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聚餐

Sable塞布尔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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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航不仅没让她走,还重新搬了把椅子放在过道边,强行安置许衡坐下。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驾驶室里依旧人来来去去,忙碌的船员们纷纷对她投以好奇眼光。

    许衡满脸臊红,从未觉得如此难堪。

    在华海所常年加班,一方面确实是因为工作量大,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天生的责任感使然。忙碌辛苦对许衡来说是种压力,更是动力,驱使着她让自己变得更加有用。

    被当成闲置物品展示给大庭广众,简直让人坐立难安。

    她试着要搭把手,却没谁敢接茬。

    张建新和宋巍都看出王航有意整她,每次路过几乎躲到墙上去。

    驾驶室里的三副是他学弟,本身又个人崇拜情结严重,更是不敢造次。

    许衡试图离开座位,却被时不时飘来的冰冷眼刀恐吓,只好乖乖坐回去。

    在“长舟号”上待了这么长时间,虽然也没真正帮上过什么忙,却从未像现在此刻这样,被人为地孤立起来。

    他仿佛是通过实际行动、用客观事实证明:她就是个废物。

    诛心啊。

    许衡咬着牙,试图用目光反击那罪魁祸首。

    然而,当对方不经意回眸时,她依然会乖乖收起自己的视线,将头埋得低低的,像个认真悔改的小学生。

    好汉不吃眼前亏。

    在船上,船长就是国王、是律例、是一切行为的准则:他说放缆绳,甲板上就得立刻行动;他让全速前进,机舱里就必须马达轰鸣;他决定将船员留在日本任由警方处置,即便律师,也只能束手旁观,哪怕受恩于人。

    许衡不是不知道自己错了,在她作出选择前就已经料定结果。

    张建新和大厨都想救人,却不敢违抗船上最高长官的意志,只能旁敲侧击地求她帮忙。如果说许衡一开始还有些犹豫,见到船员们全都一幅唯唯诺诺的样子,便彻底下定了决心——律师的终极追求,不就是实现人人平等吗?

    尽管对于小高等人来说,在日本被扔下和在韩国被赶下船,其实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釜山港业务繁忙,“长舟号”的卸货工作要持续整整一夜。

    岸边早已华灯初上,这座美丽的海滨城市不像首尔那般繁华,却充满了热情与安静交替的独特韵味。

    顺着驾驶室的窗户向外望,龙头山上的釜山塔被五彩斑斓的射灯勾勒出清晰轮廓。顺着山坡往下,一排排民居如同随意泼洒的珍珠,闪烁着或明或暗的光影,点缀在渐黑的夜色里。

    码头边的街道上,已经有各式霓虹灯招牌挂起,还能听见隐隐约约的吆喝声。山脚下的夜市颇具规模,看似专门服务于从远洋轮下来的船员们,能够提供美食、喝酒、唱k等各式消遣。

    自从下午靠泊后,船上大部分人都没休息。大厨胆战心惊的送走卫检官员,很快又来了个电话,说是因为停水无法开伙,晚饭只能上岸解决。

    王航让三副负责写报告,回头再向船东单独申请经费。

    这些临时补贴不包括在工资里,是纯粹的额外收入。一般数额都会超过实际需要,对船员们而言是笔意外之财。许衡看得出来,接到消息后,大家干活的热情明显都高涨了许多。

    只有她,既不算船上的工作人员、拿不到补助,又得跟着挨饿,最可悲的是还要继续接受这近乎“游街示众”的羞辱。

    心里越发不平衡了。

    许衡不得不承认,王航很会看人。明知道她讲义气、爱面子、争强好胜,如果强按牛头喝水,恐怕会落个玉石俱焚。所以才选择软刀子杀人:只是罚她这样坐着,就足以将女律师原本的心高气傲、自以为是磨成一滩渣滓。

    到后来,各种手续基本上告一段落,港方、货方、船方先后离开。除了留人监督卸货,驾驶室里再没有往来奔波的纷繁忙碌。

    许衡耷拉着脑袋,显然已经饿过劲儿了。

    来接班的宋巍终于忍不住,试探着解围道:“王船,你跟张大哥他们去吃饭吧,船上我看着就好。许律师,你饿了没?要不要一起?”

    前半句话明显就是个借口,三副刚刚说甲板部的约好要聚餐,等宋巍来了就准备换衣服上岸的。王航虽然没有明确接受邀请,但作为甲板部乃至整艘船的老大,当然没理由缺席这种集体活动。

    许衡之前还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留在驾驶室过夜,如今自然向宋巍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暴君本人也有些疲惫,四肢舒展地伸了个懒腰,貌似不经意间回望着她:“饿了?”

    许衡噙着唇,眼巴巴地点了点头。

    他的表情没有松动,语气却明显缓和:“一起去吧。”

    中国人民站起来了将近七十年,她却只能在得到恶霸首肯后才敢起身,妇女解放运动的道路果真任重道远。

    宋巍见许衡脚麻了站不住,连忙过来帮忙搭把手,小声嘱咐道:“许律师,待会儿多敬两杯酒,姿态摆出来就行。船长这人其实很好说话的。”

    她僵着脸扯了扯嘴角,笑得虚伪无比。

    大副、水手长等人都已经等在岸边。许衡顺着舷梯最先下来,立刻被他们团团围住。

    “哎呀,许律师,没事吧?”

    “船长终于同意让你走了?”

    “别怪我啊,我当时真想帮你来着,可惜手上事情急……”

    一帮人围着她长吁短叹,争先恐后地把自己摘干净。许衡明白他们并非恶意,只是终究咽不下那口气,沉默着懒得回话。

    张建新看出她心有埋怨,连忙拍着胸脯道:“许律师,你别怄,今天哥几个舍得一身剐,也要替你把船长干趴下!”

    “对!老子们十几个人,不信干不过他一个!”

    “就是!”

    都说酒壮怂人胆,这还没开始喝,船员们便琢磨着怎么造反了。经过下午半天的经历,许衡对接下来的形势保留谨慎的悲观态度。

    王航和三副最后下船。

    他穿了一身t恤短裤,长长的腿脚露出来,像个身材颀长的游泳运动员,矫健而不乏活力,站在众人之间显得很打眼。

    许衡勉强别过视线,默默提醒自己:色字头上一把刀,知人知面不知心。

    王航却像根本没看到她一样,和三副有说有笑地走在后面,任由众人撺掇着请客。

    一行人刚出码头,很快便走进了山脚下的那片夜市。

    张建新在大洋集团干了十几年,经常跑釜山航线,对沿途的每家店都很熟悉。他一路上给许衡介绍了不少典故,最终把大家带到了当晚目的地。

    这是一家夫妻店,老板是东北人,朝鲜族。早年投靠韩国亲戚,拖家带口移民到釜山,却始终以中国人自居,见到中国船员也显得格外热情。大洋集团的大部分货轮靠泊这个港口时,都会来给他捧场。相应的,跟周边的其他店面对比,他家的食材更新鲜,价格也更加实惠。

    发现同行人中有女性,老板娘显得尤为开心,拉着她的手“闺女”长、“闺女”短地叫个不停。还特意送了两份蔬菜,说是补充维生素c,怕许衡在船上待久了没营养。

    这种他乡遇故知——即便不是本人的故知——的感觉,如同温润的韩国清酒,氤氲着漂洋过海的疲惫身心。

    接下来,许衡很自然地便融入到酒桌上欢愉的气氛里。

    水手长果然没有失言,带领手下兄弟轮番发动进攻。

    以王航和三副为代表的驾驶室队,因为混入了张建新这个“奸细”,很快便陷入了被动。往往是好不容易喝完一轮,就因为大副的主动出击而重燃战火。甲板队仗着人多势众,连歇口气的机会都不给他们,任由其被淹没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许衡谎称肚子饿,躲在一旁吃鱼理刺、剥壳吞膏。沉浸于海产的鲜美味道、坐看“长舟号”内部捉对厮杀,简直是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场上局势却在不知不觉地发生着变化。

    五大三粗的水手长率先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时已是强弩之末。缺乏有效组织,其他船员们很快乱作一团。吐的吐、倒的倒,没一会儿便彻底败下阵来,徒留王航面色微酣地端着杯子,扭头冲向大副:“老张,咱也走一个?”

    原本忙着扇阴风点鬼火的张建新脸色刷白,许是害怕身份暴露,连忙架起最先“阵亡”的三副道:“我,我先把这小子送回船上去!”

    许衡见他低头浅笑,像个孩子似的得意,又是一阵没有来由的心跳加速。

    出息!她连忙暗斥自己:许衡,千万不要被敌人的外表蒙蔽,甲板队还等着你力挽狂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