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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害赵守诚的凶手投案了。
就在衙门的人准备连夜排查凶手之时,凶手自己鸣鼓投了案。
京兆尹还是第一次见自己投案的凶手,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平静的凶手。没有歇斯底里,没有不甘及悔恨,他很平静,平静的不像一个因为杀人才投案的凶手。
徐明礼跪在堂上,神色如常,还是那般文质彬彬,一身的温和书生气。这样一个人,谁也无法将他跟“凶犯”这样的字眼联系到一起。偏偏他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没有丝毫隐瞒。
严格来说,徐明礼最初没有想过自己会杀人。
他原是个贡生,最喜欢的事情是读书,最擅长的事情也是读书。后来之所以选择去松鹤堂教书,不过是因为他想当位好先生。
所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者也。
这些年来,徐明礼除了读书充实自己,想的最多的,就是圣人的思想传承下去。他本身不爱名利,却盼着自己的学生成才,成为国之栋梁。在学堂的日子算不得很轻松,但是因为心之所喜,徐明礼过得很快活。他本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如果不是发现了赵守诚的秘密。
赵守诚比徐明礼早进了几年学堂,教的是礼乐,为人看着也是及有礼义。在徐明礼看来,赵守诚此人虽守礼,但是却太过刻板,有些个迂腐。虽然同他交往不来,但两人面上也算可以。
李力的事,徐明礼隐隐有些疑惑。毕竟他最后一次见李力,李力是同赵守诚在一起。可是疑惑归疑惑,他总不能随便将这种嫌疑往别人身上扣。故而徐明礼没有言及,却是暗地里开始留意他的动态。
那日傍晚,徐明礼看见小五三人扶着一身狼狈的李文翰从赵守诚房里出来。原本就已在心底发芽的怀疑越来越大,直到让他将所有的事串起来,推测到一个丑恶无比的事实——
赵守诚年过三十,却不娶妻。
赵守诚经常找学生去他房里,后来那些学生性子突变,大多下了学。
李力接触过赵守诚,回家就自杀;李文翰进了他房间,出来衣冠不整,狼狈不堪。
······
一切的一切,都让徐明礼想得心惊。这赵守诚,竟是糟蹋学生的卑鄙小人吗?
龙阳之好古来就有,很多大富大贵之家都有娈童,就连从前的帝王也临幸过男妃。徐明礼并不觉得好龙阳有什么,可若是将污秽之手伸向孩子,那绝对是再禽兽不过!
徐明礼越想越愤怒,攥紧了拳头出了房间。他要去质问赵守诚,若是真如他猜想那样,他是一定要替孩子们讨回公道的,还有赵守诚,这种品质低劣的人不配为人师,他还要告诉馆长,绝不能留他在学堂!
夜冷风凉,却不能吹散徐明礼内心的怒火。他大步走到赵守诚房门前,刚要敲门,门就从里头打了开来。
赵守诚拎着李力的书包,准备趁夜丢出去。他一手拿书包,一手开了门,瞧见门外站着的徐明礼,脸色变了变:“你怎么在这儿?”
徐明礼没说话,眼睛直直盯着那个书包,他隐约记得,这个书包是李力的。徐明礼看看书包又看看赵守诚,冷着脸道:“这个孩子的书包为什么会在赵先生这里?你那天究竟对他做了什么,以致他回家就寻了死?”
赵守诚神色有些惊慌,他紧了紧手中的书包,探身看看四周,见左右无人便将徐明礼扯了进来,态度敷衍道:“明礼兄你先进来再说。”徐明礼甩开他的手,拂了拂袖踏了进去,他倒要看看这人还能说些什么!
“明礼兄,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赵守诚见徐明礼面色不善,眼神有些躲闪道,“我那日只是为他上药,他走的时候将书包落在了我这儿而已······”
“落在你这儿?”一向好脾气的徐明礼彻底发了火,大声质问道,“那我问你,你为何晚上拿着这书包出门?难不成你想连夜送回给李家?我再问你,李文翰之事你怎么解释,那可是我亲眼看到的!你口口声声守礼有度,可你怎么不看看,自己做的都是什么混账事!”
赵守诚听他说着,起先还有些慌乱,后来却冷静了下来,随手将书包扔在了地上。两手抱在胸前,脸上带着不耐:“明礼兄,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徐明礼上前揪住赵守诚衣领,瞪着眼睛愤恨道:“我且问你,你是不是对学生做了猥琐勾当?你为人师表,怎能行如此禽兽之事?明日我就告诉馆长,绝不会便宜了你!”
“呵!”赵守诚冷笑,翻翻白眼,猛地一把推开徐明礼,指着他的鼻子道,“我叫你一声明礼兄,你就真当自己明事理了?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我做过什么与你无关,何必过来自找不快。”
“你······”
赵守诚看着已经气得说不出话的徐明礼冷哼了一声,又接着道:“说我对学生下手,你总得有证据吧?我也不怕告诉你,这些年来我办过的学生不少,有几人已经成了举人,马上就要再往上爬。你觉得他们会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被男人上过?我原不想跟你闹得这般难看,只是你自己不知好歹,非要来戳我眼,那我也就不跟你客气了。馆长那边我不承认你能奈我何?”赵守诚坐在桌上背对着徐明礼,挑衅似道,“明礼兄你就先回去吧,一直杵在这里,难不成想看我给你猛龙戏江?啧啧,不是我说你,一板一眼过得太无趣,要是哪天你也找个学生玩玩,就会知道那滋味有多*,看着他们在你身下无力挣扎、乞求,那种满足是什么也带不来的······”
陷入某种回忆的赵守诚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那人走上前来,顺手拿起桌上的砚台,狠狠敲在了他的后脑之上。不堪的语声戛然而止,徐明礼看着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的赵守诚,手里的砚台“咣当”落地,乱哄哄的脑袋才冷静下来。小心拉起赵守诚,看着他那死不瞑目的表情,徐明礼又松手让他趴在了桌上。
赵守诚死了,自己杀人了。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知,徐明礼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不真实起来。他踉踉跄跄往外走着,踢到李力的书包,弯腰将它捡起,小心放在桌上,孩子已经没了,这是他能给他的最后的尊重。回头看了一眼赵守诚,徐明礼心绪复杂万分,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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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若到牢饭探望徐明礼时,心中说不出的无奈。
当杜攸宁告诉她徐明礼投案自首了,顾若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还以为杜攸宁再开玩笑。那么温和友善,负责躬亲的徐先生,怎么会去杀人呢?可是事实就是如此,容不得她不信。
牢饭常年不见日光,里头散着潮味儿,不时有虫鼠穿梭其中。
徐明礼站在牢里,仰头望着那个小小透气口,不知在想什么。
“先生······”
“顾姑娘,你怎么来了?”徐明礼回头见是顾若唤自己,温和对她笑笑,“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些回去吧。”
顾若看着这个自始至终都那么温柔友善的徐先生,眼里有些酸楚。她蹲下身,从食盒里拿出饭菜,一层一层小心往里递着摆好,抬头看看徐明礼,抿唇说道:“我做了些饭菜给先生,就是不知这些饭菜和不和先生胃口。”
徐明礼走上前,没有辜负顾若的好意,拿起筷子吃了些东西,笑着夸她厨艺好。顾若见他颜色憔悴,心知他在牢里的日子不好过,可是他却没有半点愤恨或是不甘,更加觉得替他可惜。
“事到如今,先生可有后悔?”
徐明礼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自嘲笑笑:“如今为时已晚,再说后不后悔也没意义。我气赵守诚行事卑鄙,一气之下害了他的性命。他虽有错,却也不是我伤他性命的理由。为人不善也是罪,与其良心不安,我还是觉得现在这样挺好。不管等待我的判决是什么,我都会安然接受,这是我自己下的恶因,自然要承担它的恶果。”
“先生,你这又是何苦······”
徐明礼用过饭菜,轻轻收起碗筷,一一递给故若,又笑道:“顾姑娘能来看我,我是很开心的。只是以后莫要再来了,你的心意我已知晓,会一直感激。对了,小五是个好孩子,我知他喜欢军法兵书,恰好我那有套兵法全书,若是你不嫌弃,就去我屋里拿给他吧。还有我的藏书,劳烦你告诉馆长,请他帮我分给学生。书都是好书,我人有罪,书却是无辜的······”
顾若走出牢房,一眼就看见了正在等他的杜攸宁。
两人并肩走了许久,顾若看着天边的晚霞,忽地叹口气:“你说什么是善,什么又是恶呢?”
杜攸宁沉默片刻,也看向天边,回答的似是而非:“看法也看人心。”
顾若转向他,就见光线柔化了他的侧脸,很好看,让她蓦地生出几分恍惚之感:“那你说,人心能改变法度吗?”
“自是不能,”杜攸宁停下身来,看着她的眼睛,转而笑了笑,“可是也有话道,法律不外乎人情。”
······
松鹤堂杀人案嫌犯徐明礼,本该判其死罪。只是因他贡生身份以及众人联合求情,最终判他流放西北,终生不得再回京都。
是善或是恶,谁又真能说的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