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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要掩藏行迹,玄观半路便与杨相分开,混入江夏城来的一个有名杂戏班子。这戏班班主原是彭祖极亲信的人,自是安排得妥妥贴贴,不过时常笑叹,只说玄观的功底极是扎实,当年不过随着彭祖在戏班里躲了半年,便有这样的成就,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玄观坐在马车上,不过笑笑,随手取了本戏本,翻了翻,便奇道:“这是什么?好似在王府里也没有唱过?”边说边细细看了起来,“倒是个能出彩的。”
班主一看便笑道:“原是出新戏,正排着,这出戏写得别致,女主儿只是那一眼便生生死死,如在梦中,情深至此,班子里竟是没人扮出这个味儿来。”
玄观却是没回话,竟是看入了神,那班主儿也不说话,靠在车厢壁上,微眯着老眼,也不知是不是在打盹。
车厢上挂着厚帘,将寒风挡在了外头,那狂风呼啸的声音却止不住地传了进来,愈发显出车厢里安静得怕人。
过得半晌,玄观抬起头来,笑道:“我说你怎么在这里丢了本新戏,竟是为了给我下套,你多下点心思,还怕调教不出个好角儿?何必绕上我?”
老班主听得口气松动,暗忖自家眼力没错,他这几日心神起伏,喜忧难明,正是好撺掇的时候,巴巴地道:“只当是散散,大年下的,不过是乡里乡亲,图个乐子罢了。”
玄观哈哈大笑,点头道:“就为了你这话,我也只得应了,你原也知道——”看得老班主眼露嗔怪,便不再说,转头又翻看戏本。
待到了平江县李家村,已是迟了,老班主指挥着班里的儿郎将戏台前后方布置好,戏台前的空地四周已是燃起堆堆篝火,看戏的人越来越多。
一场老戏完结后,《迷魂记》便开了锣,玄观看了老班主和杨相一眼,似要说话,却忍了,亮开嗓了唱了一声,便随着曲子上了戏台。
老班主微微叹了口气,看向眼中微露不满的杨相道:“我知道你不愿意他这样,只是他——”
杨相摇摇头,沉沉道:“他在那地方,日日唱戏,时时唱戏,全不是自个儿,便是现在,也不敢松了,我知你也是寻个由头让他松松。只是在这台上,不过也是扮作他人,又怎么会是好事。”
老班主半晌不语,点头道:“确也如此,他小时候性子却是个端正的,三纲五常最是讲究,如今却成了这样,真是难为了他。”
杨相叹道:“日日耳濡目染,哪里还能全似小的时候?有些东西,怕是走了就回不来了。也罢了,这几日他似是有什么心事,一时喜一时愁的,便让他散散吧。”
此时,丝竹时响起,曲子转到了缠绵之处,两人不禁凝神看去。
玄观在台上唱着戏,心里却腻了起来,不禁茫然,脚步一慢,突地在火光下看到一个七八岁模样单薄女孩儿比众人高了一线,原来是坐在一个壮实男娃的肩上看戏,女孩双手牢牢抱住男娃头,男娃双手紧紧抓着女孩的腿脚,两人正愣头愣脑地看着他。
玄观见着这青梅竹马的一对,突地想着那四妹妹身子病弱,乡间长大,大约也是这般童稚天真,心情不免一松,笑容又回到脸上,不一会儿随着渐落的曲点转回了台后,外头沉寂片刻,顿时掌声大作。
众人在台后忙着下一出戏《关大爷单刀会》,正乱成一团,杨相也不知去向,玄观皱皱眉,倚在帘后,无意间挑帘向外看去,突见那小女孩忙着鼓掌,竟是松了抱住男娃脑袋的手,那男孩也不知为何松了手,眼见着她要翻落下去,受踩踏之灾!
饶是玄观早已冷心,这几日与亲族故旧重逢也软了些,见得如此不由大惊,还未如何,便见得那女孩落势一顿,原被身边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扶了一把,方才有惊无危被男娃抓住。
玄观轻噫出声,识得那少年竟是杨岳,只见他扶了那女孩一把,便隐回了人群中,默默看着那一对青梅竹马手牵手挤出了人群,待得两人走远,方才显出身形,跟了上去。
玄观大愣,不禁暗笑,想起杨岳小时候的规规矩矩,如今也有心上人了。不过,那一对似是情投意合,他怕是没得个结果,想到此处,玄观突地发现自家的嘴角翘了起来,不禁又是一惊。
“真是……变了……”玄观喃喃道:“竟是见不得别人好了,杨岳和我又有什么过不去,幸灾乐祸有什么意思……”
待得换了装,随着杨相慢慢走在村间小径,玄观嗅着清冷纯净的乡间气息,吐出一口浊气,与杨相笑谈着进了杨家小院,在门口正巧遇上杨岳,面色似是有些黯淡,见着他们却是精神一振。兄弟们欢喜着谈笑进了房,杨相急着道:“幺妹呢?快让我见见她。”
杨岳苦笑着还未出声,玄观忽听得院门被人用力推开,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传了进来,他回头一看,便见得长着一双丹凤目,肤色娇嫩的七八岁女孩儿怏怏不乐走了进来,四目恰恰对上,那女孩儿的脸色立时拉长,睨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眼神越发冷了起来。
玄观大大一呆,立时便认出这女孩便是方才杨岳暗扶之人,却原来是四表妹杨幺。
玄观自是看惯了眼眉,暗自琢磨自家何时得罪了这位四妹妹,还未等他想明白,杨相便欣喜地迎上,没说得几句,自家这表兄弟便成了全无干系的陌路人,惹得杨岳在一旁大笑不止。
玄观哭笑不得,那里又能和小女孩去计较这些。待得那女孩儿发了顿脾气,没好气地甩手回房,杨岳看着房门关上,笑声渐止,似是定了定神,方安慰杨相道:“二哥不用担心,幺妹她……她和张家老四一起去看表兄唱戏,张家老四是个呆的,以为表兄是女子,一眼便迷上了,幺妹她自是心里有气,原不关二哥的事。”
杨相与玄观听得都是一怔,互相换了个眼色,杨相轻声道:“原是为了这个,幺妹若是与张家老四亲近,我们这事儿越发要赶着做了……”
杨岳默默点了点头,玄观听着杨家老四有了心上人,想着叔父那里有交待,心头不禁一松。待得诸事商议完毕,兄弟三人同屋而睡,虽是硬床粗被,四面土墙,玄观却大感自在,不过辗转几下便睡了过去,只是在睡梦中不自觉地逸出一声轻叹……
三人都是有为的,自是天不亮都起了床,玄观在院中用井水洗漱,见得杨岳忙前忙后地生火烧水熬粥,不禁问道:“四妹妹应是上十岁了罢?身子却这般单薄。”
杨岳叹了口气道:“正是如此,虚岁已是十一,看着还是七八岁的样子,不过这阵子他和张家老四一起修炼张家内功,已是比以前好一些了。”
杨相与玄观自是奇怪,杨岳把经过细细说了,杨相笑着点头道:“张家老四听着是个老实的,倒也是个良配,幺妹身子不好,要找个会疼人的才行。”
杨岳与玄观默默点头,玄观喝下一口热水,轻轻将粗瓷碗放回灶上,笑道:“趁着天还未亮,我且去那边探探。”说罢,身影一闪,便出门而去。
天边已是隐隐泛着鱼肚白,玄观的身影却似一片青影,模糊在空气中,他一边向张家村飞奔,心中却是急转,想的不是张杨两家的同盟,却是杨岳。
他如今不过二十岁,历的事受的苦比常人四五十年还多,办事待人的分寸自是长项,但心里头却自有些傻念头。他比杨岳大了足足五岁,知道杨岳打小是个庄重之人,和自个儿小时候一般。他无奈在污脏处打滚,早已没了当初的脾性,见着杨岳这样的人,竟是从心里厌了起来。又因着杨岳原不是姓钟,便也没法子把他与杨恩父子三人一般看待,面上虽是兄弟友爱,心里却是冷的,只在一旁看着,非要拿到他的错处不可,倒看他这副样子还能多久!这原是打小没爹娘少教导的缘故,却也被他藏得极好,便是他师父彭祖也没看出来。
他自忖眼力无差,原以为四妹杨幺是杨岳的心上人,正幸灾乐祸,没想到却是自家想错,心里自有些懊恼。再加上前几日叔父杨恩说起亲事,他虽觉不妥,心里却是对那位未见面的四表妹亲厚起来,未尝不想着亲上加亲,寻得一个相依为命之人,正患得患失,待得见了面,方知是转眼成空,心下越发难受。
待得他在张家暗地里看探明白,约好时辰,午后便回到了杨家,方一进门,便看见那女孩儿顶着一头乱发,揉着眼睛,火急火燎从房里奔出,提着一个小脸盆在灶边取水洗脸,不知怎的,心下便柔了起来。他方要说话,那女孩儿胡乱擦了脸,把盆随手一丢,粥也不喝,便要出门,却被杨岳一把抓住后领,拖回了堂屋,按在凳子上,“坐下,哥哥给你梳头。”
堂屋里的暖笼下正燃着茶饼,一屋子暖气融融,杨相坐在暖笼上笑着看弟妹们纠缠,那女孩儿皱着细眉,嘴里嘟囔着:“过午时了,要来不及了。”身子不安地扭动,恨不得插翅飞出去一般,杨相劝了几句方才安稳下来,一眼瞅到玄观,却狠狠瞪了他一眼。
玄观见得这小儿女之态,已是好笑,再见那女孩儿对着杨岳满脸不耐烦的样子更是合心,笑嘻嘻地坐到了杨相身边,说着闲话,故意道:“……这腊月寒天的,没想到林子里还有人傻站着……”
那女孩儿一听,立时跳了起来,不听杨岳叫唤,一头冲了出门。杨相与玄观皆是哈哈大笑,杨岳无奈埋怨道:“张家老四壮实得很,多等一会也不会怎么样,幺妹她身子弱,这么冷天不垫些东西进肚,必要受寒的,表哥何必哄她着急。”说罢,盛了一碗热粥温在灶上,方回屋烤火。
玄观不过笑笑,觉得两兄妹相处的情形有些奇怪,但心下再一思量,若换了他是杨岳,对亲妹妹怕更是要好上三分,小女孩儿被娇纵得上了天也是常事,便放开了,三人商议正事不提。
过了一个多时辰,天上开始飘起雪来,玄观心中便有些不安,他原是没看到林子里有人,不过是逗那女孩儿好玩,却不知张家老四如今可是来了,再一转念,那男娃若是不在,她必定早就回转,方才稍稍放心。
玄观正这般想着,却看到杨岳愣愣地看着紧闭的门扉,面带犹豫,一时站起来走了几步,一时又走了回来,杨相奇怪道:“小岳,你怎么了?”
杨岳苦笑道:“幺妹是个倔的,若是合了心,任是什么难的都不放在眼里,昨天已是在林子里受了一天的冰雪之气,今天怕又要如此了。”
杨相一愣,慢慢点头道:“女子有些烈性是好事,我看着她是个气燥的,怕要磨一磨才行,你这样事事纵着她,未必对她是好。”顿了一顿道:“你们面上虽是亲密,她却好似未能和你掏心。”
玄观心里暗暗点头,只道原不是他看错,这两兄妹果是有些古怪。杨岳面色一暗,叹气道:“二哥不知,幺妹年纪虽小,却是个极明白的,我不想让她卷到这些事里去,这些事尽是瞒着,她却早就察觉出来,只道我不掏心相见,便也远着我了。”
玄观听得此处,大是纳罕,忍不住问道:“她五岁方醒,如今不过十来岁,竟是有这样的见识?”忽地恍然大悟道:“怪道她虽只见相二哥一天,反倒似更听他的话一些。”心下却是有些难受。
杨岳是个精明的,见得玄观脸色,安慰道:“表哥不用担心,幺妹她……她极是重情义,你为着她和张家老四的事奔忙,她日后明白了自会感激的。”
玄观一愣,微微摇了摇头,“原也不是特地为了她,一举两得的事……”突地停了口,看向门外。
杨岳猛地站了起来,急急忙忙打开堂屋门,果然见得杨幺顶着风雪,冻得缩头缩脸,一脸沮丧地走了院子。
杨相、玄观皆是大皱眉头,杨相怒道:“这样子竟是没等到张家老四?男子汉怎的不守信!”边说边腾个最暖的地方,让杨岳将杨幺安置好,又取了四块毛毪,众人盖上,凑在一起取暖。
玄观见那女孩儿冷得一脸通红,手脚都有些打颤,心里懊悔,待见得那女孩儿看过来的眼神似是当他如无物,便知道她心中恼了他,陪笑将杨恩父子托带的细点捧了出来,想讨她欢心,原以为乡下女孩未见过世面,见着这些精细东西必是喜欢的,却不料她仍是皱着眉头各样挑了些,不过浅尝即止,果然大异常人。
杨相见得妹子如此,大是欢喜,杨岳也是一脸得意,玄观知道她不容易讨好,便依着往日在贵妇中习练而来取悦女子的法儿使了几个,竟也全不管事,倒让那女孩儿的眼神越发冷了。
玄观生就一身好皮囊,才干也是难寻的,便是不使手段,在脂粉阵中也是无往而不利。他又拜在地龙祖师门下,将阴阴素女之术习得精熟,自觉将女儿家的心事摸得通透,没料到对着这十来岁的女孩儿却是无法可使,挨了几回冷眼,便也有些焦燥起来。
他倚在椅上,睨着那女孩儿,却不知怎的,那女孩儿看他的眼神竟也慢慢缓和了起来,他心中方觉一喜,便被杨相叱骂,方知自家竟是不知不觉使出了手段。
玄观大是不解,面上哈哈一笑过了,便是那女孩儿动了大气也只当未见。暗中却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那女孩儿一番,方觉这女孩儿果不寻常,明明面上稍有童稚之气,眼角眉梢竟是微带春情,一举一动柔媚入骨。玄观暗暗心惊,再见得她与杨岳相处之时两人的情态,心中顿时打鼓,琢磨半晌仍是无法决断。
闹了这一出,看着天色,约的时辰已到,玄观招呼一声便要出门,却被那女孩儿一把拖住,三人见得那女孩儿情真,皆是大笑,玄观便有些怀疑一时也全消,柔声劝解,听得那女孩儿人小鬼大的话语,只觉她童真可爱,尚不解世事,越发想着下力替她寻个好夫婿。
他与张家老大会面后,苦思一番,只觉自家虽是湖广行省坛主,在张杨两老面前却是年轻晚辈,怕是捱不起这个面子,唯有另行设法才是,待得他回到杨家已是深夜。还只走到院中,便察觉杨家多了一人,那女孩儿房中似是有些动静。
玄观眉头一皱,走入堂屋方要说话,便看到杨岳作了个手势,杨相也在一边摇头,心中便明白过来,却仍是压低声音不乐道:“怎的如此,到底还未订亲,便登堂入室了?我看着张家老四是个老实的,没想到这点规矩都不懂,以后如何支撑门户?”
杨岳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杨相却道:“若是别人,我必是打出去了,只是幺妹既然心上有他,他又一时想左了,却正是个机会叫他知道幺妹的好。我这边听着,不过是说话,料不妨事的。”
玄观仍是摇头,“虽是知道四妹妹的好了,却未必是真心,世上之人想事若是左了,一时明白后却未必能正,大多却是右了,四妹妹心上有他,年纪又小,却未必能明白这些,倒叫她白欢喜一场。”
杨相一愣,犹豫着还未说话,杨岳却道:“终是她有意的,是左是右无妨,只要是她的便好。张家老四是个呆的,便是将来如何,幺妹有我们几个哥哥在,还怕治不住他?”
玄观与杨相一愣,俱是点头微笑,杨相笑叹道:“往日哪里想过这样的事,现下为着这妹子却也顾不得了。”几人便抛下,开始商议正事,终是决定去请彭祖出面说和方才合适,商量已定,玄观便打算明日离去。
杨岳沉默半晌,突地道:“二哥,幺妹打小和我一起,我难免过于娇纵她了,日后要嫁出去终是不好,小弟想着,二哥且不忙回驿上,且在家教养幺妹,让她知道些规矩方好。”看了看杨相,“小弟去替二哥驿上的差使便是。”
杨相自是满口答应,看了看杨岳,突地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也难为你了……”三人便准备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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