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治丧

慕乙醉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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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匆匆赶到墨斋,亲眼看到堂屋正中的漆黑棺木的刹那间,许如凉眼前发黑,只觉得天旋地转失去重心,趔趄的连连后退。

    难道无法改变哥哥的命运吗?

    “哥……”

    “郡主!”菲湘急忙托住摇摇欲坠的身躯。

    “别拦我,我要去看,我不相信……”许如凉挣扎脱离菲湘,挣脱阻拦,冲向棺椁,“我不相信!”

    “郡主不可啊!”仆从惊慌地求助许琦。世子死相实在太恐怖,一箭穿心是致命伤,而且遭到马蹄践踏,已经变得面目全非血肉模糊。郡主看到非吓死不可。

    许琦无力地摆手,“随她去吧。”

    许如凉清晰地看到了棺中景象,腹中一阵反酸。强忍着,掀开尸身上的袖子。

    手臂上伤痕累累。

    但只有伤痕。

    许如凉心思百转,仰身往后倒去。

    “郡主!”菲湘眼疾手快冲上来接住她。

    “郡主昏倒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请大夫啊!”

    灵堂里忙乱成一团。

    菲湘正觉得六神无主,忽然感觉到怀中人的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原来郡主又装晕。

    她亲自把人抱回清心居。

    许如凉道:“赶快通知外公,送回来的不是哥哥,请他派人去南疆寻找哥哥,哥哥的左手臂上有一圈朱砂红。”

    那是在韶阳时她亲手点上去的。

    菲湘忙去办。

    许如凉考虑再三,决定先睡一觉。

    醒来之后,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前世漆雕烟儿就是在这段时间里推许冲上位,她要阻止许冲上位。

    哥哥还会回来。

    就算哥哥不回来,许冲也不是世子的合适人选。二房的冽堂兄和三房的凛堂兄、况堂弟都比许冲更合适。

    许如凉睡到天黑才醒,随意吃了几块糕点填肚子,便赶去墨斋守灵。

    灵堂已经按照郡王世子的规格布置得一分不差,满堂白烛把堂屋照得亮如白昼,让人一点也不觉得阴森可怖。

    几个婢女和男仆在旁边折金纸。

    许如凉接过一刀金纸,跪到棺前的蒲团上。虔诚地焚烧。

    亥时以后,老平阳王许翼过来探望。

    长子许琦和三子许珧一左一右跟在他后边。

    众人急忙放下手头的事,跪下见礼。

    许如凉不为所动,往火盆里送纸。一张一张,机械地重复着。许琦叫她,她头也不回,仍在递纸。

    许珧看了看父亲和兄长,也轻轻地叫道:“凉姑。”

    许如凉仍然头也不回。重复地往火里递纸。

    许琦便叫人扶她。

    菲湘上前轻轻地叫她,她不应,菲湘去扶她,她也不动,菲湘急哭了,“郡主您怎么了?别吓唬奴婢啊?”

    “哭什么?”许珧呵斥道,“你们是怎么照顾郡主的?”

    “郡主说要为世子守灵,奴婢们不敢阻止,郡主不眠不休,已经跪了两个时辰……”

    “你说什么?这样的天气。她又这么小,跪两个时辰怎么吃得消?”许珧满眼震惊,忙叫妈妈把她扶起来。

    妈妈们夺下许如凉手里的金纸,把她生生抬起来。

    许如凉面容一片平静,却如痴傻了一般看不出半点活气,手也仍然在重复烧纸的动作。

    “怕是魔怔了。”妈妈小声地说。

    菲湘忙问:“那该怎么做?”

    “别急别急,”妈妈道,“待找个人大声呼喊她一声,祛了魔靥,就好了。”

    “那……”菲湘请示地看许琦。

    许琦摆手。

    菲湘大喜过望。“那就请妈妈快喊吧。”

    妈妈酝酿了片刻,猛地朝许如凉大喝了一声“去!”

    许如凉应声浑然一抖,神色渐渐清明过来,眼眸子里也有光彩了。看见许翼等人,讶然:“祖父、父王,三叔,你们来了?”

    许翼和许琦面色沉重。

    许珧怕他们这样吓到许如凉,忙道:“我们来送送净哥儿,小阿凉在烧纸吗?”

    许如凉看了看火盆。点头,眼里泛起泪花。

    许珧平素最疼爱孩子,见她模样可怜,便舍了老父过来半抱住她,“凉姑才这么小就知道要为哥哥烧纸,真了不起。”

    “三叔……”许如凉伏到他肩头哭起来,“他们说哥哥走了,和娘亲一样走了,他们都丢下阿凉,他们都不要阿凉了,是真的吗?”

    许珧脸色冷下来,“你听谁说的?”

    “章妈妈。”

    “哪个章妈妈?”

    “冲弟的乳母章妈妈。”

    “喔……”许珧不动声色地拍拍她的背,安抚道,“别听她们瞎说。”

    离开灵堂后,便好似完全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事。

    但许琦没忘记。

    后半夜,夜深人静,灵堂也显得格外萧瑟。

    菲湘端脸盆毛巾进来,劝道:“郡主,您擦把脸,歇一会儿吧。”靠近许如凉,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两刻钟前夫人叫人传章妈妈去上房了。”

    许如凉点头不语。

    菲湘又道:“筝儿已经把冲二爷叫醒,落一脚跟去上房找章妈妈。”

    筝儿是菲湘安在许冲身边的人。

    “好。”许如凉应着,拿开毛巾,神色便又是凄凄惨惨,拔高语调沉痛道:“哥哥尸骨未寒,我怎能歇得下?”

    “郡主,逝者已逝,您这又是何苦……”菲湘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周围。

    婢女仆从都已经上下眼皮打架。

    许如凉道:“你们都先退下吧,我想单独陪陪哥哥。”

    众人承情离开灵堂,找地方打盹去。

    墨斋的人犹不肯去。

    许如凉颓然道:“你们也都下去吧,我想静一会儿,菲湘留下就可以了。”

    “接下去怎么做?”确定人都走完了,菲湘急忙问。

    “等。”

    许如凉往火盆里递纸,看着火苗蹿起来,直出神。

    今天就快过去了。

    明天二皇子会代天子犒军。

    这一点也和前世一样。

    但二皇子和前世很不一样……明明身强体壮的一个人,却常年装病示弱,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也该见分晓了。

    许如凉吩咐道:“明天犒军时,叫人去街上探消息,尤其注意二皇子的动向。”

    菲湘忙去分派任务。

    这一夜,沉重的夜色在沉寂中缓慢退去。

    天际泛白的时候。雪花也纷纷扬扬地开始落下来。

    许琦过来探望。

    许如凉起身见礼,福身时一头栽倒,又被送回清心居休养。

    下午偏近黄昏的时候,菲湘收到线报回来禀告:“二皇子于回程途中坠马,随行已将之围送回宫。生死未知。”

    “还是坠马了么?”许如凉收起指尖翻转的棋子,“那就再等一天。”

    前世便是在坠马后一天宣告二皇子不治身亡。

    如果二皇子想继位,明天就不会传出二皇子薨的消息。

    再等一天,就会见分晓。

    许如凉能从容的等,许琦却不能。

    前院大书房,许琦和董峰说话。

    许琦脸色阴郁又有些急切,问董峰:“太医怎么说?”

    因为世子治丧,永和帝特意恩准他辍朝半月。虽然是皇上隆恩,但在发生事情的时候,也就使得他不能亲自进宫去接触更多消息。

    董峰道:“说能熬过今晚就没事。如若不能……”

    如若不能,就是一个死。

    慕连熠死了不要紧,要紧的是许家的前程。

    许琦眉头紧拧,半晌没说话。

    “王爷,您在里边吗?”声音从书房外传来,是漆雕烟儿。

    董峰睇着许琦的神色,没有动。

    许琦揉了揉眉心,“你先退吧,有情况再来报。”

    “是。”董峰开门虚让。

    漆雕烟儿端着热参汤进来。

    昨天晚上处置章妈妈的事处理得拖泥带水,惹许琦嫌恶。她不敢再造次。

    低眉顺眼地道:“世子刚刚过世,宫里又发生大事,妾身担心王爷忧思过度,特意炖了安神的参茶。您喝一口吧。”

    许琦接过小碗,喝了一口。

    喝就代表有回旋的余地。

    漆雕烟儿闲话家常般说道:“请来为世子超度的僧尼已经进府了,王爷可要见见?”

    许琦摆手,“不必见了。”

    “是,”漆雕烟儿睇着脸色,道。“那妾身就让管家直接领去灵堂?”

    “嗯。”许琦点头。

    漆雕烟儿咬牙吞下不甘,走出书房,吩咐丫鬟:“王爷不去灵堂了,你去把二爷和二姑娘接回来,就说王爷要见他们。”

    丫鬟应是退去。

    漆雕烟儿跺跺脚,正要走。

    书房的门突然打开。

    许琦走出来,“我去灵堂看看。”

    漆雕烟儿措手不及:“王爷,这……”

    “你也一起吧。”

    许琦越过她,径自大步流星走在前面。

    在墨斋外面迎面遇上许冲和许凝。

    丫鬟惊慌地跪下:“王……王爷……”

    许琦皱眉,问许冲:“怎么不在里面为你们兄长守灵?”

    许冲惊惧地直往后躲。

    许凝迎上来,“我们守过了,刚才在里面守了一刻钟呢,凝儿的腿都跪疼了。”

    扑上来想要许琦抱她。

    漆雕烟儿忙上前道:“凝儿你又胡说,娘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从早到晚那是一天,不是一刻钟。”

    “我知道啊,”许凝不服,“我没有胡说……”

    漆雕烟儿瞪她道:“你就是胡说,你再这样胡说,你爹爹可就不喜欢你了。”

    许凝不敢再说,委屈地求抱。

    许琦无视她张开的双臂,“你们长姐呢?”

    许凝指指墨斋,“在里面。”

    许琦越过娘儿几个,也不叫人通报,径自来到灵堂外。

    灵堂的布置没变,只有每盏烛灯下逐渐堆积起来的厚厚烛泪,宣示着时间在不停流逝。

    时间流逝,精力也流逝。

    守灵的人脸上多多少少都呈现疲倦之色,颓然得使灵堂看上去也变得萧瑟。

    一派黑白萧瑟中,只有棺前那小小的白色身影分毫没有因为时间流逝而改变,依然虔诚地祭奠着。挺直的脊背,毅立如山,仿佛是能撑起整个许家的脊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