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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父皇,您大可不必多此一举。”
萧无尘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承光帝瞳孔微微一缩。
很显然的,他猜到了今日萧无尘会来,猜到了萧无尘来此,是为了要做曾经废太子做过的事情,也猜到了萧无尘虽然痛心他这个父皇的作为,但仍旧不会弑父,还猜到了今日会赢的人,根本不可能是蜀王、元王或是八皇子等人,而只能是他或萧无尘……
只是承光帝唯一没有猜到的,大约就是萧无尘竟会知晓他立下遗诏的事情。
承光帝如今已经六十四岁了,立下遗诏,将继承皇位的人提前拟定,看似也是应当之事,然而萧无尘本就是太子,他做皇帝原就是理所应当,承光帝根本无需多此一举。若当真要立遗诏,也无需躲躲藏藏,可以大大方方的告知世人,如此也能让世人对太子的地位有更清楚的认识。
然而承光帝没有。
他私下里早早就拟好了一份遗诏。
遗诏上的字,皆是他亲自所写,原本也是应有之义。只是唯一不好的地方,大约就是这份遗诏,不能提前给萧无尘看到。
不但不能让他看到,甚至也最好不要让萧无尘知道这份遗诏的存在。可是,承光帝自认这件事情隐瞒的很好,萧无尘今日又是如何知道了这份遗诏的?
“尘儿莫要乱想。”承光帝虽然心知萧无尘猜对了这件事情,但仍旧佯作不知,面上也毫无心虚之意,咳嗽了几声,叹道,“罢罢罢,既然尘儿当真想要朕的遗诏,那么,朕现下便写来给你好了。”然后就吩咐那道长为他准备毛笔和空白诏书。
因着承光帝常常都待在这炼丹的宫殿里头,因此承光帝的一些东西,也能在这里见到。
那道长闻言,当即放下炼丹的事情,冲着承光帝和萧无尘一磕头,就立刻去准备东西去了——虽然今日一遭后,他连命都不一定保得住,当或许这两位大兴朝的贵人,就愿意放过他了呢?他只要少听一句,就多一分活命的机会。因此闻得此言,心下更是高兴,动作也不自觉放慢了起来。
而萧无尘见到承光帝如此,竟也不阻止,只默默的看着承光帝。
承光帝还在继续慈爱的看着萧无尘,仿佛他此刻的慈爱,能够唤醒萧无尘,让萧无尘放弃今日就逼宫一事,而是再耐心等上几日云云。
萧无尘只是继续沉默着,微微垂着脑袋,仿佛当真在考虑承光帝所说的事情,当真想要答应此事一般。
承光帝唇角微微翘了翘,许是觉得无论如何,萧无尘都是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即便现在与从前有些不同,但仍旧是他的孩子,只要稍稍哄一哄,萧无尘就会如同从前一样,听他的话。
那道长虽然努力在拖延时间,然而他到底是在承光帝和萧无尘那边都挂了号的,因此也不敢做的过分,只稍稍磨蹭了片刻,就忙忙把空白的圣旨和毛笔等物都拿了过来,为承光帝亲自铺好了东西,磨好了墨,递上毛笔,然后恭敬的跪在一旁——在这二位面前,他压根就没有胆量站着。
承光帝继续慈爱的看向萧无尘,道:“来,尘儿,这传位诏书该怎么写,尘儿也来与朕参详参详。毕竟,这诏书是写给你的,想要写些什么,也该尘儿来做主才是。”
原本沉默的萧无尘,这才上前一步,然后看向那道长:“只有这一分空白诏书吗?”
承光帝浑浊的双目一凝。
那道长立时又开始瑟瑟发抖起来,结巴着道:“殿里头还、还有两份,都是空白的。”说完就想自抽嘴巴,看看承光帝的脸色,然而萧无尘就站在他面前,他根本就不敢抬头。
“唔。”萧无尘轻声而不同拒绝地开口,“那就把那两份空白诏书也都拿来。”
那道长哪里敢去拿?忙忙扎着胆子微微抬起头,去看承光帝的脸色。
承光帝面上不喜不怒,他甚么都看不出来。
萧无尘很快踢了他一脚:“还不快去?”
声音不高不低,那道长既看不出承光帝的脸色,也听不出太子是否在生气。
然而想到昭王之前就说过,他是替太子盯着他的,再想到太子如今年轻气盛,坐上那个位置也是迟早的事情。而承光帝则是年老体衰,失去这个位置也是迟早的事情——况且之前承光帝要赐丹给太子的事情一出,太子即便至孝,如今为了保命,大约也不得不想法子提前上位了。
那道长心中左思右想,衡量片刻,立刻扭转了自己脑袋的方向,朝着萧无尘使劲一磕头,“砰”的一声之后,立刻起身,去拿空白诏书。
承光帝面色不变,笑着让萧无尘继续谈传位诏书一事。
萧无尘躬身,谦和道:“传位诏书如何写,自然是由父皇做主。只是——”他看了看一刻都不敢再迟疑,忙忙抱着两卷空白诏书跑过来的道长,道,“只是,儿子如今尚且年轻,身子又不算上佳,朝中事务若是一力担当,身体早晚会垮掉,一如从前。因此想求父皇帮儿子多立一道诏书,让昭皇叔为摄政王,辅佐儿子,一同处理朝政。”
虽说是求,然而萧无尘如今的语气里,可是半点恳求的意思都没有。
再加上他话中的含义,承光帝蓦地搁了手中笔,眉心一跳一跳的,却仍旧声音平和地道:“摄政王?尘儿可知,摄政王权力极大,他甚至可以代替你处理大部分的政事,还能干预你的决意。且前朝并非没有摄政王干预朝政,然后趁机夺.权一事。昭王如今虽瞧着忠心,然而忠心一事,最是难说,尘儿又如何知晓,昭王将来是否会叛变?是否会突然忠于别人?又是否会在尝到了大权在手的滋味后,忽然做腻了摄政王,反而想做这世间的帝王,干脆轰你下台?尘儿啊尘儿,你到底年轻。如今他帮着你,只是你更有利可图,将来如何,你又如何能知晓?”
萧无尘不语。
“你想要传位诏书,朕自然可以给你。但是,你想要让昭王为摄政王,这道旨意,朕却绝不能给,亦不愿给。”
承光帝一口气说了许多话,身子微微有些支撑不住,连连咳嗽了数声,才终于停歇了下来。
萧无尘听罢,倒也不恼,只想了想,就“嗯”了一声,道:“父皇不愿,那便罢了。”顿了顿,又道,“那就请父皇为几个兄弟姐妹的前程来写一道旨意罢。八公主虽是庶公主,然而母后生前,最是喜欢她,也与儿子说过,待身子好上一些,就将八公主过继到自己名下,让八公主做真正的嫡公主。左右八公主养在她膝下,如此倒也是应该的事情。只是母后福薄,竟没能等到这一日。现下儿子便求父皇,让母后在天之灵,得以安心。”
承光帝默然片刻,闻得萧无尘提到了继后沈氏,笔下微微一颤,终究是在将传位诏书写完之后,开始写另一张诏书——诏书里不但写了将八公主过到继后名下的事情,还写了其余活着的四公主、六公主、七公主和八皇子的前程。虽不能再给封地,但也让几人将来可有安享富贵。
待写完之后,承光帝心头一松,这才赫然想到,他的其余子女的前程,竟是萧无尘提醒了他,他才想到的。
他心头一时不知该是何种滋味。
萧无尘就站在承光帝的身侧,见状只道:“父皇忘了写大哥。大哥虽被废,但终究是父皇的长子,父皇总该给他个王位才是。至于将来,儿子继位,也好有由头能让大哥与其他兄弟姐妹一样,能过得自在一些,不必继续住在那阴暗幽闭狭窄的院子里头受苦了。”
承光帝笔下一顿,随即就将这份安置自己儿女的诏书收了尾,按上了玉玺,如此一番,这才微微笑着,不在意地解释道:“他的将来,自然是该由尘儿做主。父皇的日子只剩几天,尘儿再耐心等几日,就一切都好了。”
萧无尘默默地看承光帝。
承光帝依旧含笑,目光里透着慈爱,仿佛依旧是当初那个护着他宠着他的父皇。
萧无尘又等了好一会,抬头看向窗外的天色。
“已经到了寅时了。”萧无尘喃喃道,“所以,即便到了这个时候,父皇依旧不肯告诉我,父皇那道旨意放在了哪里么?父皇,您该知道的,今日之后,若您依旧还留着那道将来要传位给大哥的诏书在,我便绝不可能容得下他的。所以,父皇若当真想要大哥和我将来兄友弟恭,那么……我要那道诏书。”
承光帝亦看了看外头的天色,站起身来,微微皱眉:“无尘,你从前并非如此赶尽杀绝之人。你变了,变了太多了。”
萧无尘面无表情:“早在父皇开始对我生了疑心,在父皇打算将那‘大补丹’赐给我的时候,父皇就该想到,迟早会有这一日。”他双目一眨不眨的看向承光帝,“我最敬佩信任的父皇都打算要我的性命了,我又如何能不改变?”
承光帝心头一惊,随即道:“那丹药,并不会要你的性命。”
“可是却会让我仍旧比常人虚弱的身体,重新变得和从前一样,孱弱而不能处理政事,此生注定早亡。”萧无尘说这话时,心中五味杂陈,“父皇,您这样让我早亡,身子虚弱,苟延残喘,就是为了要让我在死后,把皇位留给大哥么?您既觉得如此对不住大哥,又为何不把皇位直接传给大哥?何必再多此一举,还要让我做这将近二十年的太子?还要立下诏书,让我来继承皇位?”
萧无尘说罢,就看着承光帝的脸,似是要从承光帝脸上看出些甚么来一般。
承光帝双唇微动,目光有些复杂、愧疚和怒其不争的看向萧无尘。
萧无尘一怔,随即后退了两三步。
“所以,父皇已然立下了让大哥直接继承皇位的诏书。并且这诏书,已经送到外头去了,是么?”
承光帝脸上的慈爱之色,早已消失不见,他身上的帝王之气,又重新归来,仿佛从不曾对自己的儿子让步一般。
“无尘,你莫要怪朕。要怪就怪,你今日为何不老老实实的待在东宫,若你一如既往的乖巧懂事,好生留在东宫里头,不觊觎不属于你的东西,一心听朕的话,朕又何必多此一举,让你大哥提前出来?依着朕原先的想法,自是让你和你大哥轮流坐这皇位,如此兄友弟恭,岂非正好?”承光帝恨铁不成钢道,“偏偏你竟如此糊涂,会因一时勿信,就跑来逼宫于朕,朕又如何能容得下你?你大哥从前逼宫,朕便关了他二十年,还打算让你先坐一回皇帝,再让他来坐这个皇帝。现下你又逼宫于朕,朕又如何能让你继续做这个位置?”
承光帝原本只立下了一道让废太子将来在萧无尘死后继位的诏书。只是在打算试探萧无尘是否也会逼宫的时候,又多写了一份诏书——若萧无尘老实孝顺,不做逼宫一事,这诏书自然不会被拿出来;可是现在……
想罢,就听得外头一阵打斗的声音。
很快,左丞相带着驻守洛阳城的骠骑大将军以及原本该在边境练兵的袁大将军,一同闯了进来。
左丞相三人当即跪倒在地:“陛下万岁!臣来迟,请陛下降罪!”
萧无尘绷着脸站在一旁。
承光帝大笑:“无妨,尔等来的却是正好。”又出言宽慰了三人几句,便问道,“外头情形如何?”
左丞相道:“陛下放心。元王、蜀王、八皇子、宁阳侯、魏阳侯等人,已经一一被关押起来,其意图杀害七皇子和逼宫的证据,也都已经一一收缴。想来,有如此证据和证人在,陛下想要将元王、蜀王还有其余四位藩王的封地收回的事情,并不难。”
袁大将军和卫将军亦把外头的战事汇报了一通,虽说其中有不少曲折,但最终结果是好的,如此也就足够了。
因此承光帝听罢,倒也不恼,只笑着扶起几人,叹道:“有三位爱卿在,当真是朕的福气。”
三人连道不敢。
承光帝却是看向了萧无尘。
萧无尘依旧站着不动。
承光帝轻轻哼了一声,倒也不再看他,而是走向了软塌旁,拿起了他刚刚写下的几份诏书,抬手就要去撕——
萧无尘突然开口道:“敢问左丞相,大皇兄现下如何?父皇的册封诏书,可是已经告知给大皇兄了?”
左丞相迟疑片刻,方才道:“回七皇子,陛下的废掉七皇子的太子之位,以及重新册封大皇子为太子的诏书,的确已经告知了世人。只是……臣有一事,还不曾告知陛下,还望陛下节哀。”
承光帝原是大喜——他设下此局,一是为了能名正言顺的收拾几个不老实的藩王,然后将他们的封地和王位收回,如此大兴朝的将来,才能越走越稳,削藩一事,才能继续进行下去;二来么,则是因他连年服食丹药,身体的确有损伤,许是再过上些日子,他也就只能归西,去见萧家的列祖列宗了。只是承光帝依旧不放心萧无尘,这才想要用当年设计废太子时相同的计谋,打算试探萧无尘是否对他“至孝”,是否会知道他打算拿萧无尘“试药”的适合,继续乖乖听话。当然,若是萧无尘肯听话,承光帝自然是愿意萧无尘继续做这个太子,来日做皇帝。待到再过些念头,再把皇位给他的长子,如此也好让他多年的愧疚得以磨平,执念得以消除。
因此承光帝在见到左丞相几人来到的时候,心里当然是高兴不已,因此随口问道:“出了何事,竟令丞相如此紧张。”
左丞相和两位将军,忙忙拜倒在地:“启禀圣上,大皇子他、他刚刚听到重新册封他为太子的圣旨后,大喜过望,正要开口接旨时,却口吐黑血,中毒而亡。”
“所以,大皇子依旧是大皇子,他根本没能接到册封他为太子的圣旨,是么?”萧无尘挑眉又问。
左丞相冷汗连连,只得道:“是。”
承光帝心下一惊,随即踉跄几步,手中打算撕掉的诏书掉落在地,他自己则是瘫坐在了床榻上,双目呆滞。
萧无尘上前捡起了那两道诏书,随即就把传位诏书递给了左丞相:“大皇子如何,不必再想。这是父皇要传位与朕的诏书。麻烦左丞相去准备传召,父皇伤心大皇兄自陨一事,重病不能理事,朕,要即可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