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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问题太高深了,我答不上来。”刘正卿轻笑了一下,“这是官府才能想的事情了,咱们即便想出来了,诸位大人也未必肯采纳的,你倒是忧国忧民。”
楚风自嘲一笑,摇了摇头:“只是随意思付下,到被你说的上纲上线了。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我虽然达不到这等境界,可是看到眼前的事情,总想能够做出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的。再说,只是想想而已,就如你所说,诸位大人也未必会采纳,那就当做随意动动脑筋了,又何妨。”
刘正卿笑道:“好好,我说不过你,不过这些事情,我也想不出来了。”
路过的屋檐下,一个筚路蓝缕的乞丐缩在角落里。对面的牙行,走投无路的父亲正准备卖掉自己的孩子。
刘正卿抬起头,掠过伞檐的边缘,看向阴沉的天空,幽幽的叹息:“也都是花石纲闹得,原本就弄得不知多少人家破人亡、背井离乡的,天灾加上人祸,总是会很糟糕的。”
花石纲的事情,看过《水浒传》的人自然都会了解一些。
宋徽宗喜爱花鸟奇石,蔡京当政的时候,为了讨徽宗的欢心,与全国范围内大量征收这些事物,尤其是江南一地,不知多少太湖石之类的玩意被搜刮而去,殃及州县可谓是数不胜数的。
当然,也会有人觉得奇怪,仅仅是从民间收集一些奇花异石,为何会造成这样大的灾难。
实际上,这事情要分成两方面来看。一来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帝喜欢的东西,又由宰相帮忙大力搜刮,所以在下面的地方官员看来,这就不单单是什么讨皇上欢心的事情了,而是被他们当做了政绩来抓的大事。于是乎,不仅仅是野外、湖内那些无主的石头,就连许多个人家里已经摆放好的石林、假山,都往往被官员们当作了搜刮的对象。从史书上记载的事例来看,因为官员看中了某人家中的一块石头,直接挖地三尺掘出,甚至因为石头太大无法通过大门,而简单粗暴的将别人家的门墙拆除的例子,可谓是数不胜数了。
二来,现在这个年代,并没有什么火车与公路,虽然整个社会的制度不断完善着,但真正意义上的运输手段,还停留在一个很低的水平线上。从江南到开封,基本上只能靠马车或者船舶,而运送花石纲这样大型的物件,陆运基本上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只能依靠水运来行事。但在江南搜刮的花鸟还好说,一旦说起太湖石这样的大物件……说句实话,即便是放到千年之后,想要从南到北的完整运送一块太湖石,也是需要耗费极大的周折的,更何况是在这北宋年间。史书上甚至记载过,为了运送一块极大的太湖石,甚至重新按照石头的大小和吃水造了一艘船的,其中花费到底有多少,可见一斑。
《宋史》中说:花石纲之祸,流毒州县者达二十年。
其中影响,恐怕要比后人这样凭空的想象,还要厉害的多了。
花石纲这样的人祸,再加上天灾,造成的灾难,就这样展现在楚风的眼前。
他忽然觉得有些迷茫,书本上学到的东西无处施展,心头原本那一点对书画的痴迷,也从心里发出了一个质疑的根芽了。
楚风尚且没有见到饿殍遍野的景象,也没有见到神州陆沉的画面。可眼前的东西,这些人与事,已经让他感觉到了生命的沉重与轻浮。
简简单单、轻易的就能消逝的生命,到底,应该用什么样的东西去装满?
楚风有些迷茫,有些不解。
“我家要不是因为花石纲的事情,也不会……”刘正卿接着感慨了一声,话说到一般,却又硬生生的止住。
楚风看到刘正卿渐渐皱起的眉头,仿佛太湖石上深深的褶皱一般,深邃的几乎要破出个洞来。
“罢了!”刘正卿几近冷漠的挥袖,“不去提它。”
楚风心里咚咚跳了两下,他想起了刘正平对自己说过的一些皮毛,再加上刘正卿如今这散碎的话语……不管怎么说,基本上可以断定,这兄弟两个恐怕也是因为花石纲的事情,才闹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了。
之前刘正平让自己转交的银钱,楚风说是官府给诸位乡试中第者的奖励,交到了刘正卿的手里。只是这个借口在刘正卿与其他同榜闲聊之后,自然是不攻自破的。刘正卿是聪明人,大概知道了这钱的来历。他并不像将楚风摆到他们兄弟之间那个尴尬的境地上去,于是并没有多说,只默默的想着,下次再见到刘正平,把钱还给他就是了。
楚风并不善阐处理别人矛盾……说句实话,他连自己的人际关系处理的尚且不好,更不用说别人的了。但在他对这兄弟二人的接触来说,总觉得这两个都不是坏人,二人之间的隔阂,恐怕还是误会之类的要多一些,如果他能够帮到什么的话,楚风还是想要尽一尽自己的力量的。
这样停下来,估计矛盾肯定与花石纲脱不了干系了。刘正卿这中倔强的性子,想要从他口中问出话来实在不易,下次若是能够见到刘正平的话,还是问问他比较好。
楚风这样想着。
“你明日去程源先生那里,别忘了帮我带个好。”
二人边走边说,不多时便回到了陆氏书画行的大门前。
刘正卿道:“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让程源先生搬回城里住吧。一旦遭遇灾年,乡野之间盗匪横生,程源先生身边也没有什么看家护院的人物,万一出点什么事情,那才叫做得不偿失了。再说,外面的河道也在泛滥,若是上游那边泄洪,河道会突然改道也说不定。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程源先生应该不是这样不知变通的人吧?”
楚风也觉得这番话有理,点了点头:“是,我明日定然要劝一劝的。文端先生也这样说,总是让程源先生进城同住,两个人也能够互相聊一聊,探讨探讨。只是程源先生一直怕旁人叨扰,如今这水患的借口,倒也是个机会。”
刘正卿看了一眼陆氏书画行的门内,渐渐笑起来:“如今这个时候,其实程源先生完全不必担忧这种问题。在咱们杭州城里,谁不知道你楚风才是风头正盛的家伙。求字、求画的都奔着你来呢,至于程源先生……哈哈,说句大不敬的话,如今已经是老古董了!”
楚风回头去瞧,果然见到店内聚集了五六个人,被张大哥招呼着,但似乎并没有什么买卖书画的意思,只是干喝茶、闲聊、等人的。
无奈的苦笑,楚风叹息着摇头:“我是多少有些明白了程源先生的苦恼了,这样日日夜夜的上门求字画,的确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情。”
“哈哈!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刘正卿朗笑道,“世上多少人求的就是这样一份名声,你反倒因其所苦、大皱眉头,真是让人愤恨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饮月舫的琴操姑娘大赞你的字画,范家又给你面子,将你的那一幅《烟雨断桥图》卖了个高价呢!就连知州、通判两位大人都帮着你造势,偶尔赞上几句。这样的捧抬,就算是不学无术之徒也会红极一时的,更何况是你这样真正学富五车的家伙!哈哈!难得看到你因为什么事情而流露出无奈之色的,看到你如此,我竟然有一种愉快的感觉!奇哉!乐哉!当浮一大白!”
楚风无奈道:“刘兄,你这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这样很不好的。”
“那我可不管,这难得的乐子,你还能撵我走不成!”刘正卿笑嘻嘻的道,“得了得了,你快进去吧!我看张大哥脑门儿上的汗珠都快滴下来了,你要是再不过去应付,小心张大哥今日不给你饭吃!”
楚风闻言也笑,问道:“你不留下用了饭再走?”
“不了,”刘正卿摇了摇头,笑着告辞,“内人在家备好了饭菜。”
“帮我跟嫂子问安。”楚风笑道。
目送刘正卿离开,楚风转身进门,合伞立到门边。
“张大哥,我回来了。”楚风微微一笑。
“哎呦!楚郎君!您可算是回来了!这位是齐郎君,说是张郎君的旧故,已经等候多时了……还有这两位,是从上虞远道而来的,特意拜会楚郎君,想要求一幅字……哦,对了,还有这一位,说是家中老者生辰……”
很快的,楚风被热络的人们包围起来,微笑着开始了这一日的工作。
“原来是张兄的故人,久仰久仰。张兄这几日可还好?之前听说有些骨痛,用了药的,不知现在可好些了么?”
“二位从上虞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了。其实在下才疏学浅,并没有太多的东西能够拿得出手的,二位怕是要失望了。”
“哦,生辰么?写贺贴是吧,榜书么?还是什么?有什么具体的要求?”
“……”
忙碌的味道在陆氏书画行渐渐展开。
屋外,连绵不绝的雨势仍旧在继续着,天空的阴霾不知何时才会真正的消散。
有人朱门绣户梳妆镜,有人家破人亡事事哀。
有灾,或者无宰,这一切都在不断的发生着。
千年之前,或者万年之后,这些事情永远都不会改变。
生老病死,笔墨文章,柴米油盐,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所有的一切都在继续着,只要生命还在延续,所有这一切,就都不会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