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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
营里来了一队蛮子,整个军营都收到了命令便唯有直接放行,心底却多少对蛮子忌讳,那是整个营的眼睛都盯着,亏得骑马来的汉子抬头挺胸自然极了,一点都没受到这么多双异样的眼神影响。
这的汉子领着一支运货的队伍钻进了营门,他身后的蛮兵则是一脸麻木的表情,似乎下一瞬哪怕真一拥而上把他们给捅成马蜂窝,他们也任命了一般,一个个头都埋得低低的,毫无士气,更衬托出马背上的汉子那浑然天成的王八之气了。
汉子看上去约莫三十出头,正值壮年,倒是眼尖,老远瞧见那头中央的营帐里钻出来一个倩丽的身影,便使劲挥了挥手,吆喝了一嗓子:“妹子!哥哥来拜年啦!”操着别扭的口音,怎么听怎么奇怪,倒是难得,竟还会讲她们国家的话。
跟在十四后头的穆海棠还未钻出帐篷,就听到那破锣嗓子震耳欲聋,眉头下意识地皱了起来,心有不悦。
倒是羡王听到这吆喝声,便牵起海棠的手,朝着那个方向不徐不慢地衬着少年的步距走了过去,一边还招呼了人去准备酒席,这走路的速度倒是体贴海棠,没叫他在外人面前丢了王妃范。
汉子翻身下了马背,也不管那马匹,只大步流星的来到羡王面前,将她携手的少年人从头到脚量了几遍,才哼唧道:“你婆姨,啊不!你正夫还真是楚楚动人,一表人才,恩?”说道这他挠了挠后脑勺,还有什么词是表扬人的话来着?
“在我们国家,一表人才那是表扬女子的。好了,祈告哥,请入席。”十四只是不温不热的笑着,举手投足间温文尔雅又透着贵气浑然天成。
待菜上的七七八八,又交代下去,全营开宴,连带着那几个随行的蛮兵也分得美羹。
或许是为了照顾蛮族的民风,这一次她将宴席就这么摆在外头,也没有了往常贵族的讲究,这一点上,让被称作祈告的汉子很是喜欢,还马后炮似得赞扬了她几句,完了不忘了叨叨几句那些凤国贵族太过讲究自己又如何如何嫌弃她们的做派吧啦吧啦,听得一旁亲力亲为为十四夹菜的少年人心上更是不悦了。
这男人,太不守礼!竟敢当着他的面,几次拍了拍王爷的肩膀!
“妹子,老哥哥我还是不大踏实,这凤国皇帝真的能同意?”祈告自小生长在这一片大陆最奇葩的地域,自然不知道的东西有太多,再说他们那里是与男子为尊,都活了三十多年了,现在突然让他来理解这些男人穿金戴银的世界,他反倒是无能为力,自然不会察觉到自己的行为已然令某少年怒火中烧了。
“祈告哥可是信不过你拜把妹子?”
“没有没有!”他将头连连摇得向拨浪鼓,可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憋不住这才支支吾吾:“只是这事历代都没有先例,昨日你和我说的那些,我都记在心底呢,不是信不过妹子,只是这事太大,我担心妹子此去会不顺利。”
“祈告哥还会担心本王此去的阻力…”十四说道这,唇角邪邪的一挑,笑道:“若是妹子没看错的话,祈告哥带来的一队人里头,个头最矮的那小子仔细看倒是有几分相似祈告呢?莫不是,这些话是他教的?”
“你这什么眼神!太精了!”祈告惊了惊,嘴里还碎碎念道:“鬼精鬼精的”,这才站起身朝着不远处围成一团的蛮兵吆喝了一嗓子:“阿弟!别躲了,过来这边坐,我妹子都发现你了。”
吆喝完便坐下直盯着十四的脸看,似乎要从上面看出一朵花来:“妹子怎么知道那些话是我阿弟教的?我记得你昨天去我营里,也没介绍我阿弟给你见过啊!你怎么会晓得我阿弟聪明?我阿弟可是王族最聪明的孩子!”
一连几问,只换来十四似笑非笑的一句:“我也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猜中了呢。”
这话也就能搪塞这五大三粗的汉子,一旁与她吃住一同的少年却心底清楚,王爷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然了如指掌,不过是抛过去一个饵,让这粗心的汉子自己上钩,主动提及罢了。
跟在羡王身边久了,慢慢也就看明白了。
祈告的阿弟叫祈萨,个头小小的,看上去也就十二三的样子,但祈告那直肠子早在祈萨走过来入座前就自动交代了,说是别看他阿弟人小,实际上他阿弟十九了,论年纪,比羡王还要虚长几月。
这一点,十四自然知道,她并非鲁莽之人,敢奔赴敌营,自然对他们的信息了如指掌,只是做做样子装作惊讶,满足一下祈告这直率汉子拍着胸脯的上赶着给人知道的自豪感。
祈萨来到桌前,稍微弯头礼了一礼,便大大方方入座,也不扭捏,直接开口说道:“凤国有了羡王殿下这般龙章凤姿的皇女,何愁天下一统?”小个头好似总有点营养不良的样子,倒是一双不符合这年纪沉淀的眸子格外引人注意。
这试探得也太过明显,看得出岁月沉淀的少,还不够沉得住气。许是被他哥哥那一声‘我妹子都发现你了’给激地,到底不是他哥哥那简单的头脑,越聪明的人,往往越会把事情尽可能想的很复杂。
十四压下眼,藏下里面的深意,似笑非笑的顺着海棠夹菜的筷子,偏过头就把上头的菜吃了,对上海棠那尴尬得表情又温温地弯了弯眼笑了笑,几口爵了口中的菜,这才看向祈萨:
“这天下太大,一统?若非痴人说梦,那便是自找麻烦。祈萨兄弟不用再试探,本王之所以送去一份前程,其最大的原因无非是为着讨吾夫欢心。海棠他呀,最是心善,不喜战争。可若是不让你们打战,你们的生计只会越来越难,左思右想之下,才想出这么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再说,我也不吃亏啊?两国议和陛下少不了赏赐,我也算是名利双收。议和以后,你们那生计难的百姓可自愿前往我凤国谋生,我自会请求陛下开放聘用外国务工人员的时令,有了这条便利,散户出国务工所积攒下来的钱银也能带回家去,加上商贸路线的打开,百姓们自然能购买些需求的东西了。再者,我提出的议案,每年你们固定向本王遣派劳工换取大量的粮食与适当的棉、药资,虽然听起来像是买卖人口,但是只想想你们国家每年增长的人口量,在想想你们打一次战损失多少人,那点付出于你们而言着实算不得什么,也变相的为你们国家人口猛增的问题起到疏导作用。”
祈萨认真的听完,整个过程一会摇头一会点头的,见话入尾声,他直切要点:“其一,平民可自主出国务工,工钱一定会被压,否则同样的工钱你们国家的人一条心,铁定不会收留他们,又是远在他国,身后没有国家的庇佑,必定会造成被欺压甚至于被残害的局面。其二,本国王室每年大量遣出去的工人祈萨冒犯的问一句,王爷要用在何处?若是将我们派遣出去的精壮男丁用于战备,都说有奶就是娘,这些人在你们国家好吃好喝反过来倒打一耙,前来攻打我国,局时我们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只怕着重抓住的这两点是他昨夜里琢磨出来的,只是捡了个机会提出罢了,也就是说,他对这份议和已经先入为主有了排它性,故而才能频频与羡王针对,甚至于私底下试图说服早已被她说动了的太子祈告,于是乎才有了先前祈告那支支吾吾的为难样,这不难推敲。
何况十四在小世界里加起来的年龄也好几百岁了,算个人精。
与祈告喝了点酒,又下了几口小菜,这才徐徐道来:
“一,工钱被压那是一定的,也是肯定的,排外性不仅仅存在国与国之间,哪怕是地方地域性,都会有排外现象,不足为奇。既然要抢本地人的饭碗,那就得在利益上又或者是实力上有一定的差距,足以能让聘用你的人获利,你才会成为她优先考虑的工人。不是吗?再者,凤国有自己的吏律,杀人者罪如何律典里写的清楚明白,加上既开时令,必然会跟进外国务工人员的律法,隐患问题其实不大。总体而言,它能在某种程度上普遍提高你们国家的百姓生活水平,有钱收,总比没钱挨饿的强,不是么?”
说罢,她端起酒又与两人喝了一道,遂转而督促海棠不必拘谨自己吃好,看得出她对自己这个正夫王妃是真的上心。
她如此做,看在祈萨眼底,不断揣摩,这是在故意做戏呢,还是真如同调查里面所说,羡王宠爱羡王妃那是宠上了天的,在遇到羡王妃以前还是个纨绔皇女,但结婚后便从此发愤图强,成亲至今虽膝下无子,却迟迟不纳小夫进门,一个备受宠爱的皇女只有一个正夫,听起来确实荒唐,就连身有残疾的他自己,在国家女人稀少的情况下,都有两个婆姨,可见羡王妃之盛宠。
十四与海棠说了几句,这才慢悠悠抬眸迎着祈萨那戒备的眼神,补充道:“二,换取物资的劳力,都说是劳力,本王自然是拿来当劳力使,无论是采矿、修葺、耕田等,哪里缺人,本王就往哪里塞,此为用途。至于你担忧本王会将之用于战备,实属多虑。我与你兄长拟定的协议初稿里已言明,五十年之内任何一方不得挑起战火,一旦正式经由陛下通过,这份协议将会昭告天下,局时凤国若是说话不算数,岂不是叫天下人笑话?信用都没了,日后还有什么国家敢与凤国往来?至于拟定五十年期,那是考虑了本王正常还是能活到那时候的,要是拟个一百年两百年的,本王双腿一蹬都化作了一捧黄土,万一那时候本王无甚野心,临死前还是个王爷身份,本王的后人纵是想要遵循,只怕也无能为力,关键还是得看两国的当权者,不是么?当然,那是以后的事,现在谈未免过早。本王是诚心诚意向你们提出的和平条约,没有夸大的内容,一切只规划在可执行范围内。”
祈萨几次张了张口,却整理不出思绪,唯有喝喝酒,吃吃肉。
没了祈萨的针对,气氛一下子就暖和了起来,时不时总回荡着祈告太子那大锣嗓子的笑声,与推心置腹的热情直语,羡王只用偶应和几句,一会下来,被这热情的祈告灌了不少酒,酒意半熏。
这时祈萨整理好了思绪,不甘的挣扎道:“王爷读的书多,能说会道,讲的倒是很好,只不过我们的国民却要为了这表面上的歌舞升平美好盛世,而一波又一波的送出去给人做奴隶。当我们大口吃肉的时候,每一年都会有大量的子民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因为被视作物品,不再拥有人权,这样的和平,我想我们的子民一定不想要。我们国家虽然穷,但是却穷的有骨气。王爷既然愿意保那些闲散的百姓出国务工时的安全,倒不如再诚意一些,也给每年遣送的劳力一份保障。”
他还当他有理了!
十四笑了,那笑颜如同春暖花开,本就生得一张天姿国色的脸蛋,这一笑连一直摆着一张好似谁都欠他钱的祈萨,也略微一怔,看呆了半响。
更何况早被她人格魅力迷得七荤八素的太子祈告了。
直叫一旁的少年人恨得咬了好几次薄唇:盯着他家王爷看得眼都直了,一点不掩饰的情绪明晃晃写在脸上,那不正经的样子…
穆海棠是又气又怒,憋了半响,却只能在脑海里搜刮到这么一句骂人的话:臭不要脸!
反观十四,笑过以后,倒是未曾把笑颜及时收起,只继续带着那明晃晃地笑颜腹黑的说道:“也对呀!多亏了祈萨一而再再而三的深入谈及这些细节问题,本王这不灵光的脑袋是忽然顿悟,想起了点事。本王也是这会才想到,你说,就眼前所见,对于我凤国,长期下来可是吃亏了呢,一直往我凤国涌入的劳力越来越多,不正是映衬着本国同样越来越多无业可从的百姓干瞪着眼,唯有盼望国家抚养么?不成不成,这样长远下来,本王还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到时候国家万一无力抚养这些无事可做得百姓,比当民怨四起!”
她说道这,那灿烂的笑颜说收就收,一时间自态散发出一股子说不出的威严,这是他们未曾见过的,但海棠却早已瞧过多次,心中略感得意:我家王爷也是你们这些野蛮人敢肖想欺负的?那是你们没见过我家这口子生气的结果。活该!
十四收了笑意,只听她一转语气,接着说道:“交易这种东西,素来是利益往返。总不能因着我与祈告哥的拜把交情,就把自己的国家根基给掏空,便宜全上赶着送出去,毕竟亲兄弟还明算账呢。祈告哥,回头和书上关于百姓散户入我国务工的人数,我看还是圈定一个数字,总不能太多,多了不止我难做,也苦了我国百姓不是?”不怒而威,浑然天成的上位者萧杀之气,竟让人再也无暇去赏析她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从新认识这个人。
她话说完,太子祈告在酒意之下竟也胳膊肘外拐,冲着他阿弟祈萨叱喝道:“我妹子好心好意给咱们国家谋来福音,你小子倒好,一毛不拔的斤斤计较,哪有你这般做生意的?你这份聪明算计放谁身上不好,捡我妹子好说话,上杆子了是不!”
祈萨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本想着趁热打铁,谋求更多福利,毕竟即便谋求不成,至少争取了不是,这交易他也心知肚明,得做!
毕竟说句难听的,有了这样的约定,慢慢自己的国家也会好起来,甚至疯狂点想,以后一旦国力昌盛了,到时候再来打战,最次总能多胜利几场吧,毕竟物资也可以换成军用装备,积少成多,慢慢地,总是越走越有益。
哪不知提出交易的人,却没有交易人的耐心,也不知是不悦他得寸进尺,还是果真也如她所言是忽然想到的,竟提出这么遭,如果这话接桩不当,指不定这和书一事便得泡汤。
所以他自种的苦果,明明是为了国家着想,却也是他得寸进尺越过了线,被倒打一耙,自然有苦说不出了。
“来来来,妹子喝酒,咱们别管这贼精贼精的小子,和书当初怎么签的,咱就怎么定,也不用再改动了。”似是想起了什么,连忙补充道:“不不不,还得改动,加上妹子所说的什么限定人数,还有些什么隐患让妹子为难的只管提,反之哥哥信得过妹子,这事就由妹子定。”
十四笑笑,将酒一饮而尽,心中却想道:你倒是说的简单,回头你往你老爹那里上报,彼时还得杀出什么谋臣来千方百计在条款上费尽心思,局时还不一样少不了与他们一番太极。
不过没事,一步步来。
说好了要在下一年海棠生日的时候,送个和平的蛮国景象作为寿礼的。
她,自然会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