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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清心居后,许如凉独自去了耳房,面对墙上的空白卷轴默立良久。
依瑶陪同她去赴宴,全程见证她在嘉裕堂的表现,迫不及待地向留守的侍女宣扬战绩,说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绘声绘色。
侍女的惊叹声时不时传进耳房。
尔棋没去嘉裕堂,听闻之后也觉得畅快无比,“任她们多少阴暗伎俩,也耐不过二爷毫无城府,不知不觉就把她们全卖了,这次肯定气死她们了!”
许如凉轻轻地合上眼眸。
幼时的许冲,心思多么简单?
许凝也是。
她又何尝不是?
同样都只是心思单纯的孩子而已,只因为他们兄妹是毒妇亲生的,而她和哥哥不是毒妇亲生的,就合该受毒妇的陷害打压么?
那么,别怪她无情反击。
毕竟她还曾经拿毒妇当母亲敬重,待许冲、许凝如一母同胞。
可他们却从不曾当她是女儿,也从没敬她是姐姐!
默然沉吟,幽幽似述衷肠:“娘亲定然不愿女儿心怀怨恨,但一定也想女儿查明真相,还咱们娘儿祖孙四……五人一个公道吧?”
夜风悄然入窗,撩动墙上卷轴微微一抖,似乎冥冥之中回应着她。
灯火摇曳,烛花爆裂,愈显房中寂寥。
许如凉深深地吸一口气,便仿佛汲取到天地的力量,能支撑她一路前行。
走出耳房,吩咐人热水伺候。
尔琴刚才一直没参与侍女的讨论,这会儿边服侍许如凉沐浴,边担忧地道:“今日是出了一口恶气,可往后怎么办?”
她担心今日惹恼夫人,日后夫人势必再起毒计,小人之心防不胜防。而后天郡主就要脱离她们,独自跟随夫人进宫,谁知道在宫里会发生什么事?
许如凉默默地弯起嘴角,果然年纪大也会更稳重些,想得更远。
可是,今天不往湖里丢一颗石子,他日这潭死水又怎么会因此泛起涟漪?
尔棋拿手肘轻轻捅了尔琴一下,怪她扫兴,若无其事地服侍许如凉出浴。安顿许如凉歇下,才和她去外面说话。
就说起她出去办事时,许如凉和慕连煊、慕肃打赌的事。
尔琴一怔一怔的,“都已经安排好了?”
“应该吧。”尔棋点点头,虽然不太清楚许如凉具体想怎么做,但觉得那些安排都是有目的的。
尔琴望着她一阵沉默,犹豫着道:“你觉没觉得,郡主最近变了很多?”
长期以来,郡主对待外人外事都以忍耐为主,而最近却隐现锋锐。就像一只足智多谋的小狐狸,一直蛰伏着,突然间觉醒了。
“现在这样不是更好吗?”尔棋似乎无意地笑道。
触及她淡然神情,尔琴陡然又是一愣,原来并非只她一人发现了郡主的改变,而别人却不纠结……
“好是好。”现在的郡主,让人觉得硬气。
可是转变太突然。
“你不觉得奇怪吗?自从上次醒来之后……”
“奇怪什么?”尔棋杏眼弯成月牙儿,望着夜空中最明亮的一颗星,悠悠地道:“或许是王妃在天有灵点化了郡主呢?”
王妃如襄出自湖广水乡,熟谙水性,潜泳十分了得。
当年许琦还是平阳王世子,娶得**归后,特意命人开凿一片湖,供她聊解思乡之愁。
这座湖就是偃月坡下的济月湖。
那么巧,他们去偃月坡打球;那么巧,二爷滚落济月湖而郡主在偃月坡昏倒;那么巧,出了事之后郡主整个人突然比以前更清明……
尔琴也希望如此,但还是担心:“郡主好像忘了从前的很多事。”
尔棋想了想,认同地道:“可能由于那棍子砸得太重,暂时还没恢复吧?菲湘姐不是交代过,让咱们多提点着,等她回来再说。”
“也只能这样了。”尔琴抱着希望。
等菲湘回来,已经是三月十九。
期间许如凉出了一次大事,令尔琴、尔棋心惊胆战,得闻主心骨般存在的菲湘回来,皆长长地舒了口气,口中念佛。
菲湘一行人午后进府,先去见漆雕烟儿做复命申告,之后回清心居向许如凉敬茶。
许如凉喝过茶,着尔琴领众人去分犒赏,只留下菲湘。
迫不及待想知道事情进展。
然而她还没说话,菲湘迅速自怀中取出一张黄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地伸到她面前,几乎就要贴在她额头上。疾声呵斥:“无论你是何方妖孽,只要你速速离开郡主身体,我便饶你一命。但你若不知好歹,休要怪我贴上黄表,使你魂飞魄散!”
突如其来的异动,叫许如凉好不惊愕。缓过神来,心里笑得不行,感动有之,钦佩有之,欣赏有之……
论起最熟悉她的人,自然是朝夕相处的菲湘。
菲湘心思玲珑,观察入微,大概早已经发觉她的异常。却不慌不忙,也没有打草惊蛇,不动声色地筹划了这一出驱灵,不可谓不是有勇有谋。
难怪前世她能撑到最后,让毒妇花了不少心思!
若非自己这个主子不给力,这般聪慧又勇敢到姑娘其实应该有个锦绣前程吧?
许如凉悠悠地想着,起了心思逗她玩,不动声色问道:“既然觉得我是妖孽,为什么不直接贴上黄表,还要先提醒我?”
菲湘维持着姿势,迟疑道:“你心地不坏……”
“既然觉得我心地不坏,不如就容我留在你们郡主身上不好吗?”
“妖孽休想!”菲湘立时喝止,举着黄表又贴近了一厘,“郡主千金之躯,岂容尔等无名妖孽亵渎!”
许如凉往后仰了仰,“无名妖孽不行,那我若是有名字呢?”
菲湘口舌之上争不过她,急而恼怒:“纵使你心地不坏,有名有姓,但你夺人躯体为舍,天理不容。我本欲放你一道,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黄表直接粘上许如凉额头。
许如凉安然无恙。
纵然菲湘年长持重,面对如此境况也难免显露惊慌,错愕地怔住。
“不是和你们说过了吗?不要相信那些和尚道士,都是匡钱的,有闲钱不如给庄妈妈的孩子……”许如凉碎碎念着,撕下黄表看着上面鬼画符一样的朱砂符文,眉梢一挑,“他们给庄妈妈也上了这道符表?”
“是。”
“说这是往生咒?”
菲湘被她连番猜测皆准弄得几乎崩溃,只能讷讷点头。
许如凉勾了勾嘴角,“你被坑了。”
“什么?”
“这道符文,不是往生咒,是为镇压煞灵所用。”
菲湘嗫嚅:“你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
当年哥死不瞑目,她在棺边哭昏过去,之后日夜梦魇,精神恍惚,府中传言是哥舍她不去,想带她走。毒妇请来道士做往生法事,那贼媚的道士就往哥的棺椁上贴了此道符表。
她也以为那是往生符文。
直至后来,大姑妈的丧礼上,另一些道士也做了往生符表,她发现两种符文不同。
一问之下才知,这道符表,是为镇压煞灵!
那年她才十三岁,懵懵懂懂不甚明白其中意味,只听那些道士说“世子爷年少战亡,煞气忒重也有可能”,便就释然地揭过。
而今想来,某些人未必不是做贼心虚,才要镇压她哥的英魂!
还有庄妈妈……
只是不知,前世哥那双瞪圆的眼睛,究竟看见了什么令他不敢置信的事情?
许如凉忽然没了逗乐的兴致,幽幽吩咐:“这张表你且收好。”
菲湘不为所动。
许如凉微微垂下眼睑,指尖摩挲黄表,慢条斯理地道:“你起疑心,皆因我反常。俗谚说‘人若改常,非病即亡。’你觉得,你们的郡主,是病了,还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