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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秘书很快就送她到了阮少棠指明的医院,岑溪进入那全国闻名的顶级三甲医院大门,心里不由又一紧。虽然阮少棠说岑靳没事,可是“没事”怎么会需要大动干戈来医院,还不是普通的医院。她这几年进医院的次数太多了,为岑靳的病依靠阮少棠,国内外好的相关医院没少求医问药,对医院是有了深深的排斥和阴影,下意识就一根筋觉得医院越好病越重。
阮少棠在病房门口等她,岑溪坐在轮椅上,刘秘书推着轮椅到了近前,她看着他不由得渐渐怔住了,好一会儿都反应不过来。
阮少棠倒仍旧是一派从容姿态,闲适地斜倚门边,穿着离去时的白衣黑裤。然而他的头发蓬松凌乱,前额有小小的一簇刘海微微卷起来,就像早晨刚刚睡醒的样子,有一种孩子似的纯真稚气,越发显得温文无害。她眼尖地看见就在那簇卷翘起来的头发下面有一道新添的擦伤,一直蜿蜒而下到眉头,伤口大约没处理,还渗着血珠。而他素来熨烫服帖的白衬衣一团皱,上头还沾染了污泥,黄白相间,斑驳淋漓,裤子也好不到哪儿去,灰扑扑的,简直像是从泥水里捞起来的。
视线再往下,更令她惊愕的是,他的脚上穿着一双沾满了泥土的迷彩帆布的军用胶鞋,俗称解放鞋。
岑溪瞪大双眼,第一次看见这么狼狈的阮少棠,偏偏他还像不觉得有何不妥一样,很是处之泰然,仍是玉树临风翩翩而立,连瞥向她的眼神也仿佛和平素高高在上时一般神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傲慢,收敛在他幽深黑沉的眼底就是漫不经心。
她只能愕然地看着这样他。奇怪的是,除了狼狈,她也不觉得他这样子多么违和,仿佛他纵是筚路蓝缕也仍旧是他。
素来很能撑得住场面的刘秘书显然都没见过他这样子,也愣了一下,半晌才不甚利落地抖着声音说:“阮……阮先生,我马上去给您拿干净衣服过来……”
面对两双惊异的视线,阮少棠依旧浑然没事儿似的,泰然自若说:“不用了,我待会儿就回酒店了。”
他伸手推开门,看了一眼她:“愣着干什么?进去吧。”
刘秘书已然恢复如常,对他的话反应迅速,飞快松开轮椅把手,闪身站在一边。
岑溪呆呆答了一声:“哦。”回过神来要自己推着轮椅听话进去,他却大步走到她身后,推动了轮椅。
何叶在病房里头,坐在病床边叽叽喳喳说着话。岑溪一眼看见半躺在床上的岑靳,虽然脸色苍白,还打着点滴,但是他整个人已经平平安安回到了她身边,她这才真的放下心来。
岑靳看见她,倒有点讪讪的,他也知道自己这回又让她担惊受怕了,心怀愧疚,对她笑笑:“姐,你怎么也来了?我没事……”
“没事现在还躺在医院啊!”何叶快嘴打断他,“你都高烧一天一夜了,这次你吓死我了,以后我们再也不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了,好玩的地方多了去了,我们可以去巴黎,去威尼斯,还有马尔代夫,那些地方都很漂亮,好多人都喜欢去。你想看路上风景也可以去北美自驾游,只要没有这么危险的山路,一下暴雨就出不来,哪儿都行……”她显然心有余悸,说起来就没完没了。
岑溪听她说高烧,连忙把轮椅推到病床边,抢着上前伸手摸岑靳的额头确认。
最后还是阮少棠淡淡地说了一句:“男孩子出去走走无可厚非,国内风景好的地方也不少。”
岑靳被解救了,十分高兴有人替他说话,立即笑容满面地附和:“阮大哥说的是,这次多亏了阮大哥。”
岑溪愣了一下。
岑靳说着话,目光已经转移到了她后头的阮少棠身上,抓下她还停留在他额头上的手,亲热地说:“姐,你还不认识阮大哥吧?这是阮大哥,这次就是他把我救出来的。”
这下岑溪彻底成了榆木脑袋了,岑靳的话让她无言以对,他毫不掩饰的灿烂笑容和崇敬目光更是让她无所适从。她最怕的就是岑靳知道阮少棠的存在,可是现在岑靳不仅认得了他,还如此熟稔亲近,满口的“阮大哥”。
提起救命之恩,岑靳显然对这位大恩人非常尊重,从病床上起身,端端正正坐好,诚心诚意地说:“阮大哥,谢谢你!”
阮少棠难得十分平易近人,和和气气地说:“不用客气,你已经谢过我了,而且你姐姐也早就感谢过我。”
岑溪默默低着头。
岑靳却下意识看向何叶,因为是何叶跟阮少棠一起去救的他,而且在他介绍“阮大哥”后,岑溪也还没开口说话。
何叶朝阮少棠嫣然一笑:“阮先生,还是要再次感谢你,谢谢你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把岑靳带出来。”
在岑靳的热切期待下,岑溪也只能回头,硬着头皮对他露出一个笑脸:“阮先生,谢谢您!”
阮少棠沉下眼睛,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只是一派内敛的平静。可是岑溪还是感觉得到他眼底的冷淡和漠然,她紧张得捏紧了手掌,只怕他发作,几乎是哀求地看着他。
下一瞬,他却又笑了:“不用谢。”
岑靳笑呵呵地说:“阮大哥,我有两个姐姐,这个是我姐姐岑溪……”说到这里,他留意到她坐在轮椅上,不由担心了起来:“姐,你腿怎么了?”
岑溪又把起夜打破花瓶摔了一跤的借口搬出来了。岑靳倒是不疑有他,一边探身看她的脚到底伤得怎样,一边说她就是迷糊,提起小时候的事,说她有回跟着他爬树把胳膊摔骨折了。
何叶笑盈盈地跟他一起回忆童年趣事。
旁边的阮少棠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表情。
岑溪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他连眼皮子也没抬,没有再看她一眼。
一会儿后,岑靳记起来阮少棠还穿着*的脏衣服,又愧疚起来让他在病房站了这么久,于是催他回酒店。阮少棠待岑靳倒还随和,叫他躺下好好休息,便转身离开病房。
何叶坐着不动,岑溪自己推着轮椅一路送他到了病房门口,本来嗫嚅着想说点什么,可是他连头也不回,就那样走了。
他走后,岑溪在不停的追问下,才慢慢弄清楚了这整件事情。
岑靳的手机是真的丢在了路上,前天突下暴雨时,他们的车队正在路上,本来准备去前头相隔不远的县城避雨,可是走了一半,因为泥石流塌方,前面的山路被毁了,再要原路返回也是危险的山路,他们只能和其他游客一起转移到附近的村庄。后来雨越下越大,他们呆的那个村庄也不安全了,很多房屋倒塌了,可是也出不去了。天亮后还没有救援到来,他们只能滞留在那个山村里,而且岑靳淋雨后还发烧了。
阮少棠是找了一架直升飞机去接他,可是飞机只能停在山村外的一块空地上,后来阮少棠背着他走出了那个山村上了直升飞机,因为岑靳烧得太厉害,他们在一个县城停了几个钟头,等他打了点滴稍微退烧后才回到了成都。
岑溪知道岑靳发烧意味着什么,他连一个让她安心的电话都不能打给她,肯定是已经烧迷糊了,如果再继续困在那个“孤岛”一样的山村引发术后并发症,她都不敢想象后果。
她也知道了为什么刘秘书这一天一夜什么都不跟她说,为什么何叶在路上一个电话都不打回来给她,为什么阮少棠会一身狼狈。他们都瞒着她怕她承受不起,可是这一天一夜只有他们真正跟岑靳在一起。
何叶说起她跟阮少棠一起去接岑靳的经历只是轻描淡写,可是岑靳虽然烧得迷迷糊糊却还记得阮少棠是怎样背着他走出那个山村的,两个人吵吵嚷嚷。
何叶说:“你都烧傻了还知道是他背你?他跟救援人员一起去的,不是人家带路,他哪儿知道那个小山村怎么走!没准是那个救援人员背的你!”
岑靳说:“反正我记得是阮大哥背着我走出来,在路上他还跟我讲他从前在加拿大爬过更高更陡的雪山,说那点路不算什么。他一直跟我说话,我知道他是担心我昏迷过去……”
何叶说:“你别把他想得太好了,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岑溪唯恐她一时嘴快说出了什么,叫了一声:“叶子!”
岑靳蒙在鼓里,哪儿知道阮少棠做过什么,只一门心思维护自己的救命恩人:“阮大哥不是好人还跟你一起去救我?叶子,你是不是对他有什么偏见?我就觉得你对阮大哥特别不和善……反正我喜欢阮大哥,他背着我还能走那么远的路还能爬山,我觉得他特别厉害,我以后也要去加拿大爬山……”
何叶气得口不择言:“你跟他比什么!他……他是变态,不是人!”
岑靳不乐意了:“他怎么不是人了?阮大哥说了,他是男人,我也是男人,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样子,我知道你们老是把我当病人……”
话说到这份上了,何叶不敢再意气相争了,马上就软了声气:“好好好,我知道你跟他一样都是男人,但是你要去哪儿也要等养好了身体再去,现在你给我呆在医院哪儿都不许去。”
岑溪终于说:“你先养好身体,等你出院了,我们再好好谢谢他,谢谢他把你平安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