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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蓉心里一动,只觉得往日总是小觑了这个年幼的妹妹,总觉得她只是口齿伶俐说话厉害些,却不料事情的关窍,竟然都瞧得明白。如今过了年,怀蕊也已经十三了,想起自己十三岁时候,何尝也不是早就生成了七窍玲珑之心?就连如今被众人奉为智慧无双的青罗,其实也不过十七岁。侯门公府无情,这里头的女儿,原本就早早明白了许多不该是这个年岁就明白的道理。自己避世良久,却忘了这个妹妹,有着比自己还要难堪的身世,她并没有和自己一样依附着谁,纵然有父王的偏宠,独自一人在这王府长了十几年,又岂能没有这些剔透心思呢?那些口无遮拦,只怕也是刻意。怀蓉想至此处,却忽然笑道,“三妹妹觉得糊涂,我心里也觉得糊涂呢。且不说我,妹妹本是一个人清清静静的,怎么就愿意搀和进哥哥嫂子们的事情里头呢?说起来,你我不过是庶出,不论哪个哥哥嫂嫂得势,也终究是一样的身份,又何必去理会这些?”
怀蕊笑道,“姐姐说的这是痴话,若是庶出的命数都是注定的,云妃和大哥哥也不会争这么些年了。就是你我,同是庶出,又何尝是一样的?若是不争,不过就和大姐姐一般,绮年玉貌地嫁去给一个老的做小。姐姐昔年被姨娘送到太妃身边,不就是为了谋一个好的前程?如今眼见太妃对姐姐这样偏疼,连去给南安王世子做世子正妃这样的亲事,也因为知道姐姐和姨娘母女情深,而要把自己的嫡亲外孙女儿清玫姐姐,亭姑姑唯一的一个女儿嫁了出去。可见姐姐比大哥哥聪明,这是不争之争了。只是我和二姐姐不同,我原也没有什么牵挂之人,也没什么要挣脱的命运,不过是想如何便如何,日后该哪里便去哪里罢了。”
怀蓉闻言,温和一笑道,“妹妹说的这也不尽不实。妹妹比我不同,虽自幼没有母亲,也不跟着太妃,却有父王疼爱,不论妹妹要如何都是允的,比之嫡出的女儿又有什么不同?虽然妹妹的母亲不在,却自幼被当做王妃的女儿教养,王妃和世子妃也都疼爱妹妹。如今三妹妹若是喜欢,尽可以喊王妃一句母亲,本就是名正言顺,谁也不会说什么。三妹妹又岂会和大姐姐一样被送了出去?父王自然舍不得。妹妹不争不抢,是因为妹妹什么都有了,无需去争去抢。纵然妹妹说一句该哪里便哪里,父王也会替妹妹安排好一切,只等妹妹长成。只是三妹妹最大的倚仗是父王,和两位哥哥其实都没有什么关系,却又为何要偏着其中一个呢?妹妹小时候性子孤介,对父王也不甚理会,更不用说哥哥们,对谁也不曾加以青眼的。怎么如今,新嫂嫂进门还未足一年,三妹妹倒对她这样贴己?”
怀蕊怔了怔,似乎也未料到素日对自己沉默寡言的怀蓉会说出这些话来,半晌面上忽然流露出一分凄然来,“说是王妃的女儿,谁又会信呢?别说是自己的人,就是这满城里不相干的人,谁不知道上官怀蕊的母亲是个风尘中人?父王把我养在王妃膝下,又对我照顾有加,说是对我有心,不如说是怕折堕了自己的声名罢了。二姐姐不知道父王是个什么样的人么?你瞧着满府里的妃子姨娘,还有郡主公子,他又真正把谁放在心上过?说是和先王妃伉俪情深,却又怎么和二哥哥闹成如斯境地,只当别人都是不知道的么?这些话,也只好瞒着外头那些歌功颂德的百姓。若是要终身倚仗于他,就是一个笑话儿了。我年岁小不曾经过,难道二姐姐不曾见过,昔日父王何尝不是对明艳多才的大姐姐疼宠有加?何尝不是对长袖善舞的董姨娘温颜而笑?你再看看如今,生生把大姐姐母女逼成了如此。”
怀蕊见怀蓉沉默不言,又是一笑道,“二姐姐问我何以对这位新嫂嫂这样信任?连我自己也觉得奇怪。我并不是想从他们身上得到些什么,我出生本就可笑,也不在乎以后结局如何。只是二嫂嫂身上总有叫我觉得亲切的所在,我虽然知道她是南安王尊贵的嫡出公主,和我的出身是云泥之别,却总觉得她像是明白我的处境一般。她每每瞧着我的眼神,总像是清楚我心里所想。我是这一辈姐妹兄弟中最小的一个,哥哥们和我自然不必说是没什么话好说的,大姐姐出嫁地早,二姐姐你也不在家中,也从没有个可以说话的人。满府里的人,十停人里头有就听人都瞧不上我的出身,又厌嫌我是这样的出身还妄自尊大,目下无尘,对旁人不留情面。可他们越是这样,我就越瞧不上他们,也就越成了如今这样性子孤介的名儿。”
怀蕊望着怀蓉,神色温和安静,“二嫂嫂进门一来,明明是这样尊贵的身份,却从没有瞧不起我,也肯听我说话儿。从第一次瞧见我的时候她就和我说,我像是她家里的幼妹。她对我好,有人说是笼络人心,其实只有自己知道,她是真正把我当做自己的妹子一样相待的。那个时候我瞧着她的眼睛,就觉得亲近。后来跟着二嫂嫂,和二哥哥与母妃也渐渐有了话说,倒像是真有了父母亲人一般。我在这王府里,从没有把谁当成过真正的血亲相待,也从没有人对我如此。说句不怕二姐姐生气的话,我心里对于二姐姐,也都没有过如此的感受。”
怀蓉也知她说话就是如此,只淡然道,“你我虽是姐妹,却不在一处长大,你这样想也没有什么奇怪。我性子本就冷淡,也从来不甚在意这些,说起来这阖府里除了母亲和太妃,我也并没有真正在意的人了。”顿了顿又笑了一笑,面上露了几分暖意,“你的性子,若是和大姐姐一处长大,倒或者是要好的,只是可惜了。我还隐约记得大姐姐出阁之前,董姨娘的屋里和咱们院子里的芷芳阁,总是热热闹闹的。就算是你我姐妹,若是早些年能这样在一处坐着说话儿,也不会是今日这样的局面。只是如今既然已经成了这样,也没有什么好说,不过是各人过各人的日子罢了。”
怀蕊却笑道,“等这一回的事情过了,二姐姐也算是能太平过日子了,怎么就不许妹妹时常去坐一坐说话儿么?”怀蓉一怔,才慢慢道,“住日妹妹住的蕊香室和我的蓉馨馆原只有一墙之隔,却十几年没有怎么串门子说话,如今妹妹在秋水彼岸,却又有兴致来我这里踏雪寻梅么?说起来今日,若不是你往我这里来寻一本古籍,正巧要出门的时候赶上了这场雨,丫头们却都不知道去了哪里,你也不会老远地来坐这么久了。”怀蕊笑道,“二姐姐这里清静的好,有好花好景,最妙的还有好琴,我怎么不愿来呢。往日里早晚远远地走墙根子底下走,就听见里头慧恒师傅给二姐姐弹琴,真是能叫人心神为之一清的妙音,姐姐真是有福气,日日都有大师替姐姐弹奏。说起来二姐姐和佛真是有缘,在重华山里就能日日结佛缘,没想到在家里也能有这样的缘分呢。”说着往外一望道,“怎么今儿到了这时候也不见师傅过来呢?莫不是因为外头下雨,二姐姐身子也好了许久,师傅便懒怠不来了不成?”
怀蓉也随意往外瞧了一眼,漫不经心道,“这倒不是如此,往日里头不管是风霜雨雪,慧恒师傅总是要过来的。近来我身子好了些也能出门去走走了,他也还是日日都如常来。说起来也是奇怪,本是寻常的琴声罢了,听着还真能调理身心的。最初的时候是为了活血驱寒,后来这毛病没了,却又睡的不好了,他又换了静心安眠的曲子来。今日本都走到了门前,却又被婉姨屋子里的叶姑姑急忙请走了,也不知是为了什么要紧的事情。”怀蕊想了想道,“慧恒师傅住在冬山,每日除了给二姐姐弹琴瞧病,就是给太妃说佛法,为了避嫌,平日从没有人去打扰师傅,旁人寻常也请不动她的。若是太妃有什么不好的,也该是太妃屋里的芸月姐姐来,怎么倒是婉姨屋里的姑姑来了?这说起来倒是古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