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迷途(1)

一波三折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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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暑假四月过的挺充实的。

    奶奶在捡垃圾的时候偶然遇到了一个好心人,那人给了奶奶一条路子,让她去别人家里收些旧报纸旧书啥的,他给她一定的比例作为报酬。奶奶稍微一算觉得这比她捡垃圾合算多了便一口答应下来。把这事儿跟四月一说,四月忧心忡忡,她觉得奶奶年纪大了并不适合这个活计,琢磨着一想便自告奋勇的要和奶奶一起去。

    林奶奶心想四月年纪也不小了是该让她出去历练历练了,于是祖孙俩骑着那辆借来的破旧三轮车就出发了。

    那是正值盛夏,太阳毒辣而热烈,四月苍白的脸被晒得红通通的,火辣辣的疼。那些人家看四月跟林奶奶老的老小的小,心生怜悯总会以极低的价格把旧书本卖给她们,一来二去熟悉了偶尔也会给她们些水和饼干。

    然而,这一年的夏天比往年热了很多,奶奶吃不消中暑在家后,就变成四月一个人出来了。刚开始四月力气小,骑着三轮车的时候总会骑一步退三步,后来习惯后倒也顺手了。只不过四月嘴巴笨,也不会说些甜言蜜语哄大人开心,有些人虽然可怜她但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举动。

    这一天,四月在推着三轮车回家的时候,突然觉得天旋地转,全身冒出冷汗,她预感到不妙,马上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闭着眼趴在三轮车上歇了歇。脑海里的晕眩感越来越强,四月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她那时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不能晕倒。

    就在她坚持不住的时候,身旁突然传来了个苍老的声音,“小姑娘,你没事吧?”

    四月勉强睁开了被汗浸湿的双眼,迷迷糊糊地转过头去看他。虽然她这会儿脑子发蒙,但还是看出了老爷爷浑浊的眼睛里传达出的担忧和善意。她抖着嘴唇,想要说她没事,可身体的无力感让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的视野里,是老爷爷伸出的那只干瘦而青筋暴露的手。

    四月是被扑鼻的花香给弄醒的,鼻子痒痒的,让她忍不住咳嗽一下。

    “呵呵。”陌生而熟悉的笑声传来,四月蓦然一惊,下意识地睁开眼看过去。入眼的是少年浓黑而斜飞入鬓的眉,底下是那双黑曜石般闪耀的眼。女生困惑地眨了眨眼,耸了耸鼻子,鼻尖柔嫩的触感吸引了她的注意,眼睛一扫,触目的是一朵香气四溢的百合。

    洁白的花瓣,无暇的芬芳。

    “阿离,你又胡闹了。”门口一个年长的老人走了进来,用不赞同的神色瞟了少年一眼,随后又笑眯眯地看着四月,面带慈祥地问:“小姑娘,身体好点了吗?”

    四月对他有点印象,在她快要晕过去的时候,就是这位老爷爷扶住了她。她意识到是这位老爷爷救了她,感激地朝他笑了笑,有些羞涩的低声道谢:“谢谢爷爷,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被忽略的某人不高兴的收回花朵,兴趣缺缺的随手插在了窗台上摆放的花瓶里。

    “没事就好。”老爷爷点了点头,目光转到箫离,眼神蓦地有些严厉,“阿离,你同学身体不舒服你还捉弄她,像什么样子。”

    少年有些委屈的撇撇嘴,偷偷看向老人,却见对方仍旧不打算放过他的样子,只好泄气地垮下肩膀,转过头对着四月,闷闷地说:“对不起,我刚刚是开玩笑的。”

    少女闻言有些惊异地注视着他,结结巴巴地回道:“没……没事的。”

    箫离一听无所谓地看着老人,大有‘你看吧,我们就是闹着玩,就你思想老旧’的意思。

    萧爷爷罢了罢手,“阿离,既然你同学来了,你就好好招待她吧,记住,不许欺负人家小姑娘啊。”

    “爷爷,我怎么会欺负她啊。”少年觉得有些冤枉。

    老人故意哼了一声,转而语气和蔼地对四月说:“你先好好休息一下,等会儿让阿离送你回去。”

    “不用了。”

    “一定要的,阿离他就是活的□□逸了,有些地方他不如你啊。”说着他摇摇头,两手交握着放在背后,慢吞吞地踱了出去。

    一时间,屋子里只有四月和箫离面面相觑,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那个,今天……麻烦你了啊。”四月尴尬地开了个头,想要打破这奇怪的氛围。

    “不麻烦,是我爷爷把你给弄回来的。”

    “噢。”四月点点头。

    一时无话。

    过了一会儿,还是少年犹豫地开口道:“你要喝水吗?”

    四月咽了口口水,摇摇头。

    箫离见了,切了一声,咕哝道:“你客气什么。”说完他转身出去了一下。过不久,他又回来了,手里拿了一瓶冰镇的饮料。

    “给你。”

    四月愣愣地接了过去,手中冰凉的触感似乎要渗透进身体里,可以想见喝下去该有多么舒爽。只是当着眼前少年的面儿,她有些不好意思打开瓶盖,一时间饮料拿在手里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两人面面相觑,还是箫离率先笑了起来,从四月手里接过饮料,帮她打开瓶盖,然后又递了过去,缓声道:“喝吧。”

    四月脸红了红,接了过去,轻声说:“谢谢。”

    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四月慌乱的样子,箫离觉得有趣,摸着下巴看着她喝完饮料后,语音一转,笑着问:“怎么一个月不见,你成了非洲人了啊。”

    四月脸更红了,幸好肤色掩盖住了,她将剩余的饮料放到床头柜上,略显局促地搓了搓手,呐呐地回:“被太阳晒得。”

    箫离可能意识到了什么,沉默了一瞬,轻声道:“我没想到你……”这么不容易。

    似乎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四月抿了抿嘴,“你不知道吗,我家很穷的。”

    “对不起。”男生以为触犯到了少女的自尊心,低声道歉。

    “没关系的。”四月觉得少年有些奇怪,动不动就说对不起,倒让她颇不习惯。

    这下箫离更加认定她是在故作坚强,愧疚更深了,他欲言又止地看着四月,忽然灵机一动,“四月,你不是要收旧书和废报纸吗,我有办法。”说着他神秘一笑,匆匆忙忙就跑了出去。

    四月不知道他有什么办法,等到下午三点多,看着原先空空如也的三轮车上装满了一摞摞捆好摆放的整整齐齐的书和报纸时,她心里一酸,很受触动。少年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灰尘混合着汗水在他脸上落下一道道痕迹,显得尤为滑稽。他很是得意地勾起嘴角笑了笑,还不忘耍帅地向上捋起刘海,邀功似得说:“怎么样,我厉害吧。”

    四月呆呆地点点头,指了指他身后满满的书和本子,困惑地说:“你怎么办到的。”

    夏天那么热,有些人家就算家里有旧书也不愿意顶着个大太阳出来,四月平时能收集今天成果的一半就算不错了。

    男生神秘一笑,“这一片区域都是些老人养老居住的地方,平时都习惯订报纸看看书消磨消磨时间,所以你算来对地方了,这儿最不缺的就是书和报纸了。”

    “那他们怎么同意卖的。”女生疑惑。

    “嘴巴甜一点,多夸夸他们,多拍拍马屁就好了啊。”箫离笑嘻嘻。

    四月嗯了一声,忽然想到还没给钱,可是旧书和旧报纸都捆在一起了,她都不知道该怎么称重量算钱了。她犹豫了一会儿,期期艾艾地开了口,问:“箫离,你知道这些书都是哪家的吗?”

    少年无辜地摇摇头,“我都分不清了,这家收一点那家收一点就已经这么多了,怎么了?”

    “我还没给钱呢。”四月吞吞苦苦地道。

    “原来是这个啊。”箫离摇摇手看,大喇喇的说:“那些老爷爷老奶奶说了,不要钱,都给你了。”

    四月一怔,自顾自地走过去拿起称,解开捆绑着的细绳,吃力的分批称着斤数。她很瘦,胳膊细的只有一层皮包裹着,以前她穿的长袖看不出来,现在天热了穿着短袖露出的半截胳膊细细长长的,在太阳底下尤其的显眼。

    此时已经过了最热的势头,但天气闷热,她稍微一动就会流下汗来。箫离看她自顾自的举动,消化了很久突然回过神来,跨几个大步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臂,拧着眉问:“你干什么?”

    “我看看这些书有多少重量,好算算需要多少钱。”四月回。

    箫离有些生气,声音不由得有些重:“你听不懂人话吗,我都说了不要钱。”

    四月吓了一跳。

    男生本就生的人高马大浓眉大眼,此时他黑着脸拧着眉,浑身释放着浓烈的煞气,颇有几分地狱阎罗的架势。他觉得林四月有点不识好歹,脑子又拧又固执,一点都转不过弯来,而且,他可是忙活了好一阵才摆放好的成果,现在都被她弄乱了,这让他感到好心没好报。

    四月沉默了一秒,迎面直视他,“对不起,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是我不想让别人同情我。”她的郑重其事,几乎是一字一顿的开口。

    箫离讥笑了一声,反问:“你认为他们为什么愿意给你这些东西,还不是看你可怜。”

    四月没有回答。

    箫离放开了紧握着她手臂的手,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看向她,从嘴里挤出了一些字眼,“真不明白你的脑回路是怎么构造的,为什么要推却别人的好意,就为了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吗?”

    两个人在太阳底下对峙着,汗水大滴大滴地落下,谁也说服不了谁。

    最终四月妥协,她重新系上了被她割开的绳子,小心翼翼地堆叠好书本。从始至终,箫离都用一种旁观者的姿态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末了,他问:“想清楚了?”

    四月拍了拍厚厚的书本,抬起手擦了擦脸上的汗,然后直起身回头朝他望来,“你说得对,连自己的温饱都解决不了要什么自尊心。”自嘲地笑了一下,继续说:“不过,有些原则上的东西,我不会妥协。”说完她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张零零碎碎的纸币,拉过箫离的手,将这些钱放到他的掌心。

    男生怔忪,一时不明白少女的意思,抬头对望,看到了少女清亮的眼眸里倒映出的自己。

    “我知道你是好意,只是,我不喜欢不劳而获。”女生低低地开口,“那样,会让我给自己借口想要偷懒。”

    “嗯?”箫离不解。

    四月淡淡一笑,抽出手掌,捋了捋有些褶皱的衣角,“别人可怜自己,是我的幸运,如果我自己也可怜自己,那我就没救了。总之今天谢谢你了,如果不是遇到了你和你爷爷,我可能会很狼狈。”

    她的笑,浅浅的,洒脱而淡然,有着对自身出境的认命和自嘲。

    那一天的记忆箫离后来已经记不太清了,有时候也会怀疑是不是他做的梦,然而,少女的那个笑容却久久地萦绕在她脑海,历久弥新。

    直到很多年很多年以后,记忆中的少女跟眼前久经风霜的女人的身影重合在一起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这么多年,他们都在变,只有这个女人还活在当初,还是那么的固执,似乎只要认定了一件事,就会一条道走到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