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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楚曜离开时让无双安心休息,可楚婠和汪弘博没回来,她根本不可能全然安心,草草用过晚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
无悔与无忧先后就寝,帐篷里吹灭了蜡烛,处在黑蒙蒙的环境里,无双的困意终于上头,才疲倦地合上眼,就被帐篷外的嘈杂声吵醒。
她揉着发涩的双眼坐起来,晃悠悠往帐篷外走,想去看个究竟。
不想刚绕过屏风,就见帐帘一掀,楚婠身上背着一个小包袱,噘着嘴巴跑进来。
“双双,你要收留我呢。”她声音里带点哭腔。
借着月光,无双看到跟在楚婠身后的柳儿一脸无奈。
旁的且不管,至少楚婠安全返回营地,她便无需再担忧。
无双姐妹三个住的帐篷用丈许宽的红木大理石插屏分为两半。靠近帐门的前一半,占地较大,摆着矮几矮凳与书案,用于三位姑娘起居用饭,不外出时也可用来读书写字。离帐门远的后一半,则齐头摆着三张床榻,用作卧室。
乞巧轻手轻脚地在起居间点起一盏小灯,火苗光芒微弱,不至于影响屏风后睡觉的无悔与无忧,但也能给无双与楚婠照亮,不至于摸黑说话。
无双打着哈欠,拉楚婠在矮几前坐下,才问她:“你这是怎么了?”
“我讨厌哥哥,离家出走,再不要理他!”楚婠握着小拳头,极力做出义正辞严的模样,奈何本人模样太软太萌,反倒生出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滑稽感来。
无双想笑,却只能忍住,因而表情有些古怪:“是楚曜把你找回来的吗?博哥哥是和你一起吗?”
“嗯,博哥哥是我一起。”楚婠答,“可是哥哥他蛮不讲理!”
未来小姑子皱着小脸,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无双捧着茶盏,侧耳倾听,终于把来龙去脉搞了清楚。
原来楚曜带人找到楚婠时,她枕在汪弘博大腿上睡得正香。人家毕竟保护了自家妹妹,楚曜当时并未发作,可回到营地后却要求楚婠以后与汪弘博保持距离,不要说肢体接触,就连说话都得有他在旁才行。
“博哥哥对我那么好,哥哥却把他当成洪水猛兽,是不是特别过分?”楚婠依旧愤愤不平,“我就是喜欢博哥哥呢,偏要和他亲近,哼!”
喜欢?
无双抬眼,认真地审视楚婠面孔。她一脸天真,丝毫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显然,她口中的“喜欢”不是一般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然而楚婠毕竟十二岁了,楚曜作为长兄,需要操心的肯定不仅是妹妹的日常起居,男女大防这种事就没听过谁家的哥哥不介意。
无双暗中决定站在楚曜一边,但眼下却不能与楚婠说白,不然一言不合,气得前来投奔的小姑娘离“她”出走,后果真真不堪设想。
“博哥哥当然好了,”无双本来也不觉得汪弘博有哪里不好,说起来便格外顺畅,“而且人也有志气。他说将来不高娶,不仰仗妻子娘家,要自己闯一番事业。”
对于婚嫁以及男儿前程之类的事情,楚婠心中完全没有概念,不过仗着岳父势力什么的,一听便知不是好事,于是道:“支持博哥哥呢!”
“我也支持他,还支持你!”无双屈起手肘,在楚婠手臂上轻轻一撞,附耳过去,道,“你喜欢博哥哥,等我……将来……是你嫂嫂,帮你说亲事,好不好?”
即使灯光昏暗,也能看到楚婠一张小脸迅速涨红,她分辩道:“人家……人家不是那个意思,你的哥哥,我就当哥哥一样看。”
“那要是我为了你哥哥,和博哥哥一刀两断,你怎么想?”无双趁势追问。
“那……那我要劝你的。”楚婠想也不想,“除非博哥哥做了大坏事,对不起你,不过就算那样我也会想办法让他补偿你……”
她说到一半,便醒悟过来:自己和哥哥楚曜也不过就是意见不合,拌几句嘴,根本没有什么大不了,完全不至于闹到“再不理他”的程度。
可小姑娘面皮薄,才轰轰烈烈的离家出走,现在让她灰溜溜的自己回去,那是万万不可能。
“博哥哥疼你,我哥哥都不疼我。”她噘起小嘴,神情里带着几分委屈,“我当着他面收拾包袱,说要离家出走来找你,他都不拦人家……哥哥不要我了啦!”
背着包袱来找未来嫂嫂,和串门没什么两样,有什么好拦?
无双越发觉得好笑,哄她道:“因为你是来找我嘛,他知道我会照顾好你的。要是你去找别人,嗯,比如博哥哥,他肯定不会答应。”
楚婠想了想,觉得确实如无双所说。哥哥连她与博哥哥说话都要管,若是投奔对方,吃住都要在一起,他当然更不可能同意。
小情绪一一被抚平,灿烂的笑容重回面孔,只是仍然要不愿先低头,娇声娇气道:“反正……哥哥不来接我,我就不回去。”
这有何难,无双招招手,吩咐朝华与乞巧,一个去煮宵夜,一个到楚曜那里报信儿。
不大会儿功夫,热乎乎的鸡汤笋丝面端上桌来,无双与楚婠分吃了,又等她洗漱过,两人便挤在一张榻上大被同眠至天光。
女孩子们这边再无担忧之事,楚曜那边却还要继续善后。
重伤格桑的事情不可能无声无息,如不先发制人就会被动。
是以楚婠“出走”后,楚曜便来到御帐前。其实已近子时,德庆帝早已上床休息,守夜的御前总管梁三省以为是公务上有要事,连磕巴都不打一个就要进去禀报,却被楚曜拦住,说不是急事,等今上醒来再说不迟,然而他人也不肯走,一直干站在御帐外等。
德庆帝醒来后照例要叫人进去服侍,梁三省见机把郢王爷在外面候了一夜的事情说了。德庆帝立刻唤楚曜进去,听他把前因后果一说,气得摔了茶盏。
论起感情亲厚,别说头一回见面的外甥,就是早年远嫁和亲的长姐,也比不过从小在身边长大、亲自栽培的侄子。且楚曜与无双的婚事本就是他亲自下旨,芙雅小女孩任性,当着亲舅父的面说说心愿,甚至要求比试以期更改婚约,都不算什么大事。但比试后,德庆帝再次发话,等于给楚曜的婚事再一次保证。芙雅和格桑兄妹俩暗中谋划,施诡计试图拆散他们,已经不是简单的品行问题,而是故意抗旨,直接打德庆帝的脸。
“阴谋算计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女娃,换做任何一名男儿好汉,都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动起手来,难免失了轻重,别说伤了他手筋,就是不小心取他性命也不过是误伤。”德庆帝一句话将此事定调,也等于宣布楚曜无需负任何责任。
他留楚曜在御帐里用了早膳,然后一起前往格桑住处。
御驾才在格桑帐篷外停住,御前侍卫还没来得及通报,就见帐帘掀起,一名身材窈窕的姑娘低着头跑出来。
其时天色尚未打量,朦朦胧胧间看不清她样貌,众人只当她是服侍格桑的婢女。
可她慌慌忙忙地,似乎心神不属,连前面有人也未注意,愣头愣脑地直往銮驾上冲。
两名侍卫往前一拦,梁三省也跟上去准备训斥,谁想一靠近,他人先愣住:这女子根本不是婢女,她……她是如假包换的县主娘娘贺瑶。
隔着纱帘,德庆帝把整个过程看得清楚明白,当然也包括梁三省深吸一口气准备教训人,却突然间好像被戳漏的皮球,一下子瘪下去的倒霉模样。
他漫不经心地问:“梁三省,怎么了?”
御前侍卫人人都认得贺瑶,可旁人认得是一回事,他当众叫破则是另一回事。梁三省能混到御前总管,这点子算盘还打得明白,悄没声地凑到銮驾前,贴着纱帘,低声细气,用只有他和德庆帝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万岁爷,是县主。”
德庆帝闻言,皱着眉头下了轿,三两步走到贺瑶跟前,见她发髻微微蓬乱,身上穿的对襟琵琶袄左边第二个扣袢系到了右边第一个扣子上,因此影响到下面所有的盘扣都扣歪了,显然是匆忙出门连衣服都没顾得上打理整齐。
贺瑶贵为县主,打小就有十几个丫鬟奶娘围着伺候,若是早起从她自己帐篷里过来,根本不可能发生这种情况。
德庆帝当得了皇帝,脑筋当然转得快,一瞥眼便把上述种种想得明白透彻。
格桑兄妹挑起来的那口气还没顺下,又碰上贺瑶这档子莫名其妙的事,他也顾不得给外孙女留面子,直接问道:“阿瑶,你怎么回事?”
贺瑶早吓得发抖,颤着音答:“我……我不知道,我在自己帐篷里睡得好好的,醒来……醒来就在这儿了。”
“真是胡说八道!”德庆帝斥道,“难道你睡着了还会走动不成?”
“我说的都是真的。”贺瑶道,“或许是谁陷害我……”
她说得都是真话,德庆帝却想岔了。
他今日一睁眼就听着后辈们为了婚事闹腾来闹腾去,于是觉得贺瑶也为儿女私情。九成九是听说格桑受伤,半夜过来探视,亦既是说贺瑶对格桑动了心思。
德庆帝板起脸——格桑是外甥,贺瑶是外孙女,两人差着辈儿,才子佳人的美事变成*,身为大家长,面子上肯定不好看。
“自己做事没有分寸,却胡赖旁人,推卸责任,谁教得你这般没有担当?”他吹胡子瞪眼,训斥道。
楚曜抱臂站在一旁,饶有趣味地欣赏着眼前情形。
贺瑶昨晚与芙雅通过气,知道一切按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这才安心就寝,谁知一睁眼就被乾坤大挪移到格桑床上……
她冲出帐篷时还有些头脑昏沉,连番受惊之下想不彻底清醒也难。此刻回想醒来时见到的情景:格桑手臂上包裹得白纱渗着鲜血,显然受伤不轻。
重创他的人是谁?
君无双一个小姑娘,被困在树林里想逃出格桑魔抓都难,更别提反转强弱,伤害格桑——她定是被人救了!
贺瑶抬头,正好对上楚曜似笑非笑的面孔。
除了楚曜,还有谁必定要救君无双,还有谁不担心重创格桑后被惩罚?
她莫名其妙被丢到格桑帐篷里,想来也跟楚曜脱不了干系!
指责对方的话几乎冲口而出,还是硬生生咽了回去。
越是喜欢暗地里算计的人,当着越希望维持善良单纯的形象,贺瑶也不例外。若要说服德庆帝相信楚曜算计她,必须有充分的理由,贺瑶不敢也不愿把她算计君无双在先的事情公开,一时之间又编不出更好的理由,等于吃了哑巴亏。
她恨得咬牙切齿,面上还要对德庆帝保持恭顺,五官几乎扭得变了形:“外祖父,我不是,我就是听说格桑表舅舅受了伤,过来探视。”
“嗯。”德庆帝点点头,这番话和他的想法相合,自然容易取信,他也不再追问贺瑶为何衣衫不整,勉强算给她留了面子,“既然如此,若是探视完了,就回去吧。”言罢又吩咐随行的宫女去为贺瑶整理衣饰。
君家帐篷里,四位姑娘正在用早膳,楚婠有些心不在焉,黑白分明的大眼总是不自觉往门口瞥。
同桌的无忧无悔不知因由,以为她睡得不好影响胃口,比往日待客还要热情上几分,不停劝她多吃些。
无双却猜到楚婠在盼着楚曜来接,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当然没有隔夜仇。
直等到饭毕,四人排排坐着喝茶消食时,一直低垂的帐帘忽然被挑起。
“哥哥!”楚婠兴奋地几乎打翻茶盏。
然而从帐篷外走进来的人并不是楚曜,只是去找陆珍娘为几位姑娘拿点心的乞巧。
楚婠失望地坐回原位,看着剔红圆盘里的四色点心,半点胃口也无。
无双发现乞巧面上神情有些古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好奇追问:“你在外面听到看到什么了?”
“看是没看到。”乞巧道,“就是听到有人说,陛下为云景县主和格桑王子赐婚。”
“这不可能吧。”君家三位姑娘几乎异口同声道。
好容易回神的楚婠则慢一拍道:“阿瑶是晚辈呢!”
众人交换过眼神,虽未言明,却一致认为此乃谣言。
然而整个白天,营地里都在传说这番话,不但没人辟谣,反而有人拍胸脯保证看到大内总管梁三省亲自到两位公主处传旨。
事关皇帝,没人敢碎嘴发表议论,但一个眼神便不言自明,外甥女嫁给表舅舅,有违伦常,其中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
凡人天性好奇,越不可告人,越引人遐想,越令人感兴趣,可惜这波传言还未来得及淡去,便被更严重的事件盖过——翌日一早,从睡梦中醒来的众人赫然发现,天未亮时,御驾已先启程,且只带走了嫔妃、两位皇子与随行护驾的侍卫,大半与卫所没有关联的官员、所有的官眷,甚至连太子在内,都被丢弃在营地,只能自行整装,返回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