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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对何叶没有任何效力,何叶自然不愿意就这样把岑溪留在他身边。可是无论何叶怎么说,岑溪都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她,时而摇头,时而点头,像个懵懂无知的孩子。最后何叶气急败坏地叫嚷:“你忘了他是阮少棠吗?你别傻了!你睁大眼睛看清楚,就是他把你害成这样的,要不是他,小靳也不会……”何叶哽咽起来,终究说不下去。
“我知道他是阮少棠。”这是岑溪自从醒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阮少棠。
她仿佛一夜之间只认得阮少棠似的,也只晓得阮少棠这个人,这世上其他的任何事于她都已不在存在。
何叶急脾气上来,索性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扯她起床:“你跟我走!”
泪眼朦胧中却忘了她的手臂上还有伤,一把抓在她的伤口上。岑溪痛得叫了一声,何叶反应过来后,连忙松了手,一时又气又急,随手抄起床头柜上的花瓶就朝奔来的阮少棠扔过去。
她到底一只胳膊还打着绷带,花瓶只是当胸砸中阮少棠,“哗啦”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瓷片纷飞。
阮少棠脚步未停,一眼都没有看她,大步走到床边握住岑溪的胳膊看了看,按铃叫医生。
岑溪仿佛被吓傻了,呆呆看了他一会儿,又看向地上的花瓶碎片。花瓶和花都是芬姨放的,阮少棠之前并没有留意,此时才看见是他前不久在伦敦买的那只老粉青胆瓶,带回来后就被他随手搁在了书房架子上,他不知道芬姨怎么会想起把这只瓶子拿来,还插了一枝春天新开的打着花苞的桃花。他拾起地上的桃花,岑溪突然下床来。
地上都是碎瓷片,她还打着赤脚,他踢开她脚边的几块碎瓷片,她却整个身体颤抖似的一闪,踉跄跌倒在地上。她就那样跪在地上捡起一块瓷片,仰头看着他,怯怯说:“你不要生气,我马上帮你把花瓶捡起来,你不要去找叶子……”
阮少棠要抱起她的双手一顿,她脸上的哀求是那么明显,带着小心翼翼的惶恐,这是他最熟悉的她,兜兜转转,不管过去多久,他们之间那堵被岁月风化的心墙依然天荒地老的屹立在那儿,她对他最根深蒂固的本能只是远离,她记得的始终只是那个坏的他。
她一边慌乱地捡着碎瓷片,一边还在继续说着:“我求求你不要去找她,我帮你把花瓶捡起来……全部都捡起来……”
他恍然间仿佛被狠狠插了一刀,比昨天晚上那把尖刀还要锋利,直插入心脏。
何叶几乎也很快反应了过来她在做什么,纵然早就知道她在阮少棠身边那几年过得是如何委曲求全,低声下气,可是想象和亲眼见到完全是两回事。何叶怒气冲冲推开阮少棠,拉她起来:“不要捡了!他找我我也不怕他!”
一直沉默的盛时走上前来握住她依然不屈不饶捡拾碎瓷片的那只手,她另一只手里还紧紧抓着几片捡起来的碎瓷片,他朝她摊开一只手心,柔声说:“小溪,把捡的花瓶给我。”
岑溪摇头,反而把那只手藏到了身后。
盛时笑:“不要担心叶子,她很好,来,把花瓶给我帮你拿……”
阮少棠一把拂开他的手。
岑溪终于松开手里紧抓不放的几块碎瓷片,紧紧抓住阮少棠的胳膊,哀求道:“我给你买一只新的花瓶,跟这只一模一样,我求求你不要去找她,不关她的事……花瓶是我砸的,对,是我摔碎的,就是我摔的……”
她看他不说话,又急着对何叶说:“你快走!走啊……”
何叶泪流满面,一时说不出来话。
她转而可怜兮兮地看着盛时:“你先带叶子走,好不好?”
盛时被她的目光打动,可是他却不能马上答应她。他仍旧朝她伸出手,轻声说:“小溪,我们一起走,溪水和何叶要永远在一起,你忘了你对我说的话吗?”
岑溪怔怔看了他好一会儿,久到阮少棠的身体僵硬成了一堵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石像,她最后却摇头说:“我不能走……”
盛时的手终于无力地垂下来。阮少棠却清楚地知道,她说的是“不能走”而不是“不走”,但他任然毫不迟疑,一把抱起她放在床上。
她却在这时候又重复了一遍:“我不能走,我走了小靳怎么办……”
她的声音很低,不知道是说给盛时听,还是说给自己听。阮少棠一动也不动,盛时心里大恸,没有人再说得出来话。
岑溪并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仍旧坚持要何叶先离开。她双手紧紧抓住阮少棠的胳膊,唯恐他去找何叶,又满含希冀地看着盛时。
在病房门口静默矗立了半晌的医生打破了僵持,这时出声提醒:“她现在的状况很差,最好不要再刺激她。”
他没再说“病人”两个字,顿了顿,再次问:“谁是家属?请跟我来。”
“我是!”何叶抹干眼泪,马上跟了上去。
盛时最后看了一眼岑溪紧紧抓住阮少棠不放的手,也跟着医生而去。
岑溪被确诊为抑郁症,伴随选择性失忆症,医生的话冷静而专业:“根据你们提供的情况,目前可以确认她是因为承受不了弟弟去世的打击,忧伤过度引发抑郁症,甚至不愿意接受弟弟去世的那个事实,为了逃避,有时也选择性的忘掉一些重要的记忆。”
医生说完病情分析后,一时没人答话。何叶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盛时低头垂眸,像是兀自陷入了沉思,又像只是静默,什么也没有想。经过了刚刚病房的那一出状况,他们都知道医生的判断没有错,他们只是没法接受,纵然明白岑靳在她心里的地位,可却接受不了岑靳的离开就这样把她也带进了另一个世界。
半晌后,盛时静静问:“我们该怎样配合治疗?”
何叶又擦干眼泪,紧跟着问:“那她怎样才能好?”
医生看了他们一眼,斟酌说:“这种因为遭受重大心里创伤而引发的抑郁症短时间内并不容易完全恢复,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不过主要还是看她自己的意志。关于治疗,我们需要你们的配合,也需要对她做进一步了解,她最近这几年的心理状况也许并不是很好,我们会针对她的情况制定出一个完整的治疗方案。现在的主要问题是,她的情绪很不稳定,一定不能再刺激她,之前阮先生没有说清楚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从他们身上的伤口来看,并不像意外,她有严重的自残倾向。我建议你们不要再让她接触任何刀具和可以伤人的利器,这几天最好也要有人一直看着她,抑郁症患者有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很多抑郁症患者最后不是治不好,是自己放弃了。”
不需要医生再进一步说明,盛时和何叶都明白了是放弃什么。一阵惶恐不安就那样沉重袭来,他们不约而同起身奔回病房。到了病房门口却又都停下了脚步,透过敞开的房门可以清晰地看见岑溪静静地坐在床上,一只手还紧紧抓着阮少棠的胳膊不放。
何叶喃喃说:“我就知道他总有一天会把她逼疯……”
盛时说:“也许她明天就好了。”
他的安慰是那样苍白而无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个明天会在哪里。
阮少棠守在岑溪身边,何叶和盛时却不能留下。因为岑溪看见何叶回来又闹腾了起来,执意要盛时带她走。何叶不敢刺激她,就算再不甘心,也只能对阮少棠留下一句:“她要是有什么事,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盛时最后摸了摸岑溪的头,说:“小溪,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何叶和盛时离开后,岑溪有很久都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陷进了自己的世界,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再次开口时,却是转头看着阮少棠:“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夜阑人静,她的声音也静得像低喃,阮少棠唯恐惊醒了她,也低声问:“你想回家?”
岑溪看着他不说话。
静默了片刻,他掀开被子躺进去,说:“先睡觉,等你睡醒了再回去。”
第二天,阮少棠就带岑溪出院了。何叶知道了,又找他大闹了一场。即使她知道岑溪现在的状况一直住在医院也没用,然而她满心的愤怒和难过、悲伤只能朝他发泄。
岑溪本来被芬姨带去了后花园,不知道为什么很快又回来了,看见何叶站在客厅,怔楞了一瞬,立即跑上去挡在他们两人中间。
阮少棠转身上楼。何叶再大的脾气,也只能先压抑下来。
岑溪看着她,渐渐一脸忧虑:“你怎么没有拍戏,是不是你的戏被人抢了?”
阮少棠的身影在楼梯上顿住,她已经很少说话了,这是他今天听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何叶逼回心里的酸涩,若无其事说:“你忘了我最近在休假吗?”
岑溪茫然摇摇头。
何叶尝试着说:“小溪,我们一起出去旅行吧,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现在有时间了,你想呆多久就呆多久。”
岑溪回头看了一眼楼梯上的阮少棠,“我没时间。”
“怎么会没时间,你忘了我之前跟你说的吗?我们离开这里,去国外找个地方住几年……”
“那小靳怎么办?”
何叶不敢再说下去了。
岑溪就这样又回到自己曾经视为华丽囚笼的这栋别墅,晚上阮少棠让她选择一个卧室,她依然选择了他的卧室,还记得靠窗的那边是自己的床位。
梧桐飘絮的时节很快就要到来,阳台的那面落地窗关得严严实实,白色的纱帘映着昏黄的灯光,朦胧中仿佛有梧桐婆娑的树影在摇曳,岑溪渐渐闭上了眼睛。
她不知道的是,阮少棠一直睁着眼睛,良久后,看着她的睡颜,伸手轻轻摸了一下她的眼睛,这世界上的一切都远去,只剩下他和她相依相守。
岑溪这一觉却没在第二天早上醒过来,医生来了一拨又一拨,只说昏睡。一直到傍晚时分她才醒来,睁开眼睛,依然下意识寻找阮少棠。她仿佛只剩下了一个信念,只要她在阮少棠身边,岑靳就不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