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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扶着你好吗?”杨一鸣试探着问,他不敢轻易跟徐霖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唯恐引起对方的抗拒。
果然,徐霖摇摇头,自己扶着墙慢慢站起来了。坐的时间太长,他的双腿发麻,控制不住往一边倒过去。杨一鸣往旁边错开一步,让徐霖靠在墙上。
“慢慢来,一会儿腿就不麻了。”
徐霖靠在墙上皱着眉头忍过最初的一阵酸麻,然后慢慢挺直身子。杨一鸣微笑地看着他说:“怎么样?还挺高的吧?”
“我,我长大了?”徐霖惊慌失措,整个人摇摇欲坠。
“是的,你长大了,现在丁奎强可打不过你了。”杨一鸣眨眨眼睛,好像在说一件秘密,“徐霖,你知道吗,前不久你还把丁奎强打跑了呢。”
“真的?”徐霖瞪大了眼睛,“我不知道,我,我不记得了。”
杨一鸣微微喘口气,开始向徐霖解释最难的那部分:“那我慢慢地告诉你好吗,要不我们去客厅的沙发上坐着说,你看,站着多累。”
徐霖迟疑了很久,终于点了点头,跟着杨一鸣去了客厅。杨一鸣给徐霖泡了一杯热巧克力,徐霖捧着杯子喝得很珍惜。
“徐霖,你认识大丁,那你认识丁子木吗?”
徐霖点点头。
“你为什么会认识他呢?”
徐霖疑惑地想想:“我也不知道,好像……我一直都是认识他的……我不久前还见过他,跟他说了话。”
“什么?”杨一鸣忍不住惊呼一声,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你在哪里见过他?他在干什么?”
“我,我好像在家里看见他了。”徐霖努力回忆着,“他想来找我,我,我让他别来。”
杨一鸣紧张得手心里全是冷汗,“他后来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徐霖老老实实说,“他走了。”
杨一鸣感到一阵绝望,突如其来的希望之后的绝望更让人难以接受,他愣在哪里,忍住心底翻腾起来的烦躁和不安。徐霖等了一会儿,小声地问:“那个,杨,哥哥,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认识木木哥吗?”
杨一鸣看着徐霖,说“因为你就是丁子木,你长大了以后就叫做丁子木。”
“啊!”徐霖发出短促的惊呼,他结结巴巴地问,“可,可我是徐霖啊。”
“嗯,你小的时候叫做徐霖,长了大就叫丁子木了。”杨一鸣飞速地转动着大脑,他告诫自己眼前这个人只有八岁,要站在一个孩子的立场上去解释这一切,“其实你是知道自己已经长大了的,不过有时候你会想起小时候的事儿,你很害怕,就把自己藏起来,谁也找不到,你自己也不出来,就总以为自己只有八岁。”
徐霖困惑地侧侧脑袋,觉得这个解释有点儿难以理解:“就像隔壁郑奶奶家的那个疯子?”徐霖问道,“他总以为有人要抢他的东西。”
杨一鸣默默地翻个白眼,这孩子绝对就是丁子木,考虑问题都是一个路数的:“不完全是那样,你没疯,你只是害怕所以不敢出来。或者这么说,你是丁子木的小时候的记忆。”
徐霖又把双手摊开举到眼前,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似乎很难接受这样的现实。杨一鸣默默地在一边等着,他知道徐霖需要一个时间来重建自己的认知,他只希望这个过程能快一点。
“那,我为什么要藏起来?”徐霖问道。
“因为你被吓坏了。”杨一鸣把声音放得更轻柔了,他试探着说,“徐霖,你能告诉我你到底在怕什么吗?”
徐霖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杨一鸣鼓励他说:“徐霖,不用害怕,你现在安全了。你看,你在我家,丁奎强就进不来,而且你已经长大了,像我一样大了,丁奎强也老了,如果他打你,我们可以反击。上次你就把他打跑了,特别勇敢。”
“真的?”徐霖说,“我都不记得了。”
“真的,你不记得是因为你一直躲起来啊,当时你要是在的话,一定觉得特别解气。”
徐霖轻轻笑一声,“我一直想打他,一直都想,非常想。但是大丁哥哥说,他会保护我,不用我动手。”
“所以现在你不用怕了。”
“我不想让他找到我,”徐霖小声说,“他会带坏人来。”
杨一鸣的心被一只大手死死攥住,攥得生疼,呼吸都开始困难:“他带谁来了?”
“我不认识。那天晚上……”徐霖的瞳孔猛然放了数圈,双手不由自主地攥成拳头。
“来,别怕。”杨一鸣说,“告诉我,那天发生什么了,说出来就不怕了。”
“那天晚上,妈妈去打牌,我没有晚饭,所以郑奶奶给了我一碗年糕,很甜。”
“嗯,年糕。”杨一鸣暗中打开手机的录音功能,“年糕很好吃,明天我带你去吃。”
“吃完年糕,写完作业我就睡了。”徐霖小声说,“我知道妈妈晚上不会回来,所以锁好门就睡了。”说到这里,徐霖忽然有点儿说不下去了,他张了好几次嘴,努力想要说点儿什么出来,但是始终没有声音能从嘴里发出来。
“谁来了?”杨一鸣替他开了个头。
这三个字仿佛是一道洪流,一下子冲开了阻塞住的河道,往事汹涌而来。徐霖的眼睛里忽然落下泪来,大滴大滴地泪珠很快就成了一串串的。
杨一鸣狠狠心,追问一句:“别怕徐霖,我在这里呢,告诉我,发生什么了?”
徐霖猛然痛哭起来,哭得蜷作一团,呼吸急促,整张脸都涨红着,几乎要背过气去。那是压抑了多少年的哭泣,一旦开始便控制不住。杨一鸣飞快地伸手把人搂进自己怀里,用力拍抚着他的后背:“别怕别怕,我在这里呢,我保护你。想哭就哭,哭出来就好了。”他一遍一遍地重复这句话,直到徐霖的哭泣声渐渐平息下来。
“好点儿吗?”杨一鸣问。
徐霖点点头:“那天晚上,我忽然觉得有人压在我身上。”徐霖说话的速度忽然加快了,他急于倾诉,急于把桎梏自己多年的噩梦挤出自己的大脑,“我喘不过气来,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的衣服都不见了。有个人死死地压在我身上,他的嘴里很臭,特别恶心,他,他摸我那里,然后……我特别害怕就叫起来。然后……”
徐霖忽然停了下来,杨一鸣紧紧手臂,把人抱得更紧点儿。
“然后,我听到有人说,‘堵上他的嘴’,那个人就把舌头伸进我嘴里。”徐霖狠狠地打了抖,说,“我听出来那个声音是爸爸的。”
杨一鸣的眉峰跳了一下,怒火瞬间席卷而来,尽管之前有过猜测,但是这个答案一旦出现,还是让人按捺不住。我几乎可以想象到八岁的丁子木听到自己的父亲说出“堵上他的嘴”时时怎样的恐惧和绝望。
徐霖轻轻喘口气,接着说:“我当时都吓懵了,我知道爸爸不喜欢我,但是……后来郑奶奶在院子里听到了动静,就在门口唱戏,然后……他们就走了。”
杨一鸣沉默了一会儿,感到自己的躁动的怒火平息了一些,才安慰地说:“好在郑奶奶醒了,没事了。”
“那天,妈妈跟爸爸打得特别厉害。”徐霖说,“妈妈守了我两天,后来爸爸又把妈妈打跑了,爸爸说妈妈把家里的钱拿走养汉子了。”徐霖哽了一下,说,“然后,妈妈两天都没有回来,第二天晚上,爸爸带回来一个人。”
杨一鸣猛然有种被扼住喉咙的感觉,难道这一切还没结束吗?
“爸爸把我的嘴堵上,把我的手捆在床头上,他……就走了,坐在家门口喝酒,我都能听到酒瓶子的声音。”徐霖死死地攥着杨一鸣的衣襟,把自己缩进杨一鸣的怀里,就好像缩进墙角里一样,“然后,那个人,那个人就,就压在我身上。我就使劲踹他,使劲儿踹……但是他很重,我动不了……很疼,杨大哥,很疼,我什么都不记得,就记得很疼。然后我好像又踢了他一脚,他滚下了床,撞在了床头柜上……有月光,我看到了他满脸都是血。然后他打我……”
杨一鸣点点头,忽然看到一滴水落在徐霖的头顶上,顺着乌黑的发丝一路滑下去,紧跟着又是一滴……他眨了眨眼,惊觉脸上有湿润的感觉,这才发现原来那是自己的眼泪。杨一鸣死死地咬着下唇,咬出满口的血腥味。
徐霖没有抬头,自顾自地说:“第二天妈妈回来了,然后他们就吵架,爸爸打了我又打了妈妈,他说我害他赔了一大笔医药费。妈妈说爸爸为了钱连儿子都卖,爸爸说他没有儿子,说我是野种……然后妈妈就被他……”
“好了好了,”杨一鸣轻轻摇晃着徐霖,“别说了我知道了,你现在没事儿了,现在很安全,你在我家,大丁和我都会保护你的。”
徐霖抽噎一下,小小声说;“我也可以打他。”
“对的,”杨一鸣说,“你可以还击,你长大了。”
徐霖的哭泣声停下来,他筋疲力尽地瘫软在杨一鸣的怀里,眼睛红肿一片:“我,我有点儿累。”
“嗯,那就闭上眼睛休息一下。”杨一鸣拍拍他说,“我陪着你好吗?”
“我,我害怕。”
杨一鸣楞了一下,说:“你想谁来陪你?”
“大丁哥哥在哪里?”
“你想让大丁陪你是吗?”
徐霖点点头。
杨一鸣扶着徐霖坐在沙发上,他问:“那我帮你叫大丁哥哥出来好吗,你等等。”
徐霖乖乖地点点头,一场痛哭之后有些脱力,他闭着眼昏沉沉的。
杨一鸣深深吸口气,小声地喊:“大丁?”
徐霖毫无反应。
“大丁?你在吗?能出来一下吗?”
“在。”徐霖依然闭着眼睛,可是忽然应了一声。
杨一鸣长长地吐口气,“徐霖想让你陪他。”
“行。”大丁的回应很简单,但是每一个字都硬得像子弹,裹挟着极大的怒火。杨一鸣相信刚刚徐霖说的那些大丁全都听到了,于是他说,“你带他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多陪他一会儿,他很害怕,你要告诉他他安全了,不会再有任何认识伤害他了。”
大丁沉默了一会儿,硬邦邦地扔出两个字:“知道。”
“别生气,”杨一鸣叹口气说,“虽然我也很愤怒,刚刚的一瞬间我也想掐死那个丁奎强,但是别生气,至少别让徐霖看出你生气来,他需要一个安稳的环境,需要你的安慰和保护。他还是更信任你,他需要你。”
大丁不说话。
杨一鸣疲惫地跌坐在地上,低声说:“如果你下次想揍丁奎强,能不能叫上我?”
“好。”大丁带着杀气地蹦出一个字。
“带他走吧,”杨一鸣挥挥手,“安抚好他你再回来。”
“你不希望丁子木回来?”
“我当然希望,但是你说的对,他如果不愿意回来我们也没办法。但是如果他回来了,我会保护他。”
杨一鸣说完这话过了很久,发现大丁再没应声,他轻轻推推沙发上的人,发现他已经睡着了。杨一鸣挣扎着去卧室拿来一床被子盖他身上,他不知道明天这个人睁开眼睛时会是谁,是大丁还是丁子木,但不论是谁,都需要他打起十足的精神去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