左慈谋刺孙策,李睦用孙权之名,以钱粮交换杀兄之人,就算曹操对她明目张胆地资助袁氏余党心知肚明,也只能憋着这一口气。
也就是因为这一口气,杨修在舒县晃了一圈,次次求见,周瑜次次都见,但一涉及李睦,却不是在吴郡送嫁,就是在江夏坐镇,无功而返之后,曹操也就明白了江东对此事的态度。
于是,夏虫初鸣之时,曹军在江陵城破之后,即刻退出襄阳,以汉水为界,将留在南方的所有兵力都集中到了樊城驻守。
同时,加盖了丞相府官印的朝廷诏令连同两千石的荆州牧印一同送到了李睦面前。
李睦与孙权同年,以将将及冠之龄掌一州州事,此前所未有之举。
李睦平举双手,踮着脚任周瑜将三彩青绶在她腰间系了个回环。
惯拿刀剑的手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在她腰间轻盈地飞舞,青授在他指尖如水般流淌,赏心悦目。
李睦看得心情极好,一面朝托着腮看着他们的孙绍笑道:“连年征战,从袁绍到赤壁,曹操这次是真伤筋动骨了。待再过两年,阿绍能带这印时,他也未必能缓过这口气来,没准要再嫁个曹氏女过来要聘礼……”
话音未落,腰里就被周瑜捏了一把,李睦怕痒,一句话的尾音猛地高亢拔高,把孙绍吓了一跳。
“周公瑾……”在小家伙一下子瞪圆了的双眼中,李睦腾地一下红了脸,放下手来按住周瑜的肩膀瞪他。
然而周瑜从从容容抬头,意味深长地朝她一挑眉,似笑非笑:“再嫁个曹氏女给何人?”
想起这第一个曹氏女的问题,李睦的气势立刻弱了一半,心虚地一勾唇,朝他露出个笑来。
赤壁一战之后,许都朝中对于曹操的非议极多,曹操纵然可以强权压下去,但短时间内也势必不会再提嫁女之事了,否则难免落个送女求和的非议。
垂目不答,作势再理一理衣襟,唇一抿朝孙绍招手:“阿绍,该走了。”
孙绍正处于对男女之事懵懂好奇的时候,加上李睦有意将他当做平等的成年人来对待,凡事都不瞒他,他知事比寻常的孩子早许多。此时看看李睦,再看看周瑜,偷笑一声,从矮榻上跳下来,一手牵了李睦,另一手拽住周瑜的衣袖,仰起头清清脆脆应了一声。
岘山以南,沔水之中,有一浅滩名曰鱼梁洲,背山面水,风景极好。
名士庞德公就住在这鱼梁洲上。
李睦和周瑜携孙绍也不带亲兵护从,只划一条小舟,载几卷竹简,飘然而访。
竹屋草舍,碧色葱嵘,岸边站着一名身材高大,样貌斯文的年轻人一身青色细麻长袍,他们的船方靠到岸边,就朝他们拱手致意:“博陵崔钧,见过吴侯,见过州牧。”
荆州牧虽然是李睦,但这荆州境内大小官员的任命,还多半是周瑜一手操办的,李睦顶多挑几个眼熟耳熟的名字勾出来。这博陵崔氏,就是其中之一。
只不过崔氏子弟都以闲散之人,无心政务为由拒绝出仕。但李睦刚通过徐庶表示有意让孙绍拜在庞德公门下,素与庞德公素有往来的崔钧崔州平倒是主动表示可来州头相迎,从中引见。
既不想孤注一掷站明立场,也不愿得罪了李睦,崔氏一族的取舍应对,也代表了很大一部分士族对于李睦为荆州牧的态度。
一叶扁舟,乘风乘水,看似优雅潇洒的画面其实半点都没有想象当中的意境。
小舟不比战船,吃水浅,船舷低,只要人在船上稍稍一动,就能带起一阵毫无规则地左右摇摆,水花拍打着船舷,几欲漫进船里来。
李睦是只旱鸭子,骑得了马却下不得水。被晃了半晌,虽不至于晕船,却一时不禁有些脚步发飘。
相比之下,孙绍这个小家伙从小出生在水乡里,倒是半点都不怵。提着衣摆,当先从船头跃下,先匆匆朝崔钧回一礼,然后转身向李睦伸出手:“二叔小心脚下。”
周瑜轻轻一笑,一手撑住竹篙,借着微微侧身的动作,不动声色地腾出另一手稳稳托住她的背脊。
前面由孙绍扶着,背后又有周瑜托着,李睦慢慢起身,慢慢下船,站稳了脚步,方才向崔钧拱手。
崔钧的目光在孙绍身上一掠而过,目中透着几分出乎意料地惊异之色。他们几个知交平日里论及天下之事,说到江东这对叔侄时,多半都以为凭孙权的军功名望,他的让位之举孙绍未必能领情。但此时孙绍回身搀扶李睦的动作实在太过自然,若是真心如此,则此子重情而性端,确是可教之才。而若只是做给他看的,这点年纪就能有如此城府,此子将来……也必能有一番常人不能及的成就。
感觉到孙绍有点紧张,李睦很自然地摸了摸他的头,将他被风吹得微乱的额发理了理,这才与崔钧寒暄:“久闻崔州平才名,今日得见,实在有幸。”
崔钧心里已然判断出这叔侄两人之间的关系如何,笑容疏朗,连道不敢,又向最后下船的周瑜施礼:“吴侯冲龄便有开辟盐田之决断,活民无数,富一郡而充一州,州牧又不战而屈曹兵,使荆州百姓免受战争之苦,两位仁心德政,方是吾辈之幸。”
世人皆知吴郡盐田乃是周公瑾之妻太史氏之创,但他不好当其面而言其妻,只能言孙绍和李睦的功绩,却向周瑜深深一揖。
周瑜听出他言外之意,笑着抬手还礼。
李睦在孙绍的肩上轻轻一拍:“如此,便有劳州平为阿绍引见庞公,我与公瑾便在此处静候佳音。”
崔钧一愣:“两位不同去?”
周瑜微微一笑:“庞公乃世外高士,我等贸然而来,怕已惹他不喜。若是同去,怕是要连带着误了阿绍。”
李睦是荆州牧,他是南郡太守,督领三军,他们两人送孙绍前来求学拜师还能说一个是叔侄之情,一个是君臣之义,但要是一起凑到庞德公面前,怕是这位立志一世隐于山林之间,却又有一族人在身后的高士要生出些旁的误会来。
其实,崔钧等人在收到徐庶的来信时,也是以为李睦是要以送学为由,请庞德公出山。故而他家中族长才会同意他主动来迎。若是李睦能请得动庞德公出山,崔氏一族为其效力,也未尝不可。
李睦当然不是不愿意请庞德公出山,她只是有自知之明而已。历史上经刘表、刘备和曹操、孙权,都没能请动他,她可不认为和这几位相比,她有虎躯一震,就能令人纳头来拜的本事。
因而,她把主意都动到了孙绍身上。
庞德公虽不出仕,但其门下弟子,以及交游的友人,无一不是赫赫有名的千古名士。再加上他的声望,在荆州士族及北方士族中,都极有影响力。孙绍若是能拜入他门下,那与这些人不是同窗,便是旧时,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句话,李睦早就给他讲过。
就像是后世为孩子辛辛苦苦择校,又送孩子去学校面试的家长,李睦看着孙绍跟崔钧往另一头的竹舍方向走去时,不由突然生出几分忐忑来。
“若是庞德公不愿收阿绍入门……”
“不会。”看她认认真真地担忧,周瑜不由笑出来,于是也认认真真地给她分析,“庞德公不愿出仕,却有从子族人。阿绍要其师门同窗为人脉,他的从子族人,以及知交好友,乃至友人家中族人,难道就不要以阿绍为人脉么?”
孙绍这个娃娃吴侯虽然看着像是胡闹,但李睦和周瑜不论政务军务,都带着他一起处理。他的见识和眼界又岂能是寻常孩童可比?有识之士只要和他稍论两句,就能看出不同来。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战争打得是兵马,更是国力。她此番不战而得荆州,其实就是想把纯粹的战争拼兵力慢慢地引导到国力底气的比拼。
这个时代的北地经济人文发展还领先于南方,赤壁一战曹操虽然元气大伤,但若论综合实力,还是远高于才发展了寥寥数年的江东之地。但李睦已经把盐产的底子打下去了。再接下去,曹操已是半百之年,以十年为期,他年过六旬之时,还能有多少余力能领兵亲征?再者,丕植之争现在还未露端倪,但这十年之后的权利倾扎,李睦大可现在就打下埋伏,将来在暗中扶持曹植一把,就能令这场萧墙之祸来得更猛烈一些,再动摇一次曹氏的根本。
而十年之后,孙绍近冠年,正是她现在的年纪。少年如旭日东升,天地无畏,乾坤畅行。江东军中又大胆用年轻人为将,周瑜年未及而立,已是三军都督,吕蒙才过二十,也是独当一面的大将,徐庶也不比他年长多少,赵云、张辽、甘宁、高顺现在也才而立之年。再过十年,这些人都值壮年,都是中流砥柱般的基石。
以孙绍为江东之主,与曹操能不战则不战。每过一天,曹操都会衰老一点,而孙绍则将更成熟强大一点。正所谓少年强则国强,长江后浪推前浪。
道理李睦早就想得很清楚,但看着孙绍的样子,就是忍不住担心。她对庞德公的了解,还完全停留在对卧龙凤雏的评价上,至于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她一无所知。周瑜倒也不是没讲,只不过这些当世的口口传言,李睦心里总有些保留——不还有人盛传她能令水火相容,是天降神人么?
反反复复想了一遍,李睦最终长长叹一口气,嘀咕了一句:“这些士族文人就是麻烦,若是我儿子,直接扔到军营里去,谁不服直接打了再说。”
周瑜听得清楚,不禁失笑。正欲再劝,忽然反应过来,一怔之后,目中露出狂喜之色,扶了李睦的肩膀,望向她的腰腹:“儿子?阿睦你……”
“胡喊什么!”李睦一时嘴快,也没料到周瑜的反应那么大,一把按住他的嘴四下张望。这是鱼梁洲,不是他的府邸,天知道四周没有没个把小牧童路过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
“阿睦……”周瑜的唇在李睦掌心动了动,闷闷地叫她,目光湛亮,几乎映得天上的旭阳也失了颜色。
腰里被周瑜揽着,李睦无奈,只得点了点头,又往他额前一指,再敲了敲自己的唇:“未满三月,不准你四处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