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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文远听罢大吃一惊,心想皇上前番还好好的,怎地如今又闹这么一出儿。其他文武官员也尖着耳朵听了个七八,此时更止也止不住地议论起来,有的说今日的早朝怕是上不了了,有的说这规矩一破,以后还有没有早朝上还不得而知呢,有的说这下朝里的御史言官不愁没有弹章可写了。
陆文远听他们越说越离谱,连忙回头出声喝止,又嘱咐傅潜几个在此整肃秩序,自己则随桂喜匆匆进宫探看。
两人走在路上并不多话,很快便穿过了几道宫门。陆文远因急着探看皇上情形,脚下健步如飞,只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立时飞到乾清宫去。
走了一段儿,陆文远却发现桂喜渐渐放慢了脚步,且频频回头向自己探看,像是在犹豫着什么。陆文远好生奇怪,连忙问道:“公公怎么不走了?”
桂喜听他出声,愈发显得犹疑,沉吟了半晌,才半侧过身子嗫嚅道:“奴婢有些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陆文远连忙道:“公公但说无妨。”
桂喜向左右看了看,见四周无人,便干脆谮越了礼数,与陆文远并排而行,低声道:“奴婢知道有些话不是做下人的该说的,但陆大人宽厚,奴婢也就斗胆说一句,大人待会儿见了皇上,能不能不要责怪皇上?”
陆文远一愣,心想桂喜这“责怪”一词倒用得有些突兀,难道自己平素劝谏皇上的情形,看在旁人眼里竟有些“责怪”的意思吗?连忙惶恐道:“公公这是哪里话,身为臣子怎敢责怪皇上,在下只不过是对皇上晓以利害罢了。”
桂喜道:“大人恕罪,是奴婢妄言了。但奴婢还是想请大人对皇上温和些。”
陆文远一脸惊奇,不知他此话从何讲起,便听桂喜接下去道:“皇上这些日子来的改变,奴婢是看在眼里的,而且也许是因为与皇上朝夕相处,看得比大人更为真切。”
“皇上其实一直都很不习惯上朝,也跟他多年不曾临朝有关。每逢上朝的前一晚,皇上都睡不踏实,因此早上也不情愿起来。初时有内阁几位大人逼着还好些,后来几位大人渐渐放手,就是皇上自己在逼着自己了,每次清早起来后都用冷水洗脸,强迫自己清醒。奴婢有时瞧皇上难过,也就跟着难过,可大人您猜皇上是怎么说的?”
陆文远连忙道:“皇上怎么说?”
“皇上说上朝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不能让文武百官在外头白等一场,更不能让陆大人因为自己旷朝而再受言官弹劾。”
陆文远听得心中一动,不禁侧过头目视了桂喜。桂喜也抬头看了陆文远一眼,神情颇为复杂,接下去道:“陆大人前番因为大同府春汛决堤一事受到朝中言官弹劾,皇上其实一直看在眼里,而且颇为自责,平时没少对奴婢念叨,只不过不曾对大人表现出来罢了。也正是因此才一直逼着自己上朝,不忍大人再因自己而遭受弹劾之苦。”
陆文远鼻子有些发酸,目视了乾清宫的方向半晌说不出话来,心中翻江倒海,不知作何滋味。
桂喜默然半晌,复又叹道:“皇上近来一直把自己逼得很苦,今日这样,大约也是实在撑不下去了,因此奴婢才斗胆求大人不要责怪皇上,皇上实在已尽力了。”说罢,眼巴巴地盯住了陆文远不放。
陆文远强压泪意,郑重地点了点头。
说话间乾清宫便已在眼前了,两人上得殿前的汉白玉台阶,便见正殿的大门虚掩着,门口跪了两排太监宫女,个个面如土色,簌簌发抖,显见是吓得不轻。
桂喜也脸色发青,推开殿门将陆文远引至皇上的寝殿门口,便不肯再往里走一步了,只叮嘱陆文远要小心应对,万不能再与皇上顶着来了。
寝殿里静悄悄的,皇上此刻已停止摔东西,正在梳妆台的铜镜前呆坐,不知在想什么。
陆文远小心翼翼地绕过满地狼藉,来到朱时泱跟前,在他脚边跪道:“臣陆文远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陆文远伏地半晌,也没等到朱时泱的反应。大着胆子抬头一看,发现朱时泱还是呆坐着不动。陆文远只好自己从地下爬起来,想了想,又朝皇上走近了些,轻声唤道:“皇上?”
朱时泱呆怔半晌,仍望住面前的铜镜不说话。陆文远汗如雨下,真怕他下一刻会突然大发雷霆,正暗自心慌忐忑之时,却见他缓缓转过头来,面目煞是憔悴,眼眶微红,竟似是刚刚哭过的光景。
陆文远吓了一跳,连忙问道:“皇上这是怎么了?”
朱时泱一脸泫然欲泣表情,眼眶复又红了红,方低声道:“朕累了。”
陆文远心中一阵抽痛。只见往日里风姿凌人的皇帝,此刻却只着一身明黄亵衣,满头黑发披散,脊背微微佝偻,眼下一片青晕使人触目惊心。陆文远只道自己把皇上临朝想成是理所当然的事,却从不知皇上竟因此在背后承受如此痛苦,想劝他上朝的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安慰却又不知从何安慰,呆了半晌,只憋出了一句“皇上……”
朱时泱却不再看他,复又缓缓转过头去,趴在了梳妆台上,似是想睡,然而闭上了眼,却又张开了嘴,声音幽幽的,道:“陆文远,朕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
陆文远兀自低头默认。朱时泱又道:“朕不是故意不去早朝,朕只是有些累了。再歇一会儿,朕自会跟你去的。”
陆文远有些吃惊,他本以为今日的早朝是铁定要取消了,却没想到皇上竟自己提出要去。想到桂喜方才在路上说的话,不禁又是欣慰又是难受,柔声道:“好,臣不催皇上,皇上可以好好歇一歇。”
朱时泱沉默半晌,干脆将脸也埋到了臂弯里,闷闷道:“陆文远,朕有些话,不能说与旁人听,但不说出来却又不痛快,若是说与你……你肯听吗?”
陆文远柔声道:“皇上说吧,臣洗耳恭听。”
朱时泱道:“朕今早起来的时候在想,旁人累了的时候,尚有父母妻子,亲朋手足可以依靠,可朕贵为天子,却为什么偏偏连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朕知道朕是一国之君,全天下的臣民都要依靠朕,朕绝对不能软弱,或者说绝对不能表现出软弱。可朕也是人,也有脆弱难过的时候,朕也需要一个肩膀来靠一靠,歇一歇,可朕偏偏就找不到……”朱时泱说到此处,声音竟已有些哽咽,越发收紧了臂膀,像要抱住什么似的,又像要自己抱住自己。
陆文远心中大恸,眼眶也有些湿,犹豫半晌,还是抬手抚上了朱时泱的肩膀,轻轻摩擦着以示安慰。
朱时泱抬头看看他,不知怎地,眼中就涌出了大颗的泪水,伸手环住陆文远的腰身,将脸埋到他的肚子上抽噎起来。
陆文远见皇上在自己怀中哭得像个孩子,也不禁悲从中来,手指穿过皇上瀑般的黑发,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梳理着,柔声道:“都是臣的错,是臣把皇上逼得太紧了。”
半晌,朱时泱终于渐渐恢复了常态,从陆文远身上抬起头来,擦了一把脸,神情已重新坚定起来,道:“今日的事不要与旁人说。叫他们进来给朕梳头吧,朕要上朝。”
陆文远答应着,回过身去慌忙拂拭脸上的泪痕。须臾,桂喜便领着一应宫人匆匆而入,很快就将皇上收拾妥当。朱时泱身着龙袍,头戴朝冠,在初升的朝阳下携起陆文远一同往前朝走去。
在他们身后,“皇上起驾乾清宫”的号令一声叠过一声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