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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光帝回来了,这就意味着,给萧无尘撑腰的人回来了。
那些眼看着萧无尘当真大剌剌的不肯和其他人一样老老实实的替皇后守孝的人,虽然心中气苦憋闷,但也不敢再胡乱斥责萧无尘,而是按捺下性子,打算在三日之后,圣上重新上朝的时候,那时再开始上奏折,讨论太子的孝与不孝。
萧无尘却不甚在意那些。
他心中清楚,那些想要用“不孝”的帽子来压他的人,很多都是背后有人的臣子,身子那些人,最后很可能会联合起来,一起想方设法用“不孝”二字来攻击他。
可是,那又如何呢?
萧无尘回到东宫,在铺了厚厚的皮子的座椅上坐着,看着来来回回的送着承光帝的大笔赏赐的人,他心中清楚,无论那些人费多大的力气,只要他的父皇决意要他做这个太子,让他继承皇位,那么,那些人是无论如何也翻不出甚么浪花来的。
要知道,前世因为沈妃之故,萧无尘当夜根本不知道皇后的死,甚至直到第二日天亮了,椒房殿里被诸多妃嫔命妇跪满了的时候,他才穿着一身不合守孝礼制的衣衫,奔到了椒房殿……
彼时,萧无尘尚且不知道母后留下的那道懿旨的存在。
那种情形之下,上至群臣,下至百姓,统统都在指责他的不孝,认为他不堪为储君。
可是,就算如此,父皇依旧力排众议,安安稳稳的将皇位传给了他,并且还想方设法让皇叔没有去封地,而是留下来帮他。
萧无尘神色恍惚的想到前世的那些事情,心中很是笃定,前世那种情形之下,父皇都能按压住那些人,那么此生,他的情形比前世要好得多,父皇定然也能按压下那些人。
他根本无需在乎那些人。
在父皇还在世的时候,父皇会以一人之力,让他的储位坐的稳稳地;在父皇过世之后,皇叔则是以一人之力,在他彼时身子重创的时候,将他的皇位稳稳保全。
萧无尘慢慢放松,将自己埋在了宽大的座椅里。
是了,他根本无需那般出色和辛苦,他有父皇,有皇叔,他完全可以无能一些,放纵一些,昏庸一些。
萧无尘这样想着,就在座椅里头沉沉的睡了过去。
阿哑和阿药正在一旁守着,见到萧无尘睡去,阿哑不会说话,外头看了片刻,见萧无尘果真睡得沉了,就推了推阿药。
阿药立刻就跑出去寻阿壮和阿丑来,轻手轻脚的背着萧无尘去床上歇息。
阿药、阿壮和阿丑三人这才悄悄离开,去外头吩咐人继续做事。
阿药和阿壮的长处和名字一样,阿药最擅长的就是做药膳、煎药、试药以及闻到各种□□的滋味;阿壮则是力气出众,同时拳脚出众,萧无尘只要外出,就必然会带着他的。
阿丑形容丑陋,寻常甚至吓哭过那些皇亲国戚带来的小孩子。而他的长处与阿药和阿丑略有不同,他虽丑,却是真正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且和萧无尘一样过目不忘。萧无尘因此倒是颇为看重他。
阿哑见三人走了,在萧无尘的床下铺了厚厚的被子,也睡了过去。
他却是和那三人都不一样的。
他生来就哑,从未开口说过话,然而素日里运气却是极好的,瞧,他现下不就是被派来太子身边了么?太子长得好,人也好,从不为难轻视他们。阿哑这样想着,就美滋滋的睡着了。梦里只盼着,能伺候太子一辈子。
阿哑睡着了,阿壮、阿丑、阿药几个则是在阮公公的指挥下,把东宫里的那些跪坐的席子等坐具,全都撤换了下去,换成了宽大的座椅或是卧榻等,同时还换了高高的桌子,铺了柔.软的皮子,务必让太子明日能用的舒坦。
萧无尘因喝了药,沉沉睡去。
承光帝却是一宿没有睡。
他不能去椒房殿守着皇后,只能在自己的寝宫里,捧着皇后为他绣的荷包发呆。
余公公在一旁瞧了,心里叹息之余,只能劝道:“陛下这样苦了自己,娘娘在地下知道了,怕是会自责的。”
承光帝闻言,苦笑道:“朕只怕她会怪朕。”
明知萧无尘身子不好,并不适宜做下一任的皇帝,明知储君难为,可是,他还是让萧无尘做了太子,还是一意孤行的打算让萧无尘继承皇位。
哪怕是前路艰险。
余公公只劝道:“陛下这句话却是错了。娘娘素来心疼陛下,凡事无论大小,都为陛下着想。当初五王夺嫡、元王逼宫之后,多少人都盼着陛下能立皇侄或是皇孙为储君,唯有娘娘力排众议,纳了不少好生养的人家的女子进宫,为陛下诞育子嗣。甚至还将自己嫡亲的妹妹送进了宫来,后来娘娘幸而有孕,却被太医告知身子不宜生养,可娘娘还是冒着身子不适的风险生育了太子……娘娘如此为陛下着想,又哪里会责怪陛下?即便是陛下不看重自己的身子,娘娘在地下,也只会责怪自己福薄,竟是不能活着继续照看陛下而已。”
余公公这般说着,也忍不住开始抹泪——无论他人如何说,余公公却是心中明白,沈皇后的的确确是仁厚宽慈,公平公正的皇后的。这样的沈皇后死了,饶是余公公这等在宫里见惯了各种生死的人,也忍不住心中唏嘘。
承光帝听了,心中叹息良久,直到余公公再次催促,方才就寝。
——罢罢罢,既然事已至此,既然无尘不得不做这个储君,那么,他就好好的为无尘将未来的路铺好罢。
等到铺好了,他也就能安安心心的去见梓童了。
承光帝如此想罢,终是浅浅睡去。
接下来的两日,萧无尘白日里都往椒房殿去守着皇后,夜里便回东宫歇息,将皇后留下来的那道懿旨执行的彻彻底底。
而萧无尘在椒房殿的两日,但凡入口的东西,都是阿药、阿哑从东宫装在精致的饭盒里带过来的,丝毫不肯用椒房殿的任何一件东西。
四公主在一旁瞧了,心中只觉恨恨。
而那些心中期冀着太子能随着皇后一道去了的人,也只得把那些心思按捺下去无论如何,在这种关头,丝毫不敢多想多做。
而椒房殿明面上是皇后的寝宫,椒房殿的人也该都是皇后的人。萧无尘身为皇后独子,自然应当信得过这些人。
偏偏萧无尘是重生一次的人,他心中明白,椒房殿里头的皇后的亲信,的确是皇后的亲信,因为这些亲信的家人都住在魏阳侯府之中,自然是要听皇后的话的。
只是可惜,那些人除了听皇后的话之外,更加听魏阳侯和沈妃的话。
而沈妃膝下,还有一个比萧无尘要健康得多的皇子。
“殿下,这茶是您最喜欢的,是老奴亲自为你煮的。您知道,老奴老了,多少年没有做过这些琐事了,现下好容易煮了您最喜欢的茶水……”
皇后的乳母正端着一杯热茶,捧到了萧无尘的身边,大有萧无尘不喝,她便不离开的架势。
毕竟,她的身份不比旁人。她是皇后乳母秦氏,连皇后尚且要敬重她一分,到了皇后的儿子萧无尘这里,自然要再多信任她两分才是。
然而萧无尘却只略略抬了抬眼皮,看了她一眼,便垂下眼眸,继续捧着手炉,思念自己的母后。
秦氏脸色的笑容顿时一僵。
阿哑不会说话,只是有些愤怒的看她。
阿药挡在了阿哑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道:“秦嬷嬷真是贵人多忘事。咱们殿下.身子不比旁人,一到秋冬时候,就气血不足,手足冰凉。太医说了,这茶是凉物,殿下夏日里偶尔尝尝便也罢了,这秋冬时候,殿下是绝对不能碰的。”
尔后又似是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秦嬷嬷,“这话太医嘱咐了咱们多次,连皇后也嘱咐了许多次。都说皇后身边最亲近信任的人是秦嬷嬷了,怎的秦嬷嬷连殿下素日里根本不吃茶这件事都不知道?还是说,皇后病中,竟不是秦嬷嬷在贴身伺候?”
秦嬷嬷脸色顿时一变。
好在她在宫中待得久了,很快就又调整好了脸色,笑道:“这却是老奴的不是了,殿下安心,老奴这就去给您煮碗参汤来。您只等着就好了。”
阿药面色巨变,正要说话,就见萧无尘轻轻挥了挥手。
阿药只得退下,一脸愤愤的看向秦嬷嬷。
“母后走了,嬷嬷果然也老了,该好生歇着了。”萧无尘缓缓开口。
秦嬷嬷一脸慈爱,忙忙道:“嬷嬷是真的老了,但还没老到做不动活儿呢。娘娘临去之前,还拉着老奴的手,让老奴继续伺候殿下呢。老奴除非是自个儿走不动路了,又哪里敢歇着?”
话中的意思显而易见,她还想要继续伺候萧无尘。
萧无尘却是清清楚楚的记得,当初他的身子越发不好,就是在秦嬷嬷到了他身边之后的事情。
他的确不知道他那时身子越发不好是谁下的手,但是,沈妃既是狼子野心,这秦嬷嬷又早早背叛了母后,那么,下手的人,怕也和秦嬷嬷脱不了干系。
“原来,嬷嬷竟还能走得动路么?”萧无尘的一双桃花眼,忽而盯住了秦嬷嬷,慢吞吞的道,“孤还以为,母后去世那一晚,嬷嬷虽一片忠心,然而只是因着跑不动路,所以才没能去为孤报信,难道,不是这个缘故么?”
秦嬷嬷张了张嘴,正想要编出些甚么借口来,好把太子糊弄过去,结果一抬头,就见太子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一双桃花目里满满的都是质疑和冷漠。
秦嬷嬷登时被惊出一身冷汗来。
“老、老奴……”她忽然结巴了起来,半晌都没编出一个好的借口来,直到她突然发现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儿,正窃窃的朝着这边抬头望着。
秦嬷嬷顿时像是寻到了活路一般,立刻大声道:“太子殿下忘了,老奴现下还在照顾着八公主的么?老奴、老奴那一日,并非是不想为殿下报信,只是那一日八公主啼哭不止,拉着老奴不让老奴离开,老奴才不得已,没能去告诉殿下皇后娘娘仙逝的事情。”
秦嬷嬷如此说着,还不忘回头去看那个傻掉的八公主,像招呼小狗小猫似的招呼道:“八公主快过来,告诉殿下,老奴是不是因为你,所以才没能去告知殿下皇后的事情的?”
八公主长得有些瘦弱,明明和八皇子一样,都是三岁年纪,却足足比八皇子瘦了足足一半。
她瑟缩的站了起来,胆小怯懦的慢吞吞的走了过来,走过来之后,当即就要对着萧无尘跪拜。
萧无尘当即抓住了八公主瘦弱的手臂。
他记起来这个不起眼的皇妹了。
瑞敏公主,承光帝八女,宫女所出。年十三,和亲南匈奴。逾一年,大兴与南匈奴再次开战,同年,瑞敏公主,死。无所出。
当然,萧无尘记得的不止如此。
他还记得,当年和亲事定,瑞敏公主离去之前,对他嫣然一笑。
“皇兄,莫要对瑞敏愧疚。瑞敏生来由母后照拂,母后薨世,无人喜爱瑞敏。若非皇兄看在母后面上,时常照拂瑞敏,瑞敏或许连活到如今的机会都没有。今日皇兄既有难处,瑞敏身为皇兄妹妹,自该为皇兄分忧解难。”
“皇兄,此去一别,你我兄妹此生再无重逢之日。望皇兄珍重自身,定要长命百岁,方不负妹妹此去万万里之远。”
“还有,为大兴而死,是妹妹心中所盼。望陛下,来日……切莫伤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