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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豆粥香糯沙甜,里面加了花生和红枣。金大姐想的周全,担心苏妫喝不下简陋的稀粥,便去厨房将腌好的长豆角切成小段,整齐地码在小碟子里,一并端了上来佐食。
金大姐将两只瓷碗摆在桌子上,她从砂锅里舀出冒着腾腾热气儿的粥,给床边的少年夫妇端过去,柔声笑道:“三爷、夫人,且先将就些罢。”
粥色倒是好,蛮鲜红的,可只在碗底里沉了一点点豆子。姜之齐看到这般稀的粥,心里好生的不满意,且不说我和夫人身份尊贵,能踏进你这小药庐已是你金家几世修来的福分,但说我昨儿个带兵剿了一窟鬼,为你报了杀夫杀子的仇,难道就值一盘咸菜,一碗汤水?
“谢谢您,这么晚了还劳烦您。”苏妫自十五岁后,便慢慢抛了往日的骄矜,更何况之前她还在西州桃源村住过好长一段时间,亲眼目睹了这边百姓是如何的贫穷,故而也不甚在意,夹了一根酸豆角入口,只觉得孕吐的恶心感登时减了好多,忙抬头轻笑道:“很好吃呢。”
“那就好那就好,我就怕您这般尊贵的娇客吃不惯。”金大姐活了半辈子,从未见过苏妫这般姿容的女人,简直比说书人口中的仙女还好看,更难得的是她没有半点架子,就是脸色苍白的让人心疼。“长安来的商队去岁在半路上被一窟鬼给扫荡了,现在就算有钱也买不到好东西吃,夫人放心,说什么都不能短下您的,等明儿个开了集,我就去割点子肉。”
金大姐说这话,完全是发自内心,可听在姜之齐耳朵里,简直让他羞的无地自容。只见他俊脸绯红一片,好在屋里昏暗,倒看不出来些。
“金大姐,我真不知回塔县的百姓竟会活的这般艰难。”姜之齐用调羹慢慢地搅着稀粥,他想起过去锦衣玉食的生活,自己的一叠精致小菜,就能让这里十户人家过个好年。可自己还是不知厌,总觉得底下孝敬上来的不够好。现在才知晓,自己每次摔了一件绝世宝物,就有一方百姓被贪官十倍百倍的搜刮肠肚。红豆粥虽香甜,可吃进嘴里总觉得味同嚼蜡。
姜之齐忽然将碗筷搁在桌上,他走过来叹了口气,转而激动道:“金大姐你放心,明日起我就筹划着将缴获来的粮草钱财散发给百姓。”
“三爷,您误会了。”金大姐以为姜之齐误会自己是故意说那番话,忙解释道:“我照顾夫人,完全是出自感激之情,并不敢要求您做什么。”
金大姐不了解姜之齐,苏妫却了解。她拍了拍金大姐的手背,柔声笑道:“取之于民,还之于民,三爷这道理还是懂的。”
姜之齐听了这话,咧着嘴笑了笑,他走过去坐到床边,准备端起粥给苏妫喂,蓦然发现自己右边腕子上空荡荡的。
金大姐是个玲珑剔透的妇人,她瞧见三爷呆呆地沉思,三夫人神情又懒懒的,暗骂自己:你这老妇,一点都不知趣,何不让人家这对小夫妻单独呆着。
想通这层,金大姐忙起身,笑着悄悄离去。
“七娘,留下来吧。”没有右手,姜之齐就将滚烫的瓷碗放在右臂上,他舀了勺粥,放在嘴边将热气吹走,慢慢地送到苏妫的唇边。男人带了些许乞求:“和我一起改变这里,好不好?”
一点温热下肚,苏妫整个人都暖和了,若放在今夜之前,她定会百般讽刺番这个男人,可现在?先抛开他们之间的种种恩怨不提,姜之齐能有这样的想法,是值得佩服的。可我只是个一身伤痛的小女人,不想再沾染权利的血腥。
“三爷。”
她的眼泪不自觉地掉下,砸到他的左手上,很凉,却让他欢喜的疯狂。她现在看起来真的好柔弱,是啊,她只是个孩子,需要人来宠爱保护,而自己在王府时,却一次次对她做了那么多残忍的事。
“三爷,我。”
“你放心。”姜之齐将粥放到一旁的矮凳上,他俯身抱住娇小的女孩,抚着她的柔发,吻着她的泪。“一只手算什么,我以后会做一个真正的丈夫,用生命保护我的小公主。”
谁的心,都有情动柔软的一刻,就算毒如姜之齐也不例外。
“三爷,我知道你的心其实很好的。”苏妫手覆上男人的侧脸,她看着面前的这双黑眸子,哽咽道:“能不能告诉我,纪大哥去哪儿?”
“什么?”姜之齐身子一顿,脸登时拉了下来,他捏住苏妫的下巴,狠狠道:“你在耍我。”
虽然下巴被捏的痛,可苏妫并不打算躲,她看着姜之齐,将自己所有的强硬卸下,只是乞求:“我知道您有抱负,有宏图大志。我也相信,您一定会成功。”
“所以呢?”
苏妫泪眼婆娑,她打算如实相告,因为面对比你聪明十倍的人,若是虚假的撒谎,只能惹对方不高兴。
“我国破家亡,曾经我发誓要杀了所有害我的人。”苏妫双手抓住姜之齐的手腕,她吸了吸鼻子,泪如梨花带雨:“在长安的那几年,我一次次死,又一次次被人救活。我固执的以为命不该绝,老天爷留我性命让我继续报仇。可我现在终于知道,我不该这么活。小叔,婵姐,纪大哥,他们所有人都希望我好好对自己,三爷,您能不能可怜我。”
“我可怜你,谁可怜我。”姜之齐一点点地逼近苏妫,他眼神冰冷,忽然将苏妫压到床上。他咬住她的唇不放开,好几次都想将这会说甜言蜜语,也会说绝情冰冷话的小嘴一把咬掉,可他又舍不得,他只剩她了。
“你对我公平点好不好,”姜之齐颓然地将头埋进苏妫的脖子里,他贪恋着这抹若有若无的幽香。“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总对我这么残忍,无情。
“呵。”苏妫将头扭到另一边,眼泪从一只眼睛流出来,流进另一只眼睛里,凉凉的,好难受。她真的很想笑,她笑自己怎么这么天真,居然乞求毒蛇的怜悯。
“七娘,别这样。”姜之齐将脸贴在苏妫的侧脸,他轻声喃喃道:“你身子不好,会伤到肚子里的孩子。”
“走开。”
“恩?”姜之齐吻了吻女孩的眉毛,柔声笑道:“怎么了。”
“我要睡觉,累了。”
“哦,好,好。”我现在只能说好,不是吗?姜之齐慢慢坐起来,他将被子给苏妫掖好,定定地瞧着女孩的背影。
“别坐床上,挤。”
“哦,好,好。”姜之齐忙起身,他将苏妫脱下来的靴子放到炉子边去烤,寻摸了好几个地方,没有一个能让他暂时躺会儿的,无奈只好回到床边,可人家又不叫他坐床上,算了,就坐地上好了。
姜之齐人高,坐到地上仍能看到床上的人。男人将头枕在床边,他手慢慢地上去勾住她的一缕黑发,只见这男人亦捋出自己的发,将两股头发结在一起。
这样,就好了。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
在梦里,苏妫又回到好多年前,那时候她还是小姑娘,能拉着父皇的手,奶声奶气地撒娇:父皇,人家要去放风筝。
那时候的她,没有换脸,叫李月华。
忽然,一只如铁一般冷硬的手扼住她的脖子,撕碎她的衣服,将她踩在脚下。她不住地乞求,可那狞笑的男人就是不停下。他是谁,是姜铄?还是姜之齐?看不清,只能看清,他就是恶魔。
月儿,别怕。
三姐姐和韩度一起来了,他们一人一边挽着她的手,带她离开了绝望,并将她的手交到纪大哥手里。
纪大哥额间的剑痕好温柔,他说:我把剑封了,和我一起回西域,好不好?
好。她笑着抚摸纪大哥的侧脸,忽然,血从眼前的男人身上不住地往出喷,染红了他英俊的脸。
“纪大哥,你怎么了,纪大哥!”苏妫猛地被惊醒坐起,忽然感觉头皮一痛,扭头一看,原来头发被人打了个结。
姜之齐也被揪醒了,他忙往开解头发的结,本来想着在她醒来前就解开来着,谁承想这两天实在太累,基本没合过眼,竟趴着趴着就睡着了。
“你,你。”苏妫用手将头上渗出的虚汗擦去,刚做了个噩梦,谁承想醒来发现头发又被这个男人打了个结,苏妫火气蹭地就起来了:“你是不是有病。”
姜之齐倒没恼,他咬了下唇,嘴角勾着坏笑,斜眼偷觑苏妫,心里透着乐:这下是结发夫妻了,你可是我的老婆了。
天还没大亮,炉子里的炭火已然灭了。苏妫摸了摸肚子,不疼,还好孩子没事。孩子,对了,金子!
“你回去将金子给我抱来。”苏妫知道自己现在最好躺在床上休息,肚子里是纪大哥的孩子,她要万般地珍惜。
姜之齐扭头看向窗子,粗砂纸上还有夜的黑,他对苏妫柔声笑道:“你放心,儿子我交给了军营里做饭的厨娘,没事的。”
“我自己去。”
苏妫掀开被子,正准备下床,却被姜之齐给按住。
“干什么嘛。”姜之齐有些气,怎么这女人想起一套就是一套,连半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天还没亮,谁都出不了城。”
我管你,我知道我儿子现在肯定想娘想的直哭。苏妫冷冷地推开姜之齐,她赤脚走到炉子边捡起靴子,昨天被雪浸湿的鞋已经被烤干,摸上去暖烘烘的。
苏妫正准备穿鞋,却被姜之齐一把夺下。只见这男人满脸尽是无奈,想发火,却又憋着。
“我去,我这就去,行不行?祖宗?”姜之齐千请万请地将这讨债鬼请上床,看着她乖乖躺下,才出门往外走。
融雪之时最冷,再加上呼呼而来的风,简直要人老命。姜之齐将双手互套在袖筒里,缩着脖子逆风而上。城门口早都聚集了好多要出城的百姓,个个口里哈着白气,跺着脚,等着天亮开城。
经过昨夜那动静,守城的将士并没有难为姜之齐,提前放他出城。樽山离回塔县只有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可姜之齐并没有回家,而是绕了好远,去了樽山的另一边。
山路难走,姜之齐捡了根棍儿做拐。远远瞧见前方白雾氤氲,心知到了不冻河。翻过一个小山丘,正好太阳也升了起来。姜之齐放眼瞧去,不禁冷笑数声,原来如此。
姜之齐慢慢地朝不冻河走去,仰头朝上看去,只见峭壁上横生出来的树被人压断好多。再往河滩瞧,地上遍布鲜血。不不不,这并不是人血,而是鳄鱼的血和残肢。
两条鳄鱼一公一母,已经死去多时,血液都被冻成了红冰,但瞧伤口,十分的整齐,显然是被人用利器斩杀的。
利昭,这鳄鱼是你杀的吧。
姜之齐眼神冰冷,他将脚边的残肢踢远,慢慢地朝河边的丛林走去。枯草茂盛,可有一片被人压倒,上面有好多血迹,还有药渣。
刘神医,是你救的纪无情吧。
哼。姜之齐转身就走,已经确定了,为何还要留。看来前天夜里,自己在山上听到树枝被人压断的声音,并不是听错了呢。而七娘昨晚上拦下的马车,车里应该就是刘神医和纪无情了。
纪无情,你的命,还真大!不过没关系,你能在我手里死一回,还能死第二回,我就在樽山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