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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民们曾告诉阿石,有时运气好,那隐居的母女二人中,女儿会到瀑下汲水、看风景、有时还跟山民们攀谈两句。那女儿艳质而清骨,风姿极美,山民们都以看她一眼为幸。其实乃母也不凡,只是深居简出,没她女儿出来得多。等她女儿尚且有盼头,等这母亲本人就无望了。
阿石在树丫和荆刺之间往瀑布后头挣扎的时候,还想着万一运气好,直接碰见这母女中的一个,能搭上话,就不用再走这苦路了,可惜竟没有这样好的运气。半个时辰后,他总算到了瀑布后头,看那缕淡淡炊烟,早已彻底消失不见,面前又是繁枝障目、碧叶纷错,哪里有路?他勉强钻了一会儿,不得要领,试着往后退,竟然立刻就回到了原地。阿石想想自己往前钻了那么久,哪有离出发点这么近的?也知是阵势无疑了。他一赌气,仍然往前钻,头发全被挑乱、衣裳也扯破,仍不肯后退,往地上一坐,道:“我就不信还能死在这里!”
也没人理他。
坐了一会儿,他自己也觉得无稽。他也没到辟谷的阶段,只不过错过几顿,靠着吸取灵质,还不至于很饿,十天半个月之内是饿不死的,就是枯坐到底无聊,他又继续往前走,很快眼前一亮,咦!出了*阵了?
不是,是又回到原地了。
阿石记得自己没有后退、也没有转过弯,怎么能回到原地呢?难道刚才一坐、又一起来的时候,不小心就转身了?他不信邪,再钻回去。
经过试验,他发现。如果在树蓬中停下来一段时间,再重新出发,就会被自动扭转方向,以至于返回原地。他赌上了气,就不停的往前钻。这种走法,耗费的灵力比他能从外界吸取的灵力多,大大减短了他累饿而死需要的时间。不出意外的话。他三天之内就可以死在这里了。
“我不信其他那些进来探险的修灵人就跟我一样的不济。都困死在这里?”阿石自言自语。
但听一声笑,像是女孩子。阿石还以为自己幻听,信口而出:“椤椒椤椒。你在笑我?”
猛听一声“咦”,这次真是女孩子的声音。阿石茫然举头四顾,哪里见什么女孩子?他怕又被送回原地,脚下没敢停。再往前走两步,眼前又是豁然开朗。阿石心中气苦:刚才又不是他停下来!是有声音干扰他。他听了听而已。这样也要被罚回原处?
他闷闷的、头也不抬,又要钻回树阵,定睛一看,却哪里有阵可钻?眼前山树疏朗、山岗悠淡、山茶明洁。那树阵早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
阿石回身,见面前是开阔的一个山坪,平整得像是巨斧削过、碾子滚过一般。坪上一林好梅花。掩着个一明两暗的木屋子。屋前有栅篱,篱门半开半掩。阿石又见到了淡淡的青烟。
他走过去。见篱后花畦整洁,有个黄泥的小灶,上面一个紫泥的壶。灶里烧的是干树枝,壶中也不知煮的是什么,淡香宜人,与干枝烧的香混合在一起。那烟袅袅的升上去,与云岚混在一处。阿石几以为这一山的山岚,就是这只黄泥炉烧出来的。
那木屋的门关着,虽然没锁,阿石哪里敢擅入,连去敲门都觉得唐突,就那么呆呆站了一会儿,门吱呀开了,一个老妪从里头出来,佝背低头,一时还没看见阿石。阿石上前两步,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打招呼,那老妪抬起头来,见了阿石,吓得倒退两步,几没跌在地上,幸得阿石扶住。老妪骂他道:“何处狂徒!擅入人家,要吓杀老身不成?”
阿石很惶恐的说了自己刚才的遭遇,并怎么在树阵中忽然脱险的经过,那老妪很不相信:“你哪知那树阵,是天生地造而成,你没有通造化的神功,哪里说过就过了?虚言乱语,欺诳老身,你给我出去!”
阿石很委屈,赌咒发誓自己说的是真话。老妪方似信非信道:“如此,我听说那设阵的是位天人。谁如果持诵她的名字,也能通过。你可是诵了?”
阿石道,并没有。他哪里知道什么天人设了这阵!
老妪恼道:“又来乱讲!你在阵中难道就一个名字都没叫过?”
阿石方想起来:“我叫了一个姑娘的名字,然后就听见有人笑——不对,是先听见有人笑,那时我……”
老妪不要听他罗嗦当时经过,打断他问道:“那姑娘叫什么?”
阿石也不满老妪无礼,看她年纪虽大——修灵人几十几百岁又算得了什么?阿石的年龄若是不修灵,也有这般老了呢!这老妪现出这般老态,阿石倒不是敬她活得久,而是可怜她灵术不济,便不跟她计较,但说了椤椒。老妪好似重听,大声问:“什么?”口中臭气差点喷到阿石脸上。
阿石只好依旧闭息,重复说了椤椒名姓,并跟自己的关系。老妪也不知听懂了没有,无可无不可的,忽然道:“瞧我!你这么累了,我还跟你空口白话。你等着!我拿东西来给你吃。”
阿石在她身后叫:“灵姊——”修灵人难以判断年纪谁大谁小,见人一律兄、姐相唤,是为礼貌。而那老妪真是修为已经远远不能抵销身体衰败的速度,耳朵聋到听不见阿石的叫唤,竟自入屋去了。
她说拿东西出来给阿石吃,也不是说请阿石入屋。阿石觉得不好擅入,就还是站在原地等着。等不多时,他听见里头有声音唤道:“进来罢。”
听着是老妪的声音,但又不完全是了。像是枯叶落下去,露出新叶,又似稚儿脱胎换骨成了皇。这声音神完气足,自有威仪。
伴着这声音,木门无风自开。
阿石惴惴然进去,但见里头干净得像是刚被人拿水一寸一毫都仔仔细细冲擦过一样,半点儿灰尘都没有,中间地上有一个小丹炉,炉火微红,映着炉上古鼎沉沉。鼎炉一圈搁着个两三个草垫,都是山间细草织成,又有几个石墩,石色细洁如玉。那老妪盘坐在一个草垫上,形态威仪,灵光内湛。阿石这才发现她是高人,刚才的老态不过是装出来的。
她就是隐居母女中的母亲。
以她的灵为,完全可以把自己的外貌改得年轻美貌,但她竟没有改,可见灵心高远,已经不在乎色相了。阿石连忙拜礼不迭。
她缓缓开口道:“起来。你心性老实,不然也进不得这道门。我且问你,你来何事?”
阿石一时竟语塞。想着应是为探访那毫光真相而来,但他又没自负到以为自己可以作一个探险寻宝者;又该是为了调查商队是否可以直通而过,但为了商路行程而冒险到这个地步,似乎又太过了;或者是失去椤椒之后,方寸大乱,以至不妨求死,但他从来没以为自己跟椤椒已经是生死之交。
以老妪形像示人的高明夫人道:“不妨饮杯茶,再行详谈。”便唤道,“囡囡。”
帘一动,有个女子进来,斜睇阿石一眼,彻底背过身去,朝着夫人抱怨了一句什么,声音又细又娇,阿石一时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只知像是林中听见的那声音。
夫人道:“欬!你这孩子!相逢便是灵缘,何必小气呢?”
女子道:“我哪里是小气?”气得又回身瞪阿石一眼。阿石至此才看见她的正面,顿时如遭雷殛,失声道:“楞……梿椒?”
原来这年轻女子的面貌,与椤椒竟像到七分,但步履没有残疾,更没有臭味,只有仙香。阿石刚脱口而出时,要叫椤椒,再一想,分明不是椤椒。而椤椒说过她妹妹梿椒与她很像,十全十美,没有任何疾患。那这林间隐居娇女,分明就是梿椒了?这以老妪形像示人的高明夫人,便是她们姐妹的母亲?只是椤椒说她们父母穷困,不得以先后卖了女儿,如今带梿椒在外行商,怎的又会成了这里隐居的高人?
何况椤椒本是水灵人,她姐妹父母,她没有特别说明,阿石以为也应该是水国人。但那老妪发如银丝,阿石只当是任它现出年老发白的模样,也就罢了,但这年轻女子的秀发,也是闪闪如刚纺好的银丝,轻盈如云雾,分明是风国才有的发色。
这一对母女,隐居在水灵的山中,却是风灵的出身。她们又怎会是水灵椤椒的家人?
那年轻女子已经跺足对她母亲道:“娘,你看,他还说不知道我叫什么!”
言下之意,阿石刚才叫的就是她的名字。
“你真是梿椒?”阿石觉得自己是作梦。
夫人目光转寒:“你何处得知我儿名字?”
阿石只好把椤椒那一段缘由一五一十交代完。
年轻女子只有一个反应:“哪有这么巧的事?娘,他乱讲!我不信!”
夫人叹了一声,对阿石道:“你可知我女儿名为连皎。”便把字写出来。原来同音不同字。
阿石唯唯喏喏,也知不可能那么巧,就遇上梿椒的了,并没有特别失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