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以我之姓,正你之名

一只迷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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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直都知道他有鸿鹄大志。这个男人,心中有自己的一片天地,是他绘制的蓝图,是他想要亲手打造的怀国的明天。为了这个明天,他甚至割舍下了她。

    可他知道上了战场就生死由天不由命了吗!他知道她会因他的朝不保夕而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吗!

    顾欢喜无力扯起一个苦笑,他都知道,却还是要这么做蠹。

    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他放在第二位,却还是会忍不住的想,下一次的时候,下一次,他能不能完完全全只为她只看着她?下一次,能不能换他担心她在意她?

    面对不得而知的下一次,她只能一次又一次的等待,等待来年的花开满山涧,等待他功成名就回头牵上她的手。

    和宁岫之间的感情,有时候顾欢喜自己也觉得很奇妙。明明见面的时间少之又少,可心生的那种理解和信任仿佛只要对方一个眼神就能确定。

    她明白他要做什么,明白他要做的每一件事情的每一个目的,纵然这些事情有可能会伤害她,让她心痛到无以复加,可伤痛过后,她任旧理解他,原谅他,做他身后默不吭声的,懂事的女人。

    可这一次,穆北,那么远,又那么危险,他要何时才能归来?归来可否平安?

    犹记得,小的时候,爹爹出征,娘亲每日每日的在窗口看鸿雁飞过,府里但凡匆匆走过一个下人,她都自觉是递送消息的小厮,忙不迭的跑过去,满脸失落的走回来髹。

    那时候的她还很小,躺在娘亲的怀里,感受娘亲柔软的手一下又一下的拍着她的后背,嘴里喃喃的说,快回来了,快回来了,你爹就要回来了,平安回来了。

    她这样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也一遍又一遍的告诉她。

    顾欢喜从小就怕极了那种感觉,好像一颗心提在嗓子眼,随时都会跳出来。

    她突然觉得很疲惫也很害怕。疲惫是因为一次又一次抛弃和伤害让她心生倦意,害怕是因为她怕自己终究是个小女子,没办法陪他走到最后。

    如果精神上的爱情消失殆尽,那么宁岫,我们之间还剩什么?

    ……

    和宁成新选择吃饭的地方是天香楼。

    按宁小少爷的话说,他好不容易才从虎口逃脱,怎么都要大吃一顿压压惊。

    顾欢喜笑了一下,随他。

    大摇大摆走进天香楼,掌柜的看到人立马迎了上来,问候的话不断,“宁公子,宁公子很久没来了啊,不知家中大哥可好?宁相国可好?皇后娘娘可也还好?”

    宁家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不想巴结?可他这话说的颇有名堂。先是问的宁岫,再问的宁远山,由此可见如今宁岫得势的程度,连这与朝廷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小店都想与他扯上一点关系。

    顾欢喜清秀的面容突然露出一丝笑,似嘲似真,模拟两可。

    那边宁成新满不在意的摆摆手,答的颇为爽朗,“都挺好都挺好,你快,给我安排一间景致好又安静的小间,菜品照旧,小爷我今儿个两位!”

    掌柜诶了一声应下,笑看了眼身后的顾欢喜,只觉着她气质绝然,俨然是哪位大户人家的闺女。又见宁成新心情极好,他本想夸赞顾欢喜一番博他开心,可仔细想了想,居然不知那是谁家的姑娘。

    他接下这天香楼将近三十年,这怀街上,论美味,他天香楼若是称第二,则没人敢称第一,所以无论是什么样的达官贵人,公子小姐,他不说一一识的,但至少也有些印象。他瞧顾欢喜的衣裳样式,不像是外地人,言行举止大方得体,又定是家教甚好的女子。可本地稍有姿色的人家他怎会不识?

    “这位小姐不曾见过,第一次来天香楼吧?”附身打探道。

    顾欢喜看他一眼,微微倾了个身,回道:“先前倒是来过一次,不过那次没有好好品尝你们美名远播的菜品,今日特来弥补。”

    这一开口,掌柜的就断定必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还想再问些什么的时候,宁小公子急了,原本都上了楼梯又折下来,不悦道:“怎么还说上了,没见小爷我快饿死了!”

    掌柜赶紧是是是的回他,招了个手,旁边的小伙计麻利的去厨房报菜了。

    宁成新这才满意,抓着顾欢喜的手就往楼上去,突然想起什么,便回身说,“你也别费心给我找了,就那个二楼的玄字小间,我瞧那间就不错。”

    以往和江予安来的时候,江予安就总点玄字小间,他那个人挑剔的很,想必那间就极好。

    掌柜自然是高兴的应下来,热络的领了两人去玄字小间。

    询问一番无事后,他退了下去。

    小间里只剩了两人,宁成新百无聊赖的撑着脑袋等饭来,顾欢喜则是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间房确实是好,不光是采光充足,还靠着街边,虽然是靠着街道,却不嘈杂,隐隐传进来的也只是夏风在窗口打转的声音,听的人心情愉悦。

    她不免高看一眼对面的少年,倒是很会享受。

    宁成新见她看过来,一双星目弯的格外深,打趣说,“乔之,你可别看小爷我生的俊就打我的主意,我可不愿意日后叫顾唤之那家伙一声三哥。”

    顾欢喜挑了一下眉,没搭话。心想,她日后若是和他大哥成了,他不仅得恭恭敬敬叫她一声大嫂。还得随着他大哥叫她三哥一声哥,啧啧,这关系,真是复杂。

    思及此,闷得一下就红了脸。

    不知是不是那日宁岫在她手心写了一个等字,唤醒了原本被刀俎磨平的心,好似突然之间,她又有了期盼,可一想到,那人就要去穆北,这一去遥遥无期,她又忽的沉静下来。

    听到外面有嘈杂声,她离门口比较近,于是忍不住起身,走过去打开门。

    门口富态的男子见到她,小眼睛似是眯了一下。

    旁边掌柜擦了一下脑门上的汗,小心解释道:“这位是纪王爷的世子,原先和店中小二订了这玄字小间,不想小二居然忘了这事,叫我不明不白就将宁公子与小姐带了上来,一直到方才世子进来,小二才与我说此事……”

    说到这里,掌柜踹了那小二一脚,“都是你个不长记性的东西!怎么敢连世子的话都记不住!”

    小二生生挨了一脚,跪在地上求那世子,“都是小的该死,小的没记住世子的话,小的该死,求世子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小的吧,小的上有老下有小,不能没了这出路啊……”

    见那世子似乎压根没听见话,只是见直盯着她看,顾欢喜不悦的皱起眉头。

    她算是听明白了,总而言之就是这小间本来是那位世子的,现在他们先入为主,掌柜难办,一边是风头正盛的宁家,一边是皇亲国戚世子,他都得罪不起,只好推了个小二出来当替死鬼。

    至于是否真的是那小二忘了说,除了在场做戏的两人,谁都不得而知。

    宁成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来了,他看了那富态男子一眼,认出是城东纪王爷家的小世子,华鲁。据说这个华鲁是个混世魔王,小性子多的很,与旁人都合不来,倒是和曾是太子的当今圣上交情挺好。

    他没打算多惹事,毕竟自己刚刚脱离监视,这时候要是在外面惹出事端,他那个爹还不打死他!于是做了让步,“不过芝麻大的小事,你且先下去吧,世子若是定要这小间,我让给他就是了。”

    话是对跪在地上的小二说的。

    小二感激的给他磕了个响头,连滚带爬的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旁边掌柜见宁成新话中有避让之意,心下一松,连忙开了旁边的一个小间,讨好说,“宁公子如此谦和大度,小人真是望其项背,望其项背。”

    抹一把汗的功夫里,又介绍道:“这旁边的黄字其实也不错,僻静又雅致……”

    掌柜一边说一边领了人往里面去,一只脚还没踏进,混世魔王华鲁就拦住了他,准确的说是拦在了顾欢喜的面前。

    顾欢喜早就察觉他看她的眼神不对劲,这下正应了她所想,抬头,对上那张细眼塌鼻的脸。

    此时华鲁一拍脑袋,突然想起来是谁,指着鼻子问她,“你不就是顾承天那个老匹夫的小女儿嘛,怎么还有脸在这儿吃饭?你不应该随华策去守陵吗?难不成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怪不得这么面熟。

    想那会儿,他去挽红阁寻欢作乐,听了几个友人说顾家小女儿长得漂亮,今日及笄定要去一睹风采。他心里痒,也跟着去了,见了人,果然是美若天仙。

    一回府,他就和自家爹说了这事,立马找了媒婆上门提亲,生怕迟了人就和别人跑了。等了一下午,终于等到媒婆来回话,却说顾家小姐嫌他八字不好,这门亲事不允。

    就为这事儿,他好几天不敢到街上溜达,生怕别人知道他被拒亲笑话他。

    后来听说,那小娘儿们看上了他表哥,华策,两人动不动就在御花园里谈情说爱,搞得他连皇宫都不想去了,真是丧气!

    顾欢喜实在认不得他,但听掌柜说是纪王爷之子,她依稀有了点印象。

    反正是惹不起的人,“不知小世子有事吗?没事的话……”

    她正要避开,胳臂被一只粗壮的胖手抓住,那人用了点儿劲儿,她顿了一下,不禁蹙了眉。

    宁成新见状,拦断华鲁的手,将人拉到自己身后,有些生气,“世子未免有些欺人太甚了吧,说归说,动什么手。”

    他不想在这里多做挽留,怕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惹了事就不好了,于是拉了顾欢喜的手,“乔之,我们走。”

    没想到华鲁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们,一只象腿跨在楼梯口上,堵住了退路。

    悠然开口,“宁公子你大概不知道,这个女人就是罪臣顾承天的小女儿,顾欢喜。”

    宁成新瞪他一眼,咬牙切齿,“我知道!”

    华鲁佯装惊讶了一把,他粗手企图勾向顾欢喜的下巴,没想到被对方侧脸躲过,啧啧两声,又说,“那你一定不知道,这位顾小姐啊,不但刁钻刻薄还水性杨花,华策才走多久?这么又和你好上了,宁公子你可想清楚了,这别人用剩下的,你是用还是不用。”

    宁成新听的面红耳赤,气急败坏之际,狠狠朝他小腿上踢了一脚,怒道:“你知道个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死胖子,再不走开,我管你什么皇亲国戚,都别怪小爷我不客气!”

    华鲁细皮嫩肉的,又是肥肉,疼的赶紧收了脚,正要扑上前与宁成新撕打一番,被旁边眼疾手快的掌柜拦住,“世子不可,不可啊,这千万不可动手,别伤了二人和气不是。”

    这可都是花雕的护栏和门面啊,打坏了装修都等一阵子……

    听到那女子就是传说中顾承天藏着掖着的掌上明珠,掌柜不禁多看了两眼。

    华鲁突然又用了劲儿,他连忙堵着他,看这情形,想来是那顾欢喜之前那里惹着了这位小霸王,华鲁眦睚必报是出了名的,又看了眼黑着脸的宁成新,两位都是大人物,要是在他这里打了起来,可不得了。

    这古人说,红颜祸水,果真不假。

    场面稍稍缓和之际,只能给旁边那位闷不吭声顾小姐使了个眼色。

    顾欢喜一张脸淡漠恍惚。若是换了以前,她听这些难堪的话必然是要赏那人一巴掌的,不过现在,她听烦了,也听累了,就随他们说吧。

    只是,得饶人处且饶人,但愿这位小世子不要在揪着她不放。

    “欢喜先替成新给世子赔个不是,望世子不要见怪。”她未说完,宁成新就皱着脸扯了一下她的手,好像再说,你用不着这么低声下气。

    回身了给他一记相信她的眼神,顾欢喜才继续轻声说道,“不知是不是欢喜往日不小心得罪了世子,叫世子记挂于心,若是如此,欢喜在这里给世子赔不是了。”

    她倾身做了个揖,又道:“还望世子宰相肚里能撑船,放小人一马,不要再与小人追究了。”

    旁边的宁成新见不得她如此低眉顺眼,倾身叫了一句乔之。顾欢喜握住他的手,摇摇头。若是她的自贬能让那位小世子退一步路又何妨,明白她的人自然明白,不明白的,她无论怎么说,旁人也是不信。

    然而却不是事事都如人意。

    华鲁见她有意放低身价,笑的邪恶,朝她招了招手,说道,“我今日本来也是来吃饭的,却不想被你们二人扫了兴,你若是愿意陪我吃个饭喝个小酒,我一高兴,保不准就不与你计较了,如何?”

    他话一落,身旁起了细细碎碎的声音。

    这时,顾欢喜才猛然发觉,他们已经置在了人群中间。

    宁成新脸色铁青,他性子本就冲,今日忍了这么久,也是忍无可忍了,于是直接上前一步,一拳打在了华鲁脸上,砰的一声,外带骂了一句,“你个竖子!”

    顾欢喜赶紧上前将他拉回来,心里对那句竖子震惊不已,倒是没想到他还会骂人。

    华鲁生生挨了一拳,这一下也是气急了。

    他混世小魔王的名声不是吃素的,一把就甩了拦着他的掌柜,脑满肥肠的就往宁成新那边扑过去,他体格大,力气也不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反观宁成新,虽比他高些,却生的瘦,两人制衡了一会儿,很快,他就被压倒在地。

    顾欢喜一看这样下去宁成新要吃亏的。可她又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周边看热闹的人一个个喊着别打了却是无人敢来拉人,她气愤又无奈,只好自己撩了袖子,拿过旁边一个小二的托盘,啪啪啪的在华鲁背上。

    华鲁被她打急了,回身恶狠狠的抓住她的手,顾欢喜自觉得自己手腕都快断了,她拧巴着脸,咬着下唇,硬是不肯吭出一声。

    直到宁成新抽着空又朝着脸揍了他两下,华鲁才猛地将她一甩,她才整个人飞了出去,撞在楼梯沿上,腰部传来皮肉的钝痛,顾欢喜倒吸一口气。

    这突然的一动,才发现她现下的身子卡在楼梯之间,又突然一个不稳,眼看就要摔下去,她索性眼一闭,心一横,却没有预想到的疼痛,倒是忽然摔进了一双手里。

    那双手的主人将她一捞,她便滚进了一个怀抱,嗅到对方身上淡淡桃花香,顾欢喜浑身一颤,心下都停了一拍。

    睁开眼,入目之人,果然是江予安。

    只见他绷着一张脸,清俊的五官有说不出的凌厉,特别是那双桃花眼,眼中带了让人望而生畏的神色,饶是叫她也不敢再看。

    江予安视线落在地上扭打滚爬的二人身上,只淡淡说了一句:“我进来之前见纪王爷与宁相国正往这边走……”

    话一落,地上的两人均是一惊,连忙都推开对方,起了身。

    宁成新碰了碰自己打青的脸,呲了一声。瞥见顾欢喜被江予安抱着,他有些不是滋味,一瘸一拐的走过去,对那人说,“你怎么不放她下来。”

    江予安睨他一眼,将人放下。

    那边的华鲁起身急忙看了眼门口,并没有见到他爹,此时意识到自己是着了骗,更是恼火了,啐了一口,朝江予安骂道,“姓江的,你少多管闲事!”

    此时,顾欢喜注意到宁成新脸上的伤口,鼻青脸肿,想到这下回去,宁远山肯定不止关他三个月那么简单了。又想到是自己的缘故,她忍不住覆上他的脸,“疼吗?”

    江予安看在眼里,于是将人一揽,指着顾欢喜,浅浅勾了一下唇,“但凡和她相关的事,我都不算管闲事。”

    华鲁冷哼,“看来江公子是打算英雄救美了。我说顾欢喜这个小蹄子怎么还有脸出来见人,原来不仅宁成新是她的座上客,江公子你也是啊。我说你江家家财万贯,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非要她这样的……”

    话还没说完,一旁的江风就堵上了他的嘴,旁人都没看清,华鲁的的嘴角已经沁出了血丝。

    江予安低看一眼怀中的人,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没有推开他,安安静静呆在他的怀里。

    顾欢喜抬眼对上他的眼睛,眼眶泛滥,张了张口,只做出了一个嘴型,走。

    带我走。

    他一瞬间便动容,不顾众人在场,不顾他人目光,将她拦腰抱起,顾欢喜惊声,又刻意压低了声音问他,“你干什么!”

    江予安侧脸俯视她,目光端正,掷地有声,像是在向所有人宣布:“当然是,以我之姓,正你之名。”

    以我之姓,正你之名。

    以我江家的姓氏,正你顾欢喜的名分。

    这算是在和她求亲吗?

    她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的男子,这个抱着她的男子。

    他没有威风凛凛的替她狠狠揍华鲁一顿,他亦没有劈荆斩刺所向披靡,他只是用一只手的力量将她从无地自容中解救,他只是用一句话的声音将她从难堪万分中带走。

    这样的直白和坦荡,她再也不能告诉自己,他在说醉话。

    她再也不能逃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