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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湘也觉得羞窘,堂堂一个爷们儿,光天化日的淌眼抹泪儿可算怎么回事呢。
“横竖与你是不相干的。”书湘那么想着,面上却不露,她斜眼觑了赫梓言一眼,不期然想起长兄宁书汉的嘱咐,说是不可与赫三过多接触的。
这么想着,她头一回上上下下将赫梓言底细打量了一番,见他穿一身宝蓝色儒衫,腰束暗色织锦腰带,腰上坠着美玉,望之眉目清远,身量修长,端的是风度端凝。
然而往底细了瞧,书湘却觉着赫梓言是空有一副好皮囊,他为人懒懒散散的,只叫人觉得放荡不拘,全无世家子弟的正经模样。
如此一来,书湘心里便觉得大哥哥的话说的很是。且她记起来,这位忠义候府的世子赫三爷乃是当今太子的表弟。
皇后娘娘固然母仪天下,为当年太子将书湘推进冰窟窿的事心怀歉疚,偶会召她进宫里去,待她是十分好的。但这不妨碍书湘对这对表兄弟产生根深蒂固的坏印象。
湛蓝的天空中有不知名的鸟儿扑棱棱着翅膀飞过,从天幕上洒下一串极为悦耳的鸣叫。长廊上只有书湘主仆二人和赫梓言,其余的学生早便在课堂上了。
书湘抬起手臂胡乱在脸上抹了抹,擦掉那一点点令人尴尬羞窘的泪渍,她静了静心,面上表情变得淡泊,看着赫梓言的眼神也不再闪躲或夹杂着其他情绪。她伸出手臂向前作了一揖,宽松的袖摆里飘出一缕幽香,越过赫梓言向前去了。
茗渠急忙跟上,被撂在她们身后的赫梓言偏了偏头,他低头看着自己方才握住宁书湘一截手腕的手指。
他记得他过于纤细的手腕,愈是回想那感觉愈是清晰。
心头倏忽间掠过一丝丝异样,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发现那是什么它就遁了个无踪无影。
赫梓言到课堂上的时候已是几盏茶时间过去了,夫子也不理会他,只抬头望了他一眼,继而不知在什么小本儿上添了几笔也就罢了。
底下学生们正在作画,今儿确实是作画的日子。只是这却是书湘最不擅长的,她提着毛笔在宣纸上画了大半日,手都举酸了,画出的那幅山水画却总是缺了什么。
山也有,树也有,还有潺潺的溪流… …
然而意境这样的东西委实强求不得,书湘自来是晓得自己不擅长作画的,可是她骨子里的好强却支使她不断努力想让自己变得更好,为此书湘埋头苦画,就连赫梓言什么时候站在她边儿上也不曾注意。
赫梓言啧啧了两声,他的视线从那张毫无生气的宣纸上移至作画人面孔上,笑了笑道:“都说你什么都学得很好,如今瞧着却不过尔尔。”
书湘一听这话秀气的眉头立时就耸立起来,她是不愿意同他多计较的,只是赫梓言说话实在气人,且她略抬眸扫了他一眼,竟见到他满脸挑剔的神色打量着自己的画儿,这简直令人难以忍受。
“赫兄这话倒令我好笑。”书湘的声音平和温淳,即使是眸中微露着气愤时说出的话叫人听在耳里也透着几分熨贴,她的目光往赫梓言桌上眺了眺,见上头文房四宝聚齐,只是毫无动过的迹象,她想自己算是了解这赫梓言的,他这人最是个闲散浪荡性子,惯会在嘴巴上逞能。
书湘不禁起了促狭的心思,嘴上就说道:“赫兄若说我的画儿不过尔尔,想来你于此竟是有所建树的。你既精于此,不若就另作一幅来。横竖我的画儿就在这里,待赫兄画好了我们可比较一番,也让我这‘尔尔’的开开眼界,如何?”
赫梓言专注听书湘说完,唇角的弧度却越牵越大。他步态闲闲地踱至她身后,“你果真想见到我作画?”
“果真。”书湘扭头看他,兴致盎然。
她话音方落,冷不防的赫梓言却握住她的手,她手上还捏着毛笔,水墨蘸蘸的,心头一惊,似湖面上一圈一圈漾起的涟漪,眼睛睁得滚圆把赫梓言看着。
“这么瞧我做什么?”赫梓言觑她一眼,视线徐徐聚焦在书湘的画上,须臾他挑了挑眉,五指逐渐收紧,开始带动着书湘抓着毛笔的手在宣纸上画起来。
“这儿,还有这儿… …须得再添几笔。”他声线低沉响在她耳边,起初书湘还道赫梓言这是在耍把戏,然而渐渐的她意外地发现经赫梓言重新描绘过的地方明显变得不同了。
那水还是那片水,那水却又不是那片水。
赫梓言凝神画着,动作是慢条斯理的。他的心情陡然变得好起来,重新蘸了墨,赫梓言握紧书湘的手在一棵松树下画了个喝醉酒的老翁。老翁的斗笠倒扣在泥地上,旁边散落了几本书,还有个倒地的酒葫芦… …
书湘万万没想到赫梓言于书画上有这般儿的造诣,这人实在是不显山不露水,他分明往日里吊儿郎当,瞧着哪里像是个会花时间在书画上的人。
在书湘眼里,画画儿画的好的,那都是一脸的学问,人不走近老远就能闻到他一身的文学气息。就好比她尊敬的夫子。
然而赫梓言么… …往常瞧着实在是于此一点儿也不沾边的人物。
“赫兄…赫兄画的真好。”书湘一头感叹一头目不转睛把画儿望着,一时便忘了二人靠得如此之近,大太太耳提面命的男女授受不亲此刻也被她抛到了脑后。事实上书湘的成长经历使得她很多时候根本不会去在意异性之间本该恪守的礼节。
现实本就是如此,当你原先低看了去的人以一种从未想过的高姿态出现的时候,从前的种种仿佛瞬间都不重要了。就好比书湘此时此刻盯着赫梓言的侧颊,她一双眸子乌黑晶亮,近乎沾染上崇拜的光芒。
她自己于作画上不擅长,见到作画作得极好的不免由衷生出敬意,心道往日竟是自己错看了他去。由此,书湘对赫梓言千般的偏见一股脑儿都化作了空气。
且说赫梓言费了些心力将这幅山水画润色了一番,他有时作画是一挥而就的,有时却是如此时这般一点一点儿考究而成。
待他画完了,手心甚至有些汗湿,却悚然一惊,意识到自己捉着一个男人的手完成了一幅画。
赫梓言面部的表情稍稍变了变,虽说他不论是身体上亦或是肢体上都不觉得厌恶,然而他还是快速地丢开了书湘的手。
书湘愣了一下,当她半仰着脑袋去看赫梓言时才首次意识到二人之间的身高差距,尽管心里觉得赫梓言这样画完了就丢开的行为实在是粗鲁且缺少礼数,但她很快就把这不适的感觉压了下去。
“不想我竟错看了赫兄,赫兄的画技委实不是我可以比及的。先时若有冒犯之处可万不要同我计较才是。”书湘笑着说道,眼神流连在宣纸之上,经了赫梓言的手,她的画里缺少的生机便全都显现出来了,一笔一划均是恰到好处。
修改一幅画原比自己做一幅来的困难,赫梓言能做到这个地步委实令她叹服。
书湘自顾自说着,赫梓言却倏然嗅到一股从她身上散出来的香气。这味道并不浓郁,也不是寻常的什么脂粉香,闻着清淡宜人,直叫人熏熏欲醉。
他看着身畔人鲜花似的唇瓣,喉头咽了咽,心里便有说不出的滋味,百般难描。
赫梓言只觉五雷轰顶,头脑里有短暂的眩晕,身侧人娟秀的小脸映在眼帘里。
他眼中的书湘个子并不高,且是极为纤瘦的,远远瞧着活脱脱便是个姑娘家的身子。以及那张面孔,小而精致,她望着他时一对纤长微卷的睫毛时而忽闪忽闪,阳光下如同振翅的蝶——
这分明就是女孩儿家的相貌,然而赫梓言深知宁书湘是璟国公府的长房嫡子,他必定是个男子,也只能是个男子。
症结在于,他发现自己被这样一个女相的同性吸引住了,这实在叫他羞愧烦愁。
书湘小心翼翼将宣纸卷了起来,她是预备下午归家了去摆到书房里,权当是自己作的,大老爷见了只当是她在画技上头突飞猛进了,并不会怀疑,不定还能得到夸赞呢。
书湘想着心中实在是高兴,于是她感激地拍了拍赫梓言的肩膀,眼睛笑弯弯的活似月牙儿,“多谢赫兄指点。”
赫梓言心肉一跳,迎着书湘的笑容,他神色不自在到了极致,条件反射退开了一大步站得远远的。心中却恼怒自己因一个小小的宁书湘便变成了这般,出口便道:“宁兄弟身上竟都是女儿家的香气,不怪他们说你是脂粉堆里泡大的,拿你取笑也是应该。”
“他们还说我什么?”书湘脸上一白,却不是因此时听赫梓言说学里其他人暗下里议论自己。这世上本就是今日我说说你,明日你拿我取笑取笑,谁人背后不被人说,谁人又从不说人?
眼下书湘听到他话里“女儿家”这些字眼,便如同被一根又尖又长的刺扎着了,身子微微的绷紧,她是极害怕自己为人发现是女孩儿的,过去也就罢了,横竖那时府里付姨娘也没个哥儿在身边养着,大太太还不至于被动。
这时候的情势却万万不能叫人发现她的秘密,否则大老爷雷霆大怒在所难免。
老太太又是惯常不喜欢大太太,她倒是瞧着二太太顺眼,可惜了,那位却随着二老爷远在任上。
书湘把那画儿往桌上一拍,方才还视若珍宝的,这时候却变脸变得极快,边儿上几个爷儿们险些叫她从睡梦里惊醒。
赫梓言也不卖关子,他走到自己位置上道:“… …倒也没什么,他们不过说你像个倌儿。”
他说完打眼往喧闹的课室里睃了一遭儿,见宁书汉并不在,望着书湘的视线不期然就肆意无惮起来,半晌儿,才语焉不详地笑道:“可晓得什么是倌儿?”书湘不语,赫梓言话到嘴边却顿了顿,自言自语道:“我猜你是不晓得的。”
如他所料,她果真不晓得,脱口问道:“倌儿?何为倌儿?”
且书湘长到一十三岁,还从未有人在她跟前提过“倌儿”一词,书湘的视线不由在桌案上垒起的书堆里流连了一下,末了一脸茫然地看着赫梓言。
她其实有几分紧张,她生怕倌儿是哪个闺阁中小姐的名字。书湘虽是个姑娘家,却最不欢喜别人说她像个姑娘。
赫梓言着实没打算向她解释,任书湘说尽好话也是徒劳。书湘无奈,也不着意向赫梓言打听了,他不说她问旁的人不就是了,再不济还可向大太太请教。
… …
话说另一头,大太太坐着马车到了薛府。
要说这薛家如今当真是京里数一数二的人家,薛家大姑娘自进了宫里便与皇后交好,直至现如今诞下小皇子,因圣宠不衰,薛家人自是跟着沾光。
大太太是薛家最小的姑娘,且只有她同宫里头薛贵妃是薛老太太亲生的闺女儿。老太太常年不能见大女儿一面,幸而小女儿嫁进的是璟国公府里头,同在京师,多的是见面的机会。
今日老太太心里却觉着古怪,按说大太太上一次回娘家来还是掰着手指头数的着的日子,这怎的一晃眼才过去几日便又来了?
薛老太太倒是听说了璟国公府里新添了男丁的喜事儿,只是依她瞧来这孩子丝毫也不能对外孙湘哥儿造成威胁,且一个妾室的儿子,跟着那样没见识的娘能有什么好,因此上,老太太怎么也想不透女儿急忙叫人传了口信说是要家来是为了什么。
大太太过了垂花门直接便进了薛老太太的院子,她坐进屋里,下人立时端了茶上来,茶烟袅袅,大太太眸中氤氲沉沉。
还是老太太先开了口,“怎不见湘哥儿?”她说道,边注视着大太太面部表情,“我还道你们母子俩是要一道来看我的。”
“湘哥儿今日学里去了,我是叫她不要去的,她偏生不听,倒像学里有什么把魂儿給勾了去。”说起这个大太太就胸闷,依了她,书湘最好至此都不要往外头去了,便是被大老爷当作是个没出息的又能如何。女孩儿家原也只盼嫁个好夫婿罢了。
薛老太太听了大太太这话却不赞同,“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可有哪个娘亲不盼望自己孩子好的,哥儿这年纪不去学里还能去哪里,你若对学里不满意,趁早与你家老爷商量了,如咱家琛哥儿一般,请个先生到家里来上课也未为不可。却断断不可有那不叫他上学的心思,湘哥儿天资聪颖,来日若依了你家老爷的想头考出个状元郎,他日定然前程似锦。”
大太太重重叹息一口,垂着眼睫瞧着茶盅里浮沉的几片茶叶,心绪同样起伏着。女儿花骨朵儿似的模样不时在脑海中浮现,她犹豫再三,终是压不住心潮的起伏,抬头迎上薛母的视线。
良久,大太太在老太太甚为不解的目光下缓缓开了口,语意艰涩,“有件事儿,如今我想着再也不能瞒着母亲了,须得您为我拿主意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