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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其扬没有要商会的钱,他买了船票打算去湘南的乡下,他只是隐约的记得,自己很小跟着父母逃难到上海的,那时候太小具体在哪里他已经记不清了,但反正他也无处可去,从小长大的商会不要他了,他在哪里都一样。
他腰里别着枪,一路南下到处都是兵荒马乱,他一直知道现在的国家很穷很苦,但没想到已经糟糕成这样。
军阀割据,战乱四起,到处都是流亡逃窜的百姓,妻离子散,国破家亡,让每一个人有血性的人都看不下去。
余其扬也是受过苦的人,当年他流落上海街头成了人人都能欺压的小乞丐,差点饿死街头,要不是常爷救他,他早死了。
他一直有颗温暖的心,对于这些流离失所困顿穷苦的人感同身受。
心情不由沉重起来。
因为世道乱他走的路线一直在变,速度也很慢,在临近湘南地界的时候,他多年拼杀养成的敏锐的直觉,总觉得有人跟着他。
耍了个花枪,他终于将枪抵在了对的头上。
掀开帽檐,却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脸。
“欢喜!”余其扬震惊至极:“你怎么会在这里?”随即反映过来:“这几天一直跟着我的人是你?”
欢喜拨开他的枪,一下跳起来紧紧的抱住余其扬:“是啊,是啊,跟你跟的累死了!”
“你就这么一个人……?”余其扬还是不敢置信,眼前这个娇滴滴的少女怎么是怎么跋涉千里找到自己的。
“余其扬,你有没有想我啊?”欢喜笑的那样开心,紧紧的抱住余其扬的脖子:“瘦了好多,你肯定又没好好吃饭!”
“欢喜!”余其扬感觉自己在做梦,心里充斥的巨大喜悦几乎要盛放不下:“你怎么会……怎么这样傻,这多危险!”
欢喜的情义让余其扬心里滚烫,烫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低低的呼唤着她的名字。
“欢喜!”
欢喜将头从他的肩膀上抬起来,捧起余其扬削瘦的脸,认真的恳求:“余其扬,我愿意跟你去种果园,给你生一堆小孩子,我们一起看着他们在果树下跑来跑去,只要你给我一个机会,试试喜欢我,不管等多久我都愿意,哪怕是到死,只要你肯,我都有足够的勇气和爱等下去。好不好?”
余其扬重新将欢喜搂紧怀里,郑重的点头。
此时除了点头他什么都说不出口,他看着欢喜灰头土脸的样子,曾经的她有多娇气他比谁都知道,她一个总理家的小姐,那样金娇玉贵却不远万里来追随自己,此时再说什么都是辜负。
湘西这边的战况比余其扬估计的还要激烈,余其扬一个人的时候还好说,现在多了一个欢喜,就不能在冒这个险。
两人在湘南并没有待多长时间,便在欢喜的提议下继续朝南去。
他们没有特定的目的地,余其扬心里还是记挂着商会,那里是他的根。
只是他并不将这种挂心表现出来,他怕欢喜多想,被商会放逐这件事情,他并不怪欢喜,对于欢喜家人对他的态度,也十分理解,一个人的出身不想欢喜为此心怀愧疚。
至于欢喜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余其扬一直避免提到这个问题。
之前的六年他都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忽略了一直陪伴他的欢喜,直到欢喜突然离开,才让他清醒,并且开始了解欢喜。
她看上去娇弱温和,实际上十分有主意,果敢。
记得曾经有一次她做了糖醋鱼给自己吃,他不过说了句比起辛妈妈做的酸了点,她愣是买了一盆鱼,做了三天,直到确定跟辛妈妈做的一个味道才肯罢休。
骨子里的倔强更是要命。
再比如她说要走,结果真的就留下几行字,说消失就消失。
本心里余其扬自然希望欢喜能回到家境优越的父母身边,而不是跟着自己这样颠沛流离过苦日子,种种的行为都表示,这是一个不会听劝的女人,他只能保持沉默。
等合适的机会再问。
虽然这世道兵荒马乱的,但上海滩多年的拼杀养成了余其扬谨慎敏锐的性格,两人一路南下虽然磕磕绊绊却也没遇到什么真正的危险。
两人在广州待了半个月,因为时局不稳,余其扬正在考虑答应欢喜的提议,去尚算安稳的香港,却被浦江商会的人找到。
来的是这几年一直跟着他的阿黄,他带了的消息让余其扬大为震惊。
原来现任会长黄佩玉才是杀害常爷的真凶。
师爷特意让阿黄找他,要他偷偷潜回上海,里应外合杀掉黄佩玉为常爷报仇。
这个要求余其扬无从拒绝,并且也不想拒绝,常爷待他如子,他贱人暗害,自己怎么能不为他报仇雪恨。
欢喜听到这件事情,却没有惊讶,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阿黄:“从上海到广州何止万里,你是怎么找到阿其的?难道你会追踪术?”
余其扬一听才反应过来,刚才乍闻真相,一心想着复仇才忽略了,此时听欢喜问也疑惑起来。
“是师爷告诉我的!”
“师爷?”欢喜淡笑了下并不在说话。
欢喜自然不会让余其扬为难,主动提出要跟他一起会上海。
余其扬归心似箭很多问题也来不及细想,便收拾了细软当天就坐上了去上海的轮船。
几天以后几人就悄悄回到了上海。
余其扬将欢喜安排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又留下阿黄保护他,就匆匆离开了。
余其扬离开的第三天,欢喜列了一大堆清单要阿黄去帮她买,待到阿黄回来时候发现房子着了火,烧的点滴不胜。
阿黄在没发现欢喜的身影以后,大惊的跑到商会去找余其扬,却在半路被沁云截住。
以商会正是多事之秋的理由不准他打扰余其扬。
所以等半个月后处理完一切烂摊子,将商会的运转恢复常态的时候,才知道欢喜生死未卜的消息。
伤心,绝望,后悔,愧疚,痛苦,余其扬被瞬间击到,眼前一黑险些昏过去。
差点拔枪将阿黄杀掉。
当得知是沁云阻拦了欢喜出事消息的时候。
他更是痛苦不堪。
“沁云,你到底是为什么?”对于从小一起长大,就像亲妹妹一样的沁云,余其扬下不了手,只能恨自己。
“为什么?我也很奇怪,阿其哥,当初你喜欢小月桂,拒绝我,伤害我,我都认了,谁叫你先喜欢了小月桂呢?可你为什么又接受欢喜?我们从小到大二十多年的感情,你都不喜欢我,为什么欢喜来的比我更晚却可以?”沁云伤心的问。
“那怎么能一样?”
“哪里不一样?因为她长的美吗?”沁云更是伤心:“可当时我比小月桂更漂亮,你不也不愿意?我不服!”
余其扬痛苦的摇头,他说不清,欢喜对他的好是跟所有人都不一样的,她不求回报,她好的让他没办法拒绝,她懂自己。其他师爷,辛妈妈,以及沁云他们也不是不爱自己,只是他们对爱待的附加东西太多,很多都是他承受不起也不想承受的。
跟他们在一起他虽然也开心,但更多的是沉重紧张。
“欢喜不一样!”这些话余其扬说不出来,只能重复这一句:“欢喜不一样的。”
“好,不说这些了,我现在替小月桂问你,现在黄佩玉也死了,你还要不要娶她?”
余其扬只愣了一下,随即眼神坚定下来,沁云却不等他说话连忙道:“你不要对我说,自己去给小月桂说去吧。”
沁云说着就急匆匆的走了。
余其扬不死心的再次派人将烧成废墟的房子继续翻找,并打听欢喜的下落。
晚上一个人回到两人曾经生活六年的小公寓里,喝着酒不由眼眶发酸。
坚强如他也不仅有些怨恨命运无情,总是一次一次将自己喜欢的人从身边夺走。
小月桂是这样,欢喜也是这样。
看着屋子里熟悉的摆设,思念袭来,想起欢喜那张美丽的脸心就不可抑止的痛起来。
朦胧中一个纤细的身影走过来。
余其眼立刻惊喜的跳起来:“欢喜!小,小月桂!”
小月桂穿着艳丽的旗袍,个子比欢喜低一些,身材却更丰满,一派成熟女人的妩媚魅力,她伸手夺过余其扬手里的酒瓶,皱眉:“阿其!你怎么又喝酒!”
余其扬苦笑:“是啊,我就是这样没出息,比不上常爷英雄气概。”
小月桂叹气:“不,在我心里你跟常爷是不同的,但并不输他!”
“是吗?你不用安慰我了,我就是没用,当初就优柔寡断,明明有机会跟常爷表白对你的心意的,可我却就是无法鼓足勇气,现在对欢喜也是这样,我看不透耽误了那么多年都没有对她表明心意。立哥说的对,我就是个懦夫!”
余其扬忍不住夺过酒想要灌,但被小月桂先一步扔到一边。
“阿其,你振作点,你现在不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跟班了,你是浦江商会的会长,身上背负着那么多人的希望,你不能这样!”
“不能这样,不能那样。”余其扬低头自嘲的苦笑:“你也来对我说教吗?不用了,那些话师爷,辛妈妈,三爷,五爷,甚至沁云都说了太多了,我知道,我记得很清楚,你不用再说了,我没事的,我记得自己的身份。我只是想一个人静静。”
小月桂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叹口气离开。
余其扬始终没找到欢喜,甚至连陈总理也早在半个月前下野,举家前往国外。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让他不得不接受欢喜也许真的死去的事实。
但残酷的现实却不肯给他一点添伤口的时间。
五年后军阀割据结束,国民政府成立。
原本无能软弱就像摆设一样的市长被换掉,换成了有国民军方背景的强硬派。
新市长手段凌厉,又有军队撑腰,不是他们这些民间组织能抗衡的。
整个上海滩从洋人和帮派并立换成了国民政府一家独大的局面。
一些小帮派慢慢的被政府收编剿灭,浦江商会的处境也艰难起来了。
余其扬觉得时代变了,变的已经不再适合自由帮派的生存。
帮派未来的出路要么像其他被收编的帮派一样,彻底投靠国民政府成为它门下到底走狗,要么被打散。
自幼将商会当作自己家的余其扬自然不肯然商会解散。
他只能接受沁云的建议,将商会换一种运作模式,用沁云的话是改变最基本的经济结构,总之是她和黄佩玉这些年来一直做的。
办工厂,开百货公司,甚至在黄佩玉死前他们已经在筹备开私人银行。
这些事情余其扬并不是很懂,如果没有沁云他只能下苦工自己去研究,但去沁云太能干了,他也只能放手给她去做。
商会未来的发展的困难的一方面,另一方面确实来自师爷他们的逼婚压力。
现在的余其扬已经三十二岁了,他依然是独身一人,身边连一个亲密点的女人都没有。
之前欢喜的“死亡”他消沉痛苦,没有心思想这些大家也都可以谅解。
但眼看一年又一年的过去了,他依然没有任何成家的想法,师爷和辛妈妈这些长辈就急了。
甚至辛妈妈都已经不再抵触他娶小月桂。
但余其扬却死活不同意。
他和小月桂现在的关系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什么。
曾经他深爱过小月桂,在小月桂嫁给常爷的时候,他痛不欲生,小月桂下落不明的六年里他也是时时刻刻的思念着。
并且在杀黄佩玉的时候,小月桂也亲口承认过,她爱的人是余其扬,是自己。
可余其扬觉得,两人总是差一点缘分。
总是在他觉得可以在一起的时候,出点差错。
亦如现在,所有人都不再反对他们走到一起了,他心里却又住进了欢喜。
倒也不是不想娶小月桂,如果小月桂非要坚持嫁他的话,他也可以接受。
只是内心里却总忘不了欢喜一身大红嫁衣的美丽模样,下意识的又不想让另一个替代她的位置,即使是小月桂也不行。
于是时光就这样磋跎复磋跎,磋跎到小月桂等不下去,在某天午后将余其扬约到两人少年时常却小河边。
又是一年春天,河边的垂柳依旧。
物是人也是,但心却变了。
“阿其,你是不是嫌弃我?嫌弃我曾经嫁过常爷?”小月桂认真的问。
“怎么会?”余其扬摇头,下意识的莫出烟来抽,却被小月桂率先夺掉:“别抽了,现在商会的人谁不知道你是第一大烟囱,沁云说抽烟不好。”
余其扬无奈只好放弃。
“还记得最后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吗?”小月桂看着河面问。
余其扬扭头看了不远了的一排保镖,缓缓的笑:“你肯定很多年没来了,那时候常爷出事,你下落不明以后,我常来的,一没事的时候,不过后来就没顾上了,很奇怪,距离一品楼这么近,这么多年我却偏偏在没有来过一次!”
“你记错了,我来过,那时候我问你愿意娶我吗?你拒绝了。”小月桂抬头,露出光洁的额头:“阿其,我们多不在年轻了,人生远没有我们想象的时间长,你还想继续耽误下去吗?”
余其扬却在小月桂灼灼的目光下扭开了头。
沉默许久后才开口:“小月桂你再给我三天考虑时间,我到时候一定给你一个答复!”
三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原本余其扬是真打算认真思考的小月桂提出的事情,既然总要娶一个,那小月桂无疑是最合适的。
可没想到在他答应小月桂的第二天,商会里就出了事。
商会发往南京的货物被人在半路上劫了,并且扣押了负责押送货物的兄弟。
对方甚至嚣张的点名必须是余其扬亲自去谈判。
身为商会的领头人,余其扬自然不能退缩,立刻带着人去了南京。
劫持货物的首领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长得十分英武,余其扬却觉得他那身气势根本不像打家劫舍的帮派首领,反倒有一种铁血军人的气势。
而且对方看他的眼光很奇怪,似乎在打量评估什么。
最后他也总算用自己的实力勉强获得了对方的认可。
是真的很勉强,余其扬的看出来。
即便那个首领对余其扬十分有敌意,但还是归还了活物并将毫发无伤的商会兄弟放回。
这让余其扬很奇怪,对方大张旗鼓的又是劫货,又是押人,非要他跑一趟,却又什么都不说的归还,葫芦里到底买的什么药
带着疑问的余其扬在赴了对方的饭局时,终于明白了。
他推开门进去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静静坐在窗边的美丽倩影,无数次午夜梦回魂牵梦萦的身影就就这样出现在眼前。
余其扬简直不敢相信,直到怀中多了一具纤细柔软的身体他才确信自己不是做梦。
“欢喜!”
巨大的喜悦几乎将余其扬淹没,他高兴的话都说不出来。
“对不起,这么晚才记起你!”欢喜紧紧的抱着余其扬:“阿其,我好想你,为什么总是让我这么想你呢?”
“以后不会了,我们在不分开就不会了。”
“阿其你瘦了。”
……
欢喜回来了,这个消息让整个浦江商会沸腾起来。
但她却不肯提当年为什么会突然失踪,无论余其扬怎么问都不肯说。
余其扬无奈也只好作罢,对他来说只要欢喜能回到自己身边,他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余其扬从来没觉得人生这么美好过。
他所有在乎的人都好好的留在他身边好好的活着,商会好好的存在着。
小月桂也从来都是坚强的,即便没有余其扬她依旧也活的很好,她生命中有太多的东西可以支撑自己坚韧的走下去。
得知欢喜回来小月桂专门前来拜访过,之后余其扬辗转从辛妈妈那里听到小月桂的话。
她说自己终于明白为什么是欢喜了。
因为她的本质上才是跟余其扬有相通的人。
都是爱的纯粹不不掺杂质的,是心里柔软可以相互温暖的人。
曾经的小月桂也许是可以给余其扬一切的人。
但现在的她已经不合适了。
也许是年纪打了,辛妈妈也不想以前那样恼恨小月桂。
余其扬才从沁云嘴里知道,辛妈妈收养的女儿荔荔原来就是小月桂和常爷的女儿。
至此余其扬也彻底释怀了,原来很多东西一开始就不是属于他的。
又过了两年中日战争爆发,因为曾经去湘南的看到的经历,以及欢喜的影响和劝说下,余其扬带领商会加入了抗日的队伍。
枪林弹雨,风雨一生,和欢喜一起经理了抗战的胜利,在内战的时候避居香港,儿女成群,先欢喜一步闭上了眼。
余其扬死了,欢喜就知道自己也到了自己离开的时候了。
她坐在躺椅上慢慢的回想二十年前“沁云”走时候的情景。
“我不懂为什么是你赢?明明我做的更多!”任务做多了在面临游戏人物“死亡”时,会提前有直觉的。
沁云感觉到了,她要离开,也就代表着系统更认可欧阳熙的方式,百思不得其解的她自然不甘心。
“看在你的输给我的几千积分上,我愿意给你解惑。”欧阳熙微笑:“你犯了一个很致命的错误,当我们看到剧情的时候,里面的人物和故事情节都是脑海里的想象,这些想象都是主观意识,带有个人的情绪色彩和思考方式。当任务开始的时候,我们面对的却都是真实的世界,哪怕是街边一个卖包子的都自己的性格和人生,我们就不能在用像看书看影视剧那样凭自己的主观意识解读他,这是真实的世界,随处都是改变,而余其扬也不是剧情里几个字,几个念头说爱小月桂就一直爱下去,真实的世界瞬息万变,随便一个小改动也许都可以改变剧情走向,余其扬是活的,你却看死了他。明白了吗?”
沁云咬着唇握紧拳头沉思许久才艰难的点头:“你说的对,我输的心服口服,这次栽的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