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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霏霏,打的芭蕉叶沙沙作响,远处传来更鼓之声,已经是午夜子时了,巡抚衙门里却依然灯火通明。
“这新军靠不住,咱不是还有巡防营吗?巡防营要是也靠不住,我就去南京向张制军借江防营这大清养士二百多年,但凡有点人心的,都会念着君父天覆地载的恩德附逆?我朱家宝绝不做这禽兽之举!”
朱家宝,光绪十八年的进士,以翰林院编修入仕,后放了直隶平乡知县,因为操守廉洁做事干练被直隶总督袁世凯一眼看中,从此青云直上,几年的功夫就由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直升为三品江苏按察使。四年前,安庆革命党徐锡麟举事,杀了巡抚恩铭,朱家宝就被调任为安徽巡抚,成为起居八座的一方诸侯!
朱家宝原本想在安徽大干一场,将来升任总督,然后军机、大学士不曾想生不逢时,武昌一声枪响,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半个中国就已经不为大清所有了!
朱家宝越想越气,随手把钧瓷盖碗也给摔到墙上,把一幅字迹银钩铁画的条幅也给砸了下来。觉得还不解气,又推倒了一幅屏风。
“大人不可自误啊!您还看不清形势吗?芜湖已被革命党柴东亮部占据,轻骑快马旦夕可至,淮上军近在当六安朝发夕至,赣匪黄焕章部也虎踞九江威逼安庆抚台,如今已然是三面受敌之势!更何况,这城里到处是革命党的眼线,新军上下早已不为朝廷所有大人指望南京城的张总督,可张人骏大人恐怕也是泥菩萨吧?咱们安庆的新军交通革命党,难道南京的新军就不通匪了卑职已和城内的革命党谈妥,若大人肯登高一呼,革命党愿拥您为安徽都督!”安徽布政使带着一群翎顶辉煌的官员苦苦相劝。
“我食君禄,必忠于王事,身为安徽巡抚,有守土之责任,安庆城没之日,就是我的死期!诸公苦苦相逼,以为本抚没有杀人的刀吗?”朱家宝怒目相视,两只眼睛寒光四射!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也找不出有力的说辞,苦着脸呆立在签押房。朱家宝更是火冒三丈,平日里自己轻咳嗽一声,属吏就能吓出个好歹来,今天巡抚大人已经动了雷霆之怒,而这些官员们硬是不当回事儿!
官威依仗着的是皇权的赫赫天威,如今大清朝风雨飘摇,皇帝还是个胎毛没褪尽的娃娃,能吓住谁来?
“大人,有客来拜!”
签押房的亲兵低声回禀。
“不见!”朱家宝怒道,估计又是哪个贪生怕死的官跑来替革命党当说客的!
朱巡抚看着下面一群红顶子的官员,心里暗暗气恼,这些人平日里满口的忠君爱国、仁义道德,到头来都是狗屁!
“大人,那个客人说把这个东西给您看看,您就肯定会见他了!”亲兵偷眼看看盛怒中的朱家宝,战战兢兢的掏出一柄檀香木折扇。
朱家宝脸色大变,立刻大声道:“快请!”然后看看下面的官员,叹了口气道:“诸公请回,明日再做计较!”
听到巡抚大人的口风有缓和,这些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打定了主意,明天一早继续来游说!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当大清的官还是当革命党的官,那还不是一样?谁当皇上,咱给谁磕头!
“哈哈,老远就听见朱大人痛斥群小,真是痛快啊!”外面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笑声。
“杏城老弟?袁大人有什么吩咐?如今这安庆可不肃静,杏城老弟万金之体,不该轻易涉险地啊!”朱家宝急切的冲出签押房,拉着来人的手就死活不舍得松了!
来人穿一身青衫,脸颊瘦消,相貌清癯,只是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似乎能一直刺进人心。
杨士琦,字杏城,大清邮传部侍郎,二品大员!早年和其兄杨士骧一起投入李鸿章的幕府,杨士骧从此成为李鸿章的智囊,从此扶摇直上。摄政王载沣主政之后,袁世凯被罢黜,杨士骧接任了直隶总督、北洋大臣,成为天下第一疆臣!
杨士骧两年前遇刺而死,外间传闻甚多,有说是情杀、有说是仇杀,有人说是革命党干的,甚至还有人说是袁世凯指使的!
杨士琦在李鸿章幕府中并不受重用,于是改投袁世凯的门下,据传袁世凯所有的机密事物,都由杨士琦替他办理。
杨家两兄弟,杨士骧心狠手辣,杨士琦狡诈阴险!都不是省油的灯!
“杏城老弟亲自来安庆,是否已经有了完全之策?能否请袁公疏通,派一彪北洋军到安庆?我这里的兵靠不住啊!”朱家宝的话语里,已经隐隐有哀求之意。
杨士琦冷冷一笑道:“我孓身一人来见兄台,哪里来的兵马?”
“那,那该如何是好?”朱家宝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杨士琦不屑的白了他一眼,当年的李鸿章、曾国藩也是翰林出身,却都能纵横开阖,而眼前这个同样出身于翰林的疆臣,却全无半点城府!
“大人当年力压熊成基毛炮营造反的豪气哪里去了?”杨士琦换了笑容道。
“此一时彼一时也!”
“好了,袁大人让我送您八个字
“哪八个字?”
杨士琦望着外面的蒙蒙夜雨,慢悠悠的道:“顺应时势,静观其变!”
朱家宝有些茫然,皱着眉头不说话。
杨士琦看他那副样子,恨不得一个窝心脚踹死他读书读傻了!
“抚台大人,我也有句话要送你!”
“杏城老弟,快讲!”
杨士琦咬着牙,狠狠的道:“不论风雨如何变化,枪杆子和印把子这两件东西得抓在自己手里!”
朱家宝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请回报袁公,卑职必不负他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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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晦暝,一百零八名骑兵穿着蓑衣举着火把飞驰在官道上,细雨拍打着松油火焰,发出哔哔啵啵的炸响。装着弹药、炸药的辎重车被油布盖的结结实实,拉车的辕马被鞭子抽的希律律爆叫,赶车的士兵却丝毫不怜惜,不停的抽打着这些可怜的牲口。
不时有马匹耗尽了力量,口吐白沫倒毙在路边,士兵则换过备马,继续纵马飞驰。
柴东亮一马当先奔驰在最前面,方清雨、贺天寿、陆凯三人打马如飞紧随其后。
希律律!
战马一声嘶鸣,柴东亮勒住缰绳,前面是一个三岔路口!
“地图!”
陆凯从背上摘下一个黄绢圆筒,从里面掏出地图。
“团长,从这里往西南方再走十五里,就是安庆城的南门了!”
柴东亮喘着粗气掏出打璜金表,已经是凌晨一点半多了,晚上六点出发,顶着小雨仅仅用了七个小时就跑完了三百多里,士兵和马匹已经疲乏到了极限。
“全部下马,喝水吃东西!”
士兵们从马上跳下来,立刻就从料袋中掏出黑豆,给马匹补充气力。骑兵就没有不爱马匹的,很少这么不惜马力的狂奔。战马在地上的水坑找脏水喝,士兵不忍心,把水袋中的水给马匹喝,自己张开嘴接点雨水润润干渴的嗓子。
过了十几分钟,高铭也到了,他几乎是从马上掉下来的,两个亲兵搀扶着他,这才没有瘫软到地上。
“团长,一会儿你带人藏在离城门两、三里的地方,我带人去把城门给赚开!”高铭喘了半天,好容易倒匀了气,就急忙道。
柴东亮担心的道:“有把握吗?”
高铭淡然一笑:“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没有把握也得去试试了!”然后冲着贺天寿道:“老贺,你带人跟我走!”
说罢,把蓑衣脱掉,又脱了长衫,取下炸药往身上缠去!
柴东亮一惊:“高师爷,你要干什么?”
“团长,如果半个时辰没有我的消息,立刻带人返回芜湖绝对不要冒险攻城!”高铭笑的云淡风轻。
柴东亮眼眶一热,冲着贺天寿吼道:“你给我听着,高师爷要是少了一根毫毛,我扒了你的皮!”
贺天寿已经脱了赤膊,一圈圈的往身上绑炸药,听见柴东亮叫他,笑了笑道:“团长,要是高师爷出了事儿,老贺肯定也不会活着回去了!我的家小就拜托团长照料了!”
柴东亮心里一酸,厉喝道:“你们,都要给老子活着回来!”
高师爷绑好了炸药,把长衫又穿上,用小梳子仔细的把胡须整好,这才艰难的爬上马背,回头冲着柴东亮抱拳拱手,决然的抽了一鞭子,消失在蒙蒙夜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