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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走后秦峥打坐调息了一会儿,然后才有空打量起这座远离其他宫殿的独立小楼,楼下是很普通的两居室,分外室和内室,一眼便内忘尽,内室进门处便是那个密道入口,闭合得无一丝一毫的缝隙,若不是事先知道,秦峥怎么也想不到,如此平常的地方地底下竟然藏着一个密室,而且看样子竟然还联通着皇帝的寝宫。
不过这不是秦峥能够研究的,抬头看了看楼板,他正有些无聊,便顺着楼梯上了二楼,那是一个很大的充满书卷气息的书房,整个二楼只有那一间房,四面都有书架,上面堆得满满地都是书,书案后头的墙上挂着一副画像,一个宫装丽人盈盈独立,落款便是卿华二字,这让秦峥想起家门上悬挂的那张牌匾,知道了莫卿华的名字,自然是明白那张看似不起眼的牌匾是如何的荣宠。
这幅画上的女子年约三十许,作画者画出了一个母亲最美好的笑靥,秦峥心里一动,这位恐怕便是皇帝生母丽太妃了。
她只是一个模样标志的普通宫女,尽管为先皇诞下皇子,所得的位份依旧不高,她在莫卿华年幼时就已去世,莫卿华被养在中宫后,还是由中宫提议先皇才为她升了嫔位,等莫卿华登基后,这个早已被世人遗忘的女子也不过才追封为太妃。并不是莫卿华不想为生母晋位,而是后妃的位份追封都有一定的规矩,不是莫卿华想如何便如何的,而且莫卿华是过继在秦太后名下,还得考虑太后的面子,毕竟按皇家宗谱中的记载秦太后才是他的母亲。
然而哪有儿子不想娘的,莫卿华画这幅画像时内心的情感都流于笔尖,秦峥看着也有些触动。
如果说这幅画让秦峥认识了一个不一样的莫卿华,书架上堆满的书,则是让秦峥有些震撼,随手抽出一本便是经史子集、兵法谋略,不仅有被经常翻动的痕迹,上面更是用蝇头小字写着密密麻麻的注释。
秦峥手中正是一本吴子,一本兵书却用对问的形式,写得生动而形象,莫卿华的注解也写得有趣,秦峥便来了兴致,哪有少年人不爱戎装,他也懒得走去那书案,见地上干净便盘膝而坐,捧着那书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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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殿中,皇帝高坐龙椅之上,文武百官分列左右,德福踏前一步大声宣道:“朝会开始,众大臣觐见!”
文官以秦闵为首,武官则是一须发皆白的魁梧老者,动作铿锵威风赫赫,听罢众人便叩拜觐见。
“众卿免礼!”皇帝的声音在太和殿四壁之上回荡,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有本上奏,无本退朝。”德福作为掌印太监,自然是及其熟悉这一套,不过身为皇帝贴身服侍的大太监必须要急皇帝之所急,所以今日他的声音中比起往常多了几分急切。
“臣柳寅有本上奏!”位列秦闵身后的工部尚书柳寅跨出手持笏板躬身道。
莫卿华本身就想早点结束朝会,此时出列的又是早已被他打入厌弃角落的柳寅,当下只冷冷开口道:“说。”
“启奏陛下,夏汛将致河南道豫章道等地都报需兴修渠堰疏降……”
“这等小事,你直接报与户部,让户部拨款便是!”此时是个人都听出皇帝的不耐。
柳寅本低垂着头,此时却像是抓住什么把柄一样,眼睛盯着一个方向道:“月余前工部便已上报户部,只是如今汛期将至,却不见户部有何动作。”
“户部尚书何在?”皇帝冷哼一声,在龙椅上挪了挪屁股,似乎是坐得不舒服一样。
户部尚书崔合贵快步出列站在柳寅身边躬身道:“回禀陛下,工部确实于月余前上报了今年防汛的款项,只是并不是如柳尚书所说的一般,户部没有动作。工部上报的金额比往年多了三倍有余,户部多次文书往来请工部给出解释,然工部并未理会。”
“上报时就已说的清楚,今年雨水繁多,治理水患自然需要下更大的功夫,还要如何解释!你户部拖着赖着尸位素餐,就如此弃两江百姓性命财产于不顾吗?!”柳寅今日也不知是不是吃了炮仗,上来就对着崔合贵喷道。
“够了!”莫卿华大喝,“些许小事,连仪态也不顾了么?工部列出详细列表所需用度一一列明,三日之内报与户部,十日内防汛款项朕要看到它出长安城门!”
奇怪的是柳寅虽然被骂却依然一副耀武扬威得意洋洋的样子,反而被皇帝暗护的户部尚书满头大汗头都不敢抬的跪倒在地:“回禀陛下,户部……户部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银钱。”支吾再三崔合贵知道躲不过,只好直言道。
“你说什么!防汛大事,国库历年都需留空出来,那些银钱哪去了!”莫卿华皱眉道,这崔合贵该不会胆子那么大敢挪用吧。
“启禀陛下,留空之事微臣不敢马虎,只是工部今年所需款项比往年多了,国库之中……”
“国库的钱都用光了?”莫卿华眯了眯眼,盯着崔尚书光秃秃的额头,语气森寒。
“今年入春以来宛国在常望城屯兵,陛下下旨兵部增兵驻守工部增添军器、兵粮,所用折合白银共计五百五十万两,礼部又上报要修葺太庙拨款两百万两,如今国库已经青黄不接,微臣……微臣也没办法啊!”崔合贵就差没一把鼻涕一把泪了,管家公不好当啊。
“好一个没办法!你这户部尚书是干什么吃的!”皇帝震怒,众大臣俱都噤若寒蝉,礼部的王国舅王凤南眯看着前头文官首列的秦闵眯了眯眼。
秦闵也是第一次听到,那柳寅分明是早已知道国库空虚之事,才会在朝会上紧咬不放。崔合贵也是,他就不能先答应下来,这不是还有十日时间,就算到时候筹备不齐,私下觐见皇帝禀告,也好过在朝会上捅出来的好。秦闵虽气恼崔合贵的隐瞒,但毕竟是关中世家,又是亲家,当下便上前一步道,“陛下,当务之急是防汛之事,如今盐税也快收上来了,不如先行用盐税那块填了空缺?”
莫卿华闭了眼,像是在思考。
已出列的几人都躬身等候,便在皇帝睁眼刹那,王凤南走到中间躬身道:“启禀陛下,臣有话说。”
“说。”
“微臣之子王思皓不才添为城防卫将官,正是今年负责协助户部运送税收,据他统计今年运往户部的盐税不足往年三成。”王凤南长相阴柔说起话来也是柔媚十足,若是披散头发,在学女子捏着嗓子说话,怕是都要被人认作女子。
不过此时无人欣赏这朝堂上难得的风景,美人话里的意思,众大臣心里各有计较。
秦闵皱了皱眉,淡淡说道:“本官还是第一次听说城防卫什么时候还兼了户部的账房,户部统计都还没出来,王守备心细陆发博学多才啊。”
王凤南只斜眼看了他一眼便转过了头,秦闵却暗道不好,王思皓虽有打探户部事物的嫌疑,但若是王国舅所言属实,户部怕是要不好了,所以王凤南那种睚眦必报的性子才会不把他的挤兑放在眼里,此时想来恐怕工部上报那份防汛用度时——弄不好礼部修葺太庙也是,太庙并不常用,什么时候不修偏偏是今年。看来他们从那时便已在等着今日之事了,只是不知他们如何得知盐税那块会出问题?
“着,户部三日内统计出盐税税收,朕要知道我朝历来的税收重点究竟是有多少!又比往年少了多少!退朝!”说罢皇帝便起身拂袖走出了太和殿。
德福仓促的高声宣道:“陛下退朝!”
“恭送陛下!”虽然皇帝早已走得没影了,但该做的还是得一丝不苟的完成,众人都按部就班的退出了太和殿。
秦闵略留了留,此时他还需避嫌,不合适与崔合贵走在一处,见亲家脚步蹒跚,周围的大臣都冷眼旁观,秦闵皱了皱眉看向顾瑞之,此事牵扯不到武官,顾瑞之点了点头追上崔合贵与他一同出了太和殿。
秦闵抬步欲走,身后却传来一道略显尖利的声音道:“秦大人慢走。”
“原来是德公公,不知公公找本官有何要事。”德福年净身入宫时年已十岁,残缺之人无面目面对先祖,便隐去了姓氏,只以德福为名,如今四十多年过去,这宫中除了他自己怕是已无人记得了。
“是陛下。”德福躬身施礼,满脸堆笑道:“好叫秦相得知,秦四公子安然无恙,陛下留了人在宫中用膳,特地嘱咐咱家来告知您,让您不必忧心。”
“多谢。”秦闵叹了口气,此事他早已猜到定然与陛下有关,非宁大内第一高手的名号他还是听过的,昨日封希寒与皇帝暗卫起了误会,要不是封白及时赶到怕是要受些苦楚,此时知道秦峥无事便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不知小儿何时归家,还望公公告知。”
“秦相晚间便能见着秦公子了,陛下那离不得,咱家告辞。”德福微笑着躬身一礼,秦闵皱了皱眉,目送他离去的背影。
陛下对秦峥如此另眼相看,也不知是好是坏,秦闵摇了摇头转身也出了太和殿。
莫卿华下了朝,换了身常服便径直往小楼那处去了,到得院里,却见楼内安安静静,一副无人在内的模样,顿时心里有些不舒服,他身为皇帝,还从未有人敢违抗他的话,偏偏秦峥那副耿直少年的模样,令莫卿华对他多了几分宽仁,只是此时他因朝会之事正心情烦躁,此时再发现秦峥并未听他的话留下来,早晨时心中的雀跃渐渐被阴郁所萦绕。
便在这时,二楼的窗户突然被人推了开来,秦峥站在那里,手上捧着本书,眼睛向下瞟了一眼,便像是不舍得一般又移回了书上。
莫卿华瞪大了眼睛抬头看着楼上那个少年。
秦峥看书看得正入迷,却突然听见一道脚步声响起,下意识的便起身推开窗,想看看是谁,等看到莫卿华才意识到他此时并不是在家中,而是这仿佛如后宫禁地一般的宫中小楼。
不过,秦峥不是能够一心两用的人,心神沉在了书中,很快便又忘了楼下的莫卿华,盖因他心想莫卿华自己长着腿呢,又是他的地盘,难道还能傻站着不上来么?
没想到皇帝便真的傻站着也不上来,秦峥许久都没听见楼梯被踩的声音,便好奇的探头去看,只见莫卿华依然如刚才一样瞪着眼抬头看着他,那副模样不知怎么让秦峥想起了以前在无忧谷捡到的一只笨兔子,恐怕是肚子饿坏了才会在见着他手上拿着点心时连跑都忘了,就这么愣愣的看着他讨食吃——后来那只兔子被他与师兄烤了吃了。
秦峥突然便笑出了声,玩心大起,手扶窗框一个翻身便跃了下去,莫卿华见他下来还未问他为何发笑,便后领一紧,脚下一空,人就已在半空之中,腰上环着一只手臂,十七岁的少年骨架较之成年人更为纤细些,不过身高却已如他先前所预料的一般,堪堪只比他矮上些许而已,莫卿华心跳又如晨间那般扑通扑通跳得极快,就连何时到了二楼书房也不知道。
秦峥此时正贴着他的后背,自然是感受到了他加速的心跳,不过秦峥只以为是自己唐突,把皇帝吓着了,便吐了吐舌头,放开了环在莫卿华腰上的手臂。刚才他跳下去的时候,是想着像提小兔子一样提着莫卿华的后领,但幸好他及时想起身前这位是启国的皇帝陛下,这才改成环在腰际。
莫卿华缓了许久才安抚下躁动的心情,见秦峥正翻着书看,这里是他以前读书写字的地方,原本并没有什么,但见秦峥翻看的书,上头都有他看书时随手写就的一些评语,有些是正儿八经的注释,有些是胡搅蛮缠或者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突然就觉得秦峥呆在这里,好像要把他的一切都看穿一样,感觉十分的不妥,便轻咳了声说道:“今日散朝得早,小峥还没仔细看过这院子吧,朕带你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