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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有五天没出现的“半脸鬼”又出现了,这一次金吾卫右街典项少轩不敢再有所隐瞒。等第二天他与接班的金吾卫核对好令牌后,就在四百下“开门鼓”声中匆匆去找如今的金吾卫左右街使裴景行。
裴景行听说了这件事,问道:“确定就是五天前被收服的那只鬼么?”
项少轩点头道:“就是那个,一头乌糟糟的长发,还有那身染血的衣裳,只有一半的脸,就是那个鬼!裴街使,那鬼左半边的鼻子和眉毛也都没有了,只剩下一只眼睛和半张嘴。”
“这就认定了?”裴景行也不看项少轩,问道,“那你可曾看清那鬼左襟上有大半个手掌印,手掌印的中央还有一个边缘泛黄拇指大小的洞?”
项少轩听了,冷汗涔涔:“属下当时、当时吓傻了,没来得及去看。”
裴景行这才看了项少轩一眼,也不说破,只是搁下笔道:“下次千万记得,这件事我去上报给沈将军。”
项少轩心中松了口气,两人共事三年有余,他自然知道裴景行有时候的性子会变得极其古怪——摆明了刁难人,可没人能指出他的错误。
要说是什么时候,似乎大多数都是与鬼怪方术一类有关的时候。
裴景行见项少轩没有说话,只当是自己话说重了,便道:“你辛苦了一晚,先回去休息吧,这件事和兄弟们都交代清楚,切勿声张。”
“是。”
送走了项少轩,裴景行闭上眼,先是抬起右手重重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又喝了半碗浓浓的茶水,这才起身。
他把横刀挂在腰上,又看了眼屋中的龙首虎牙枪,思考片刻后,还是将这把裴家祖传的□□御赐之物留在内衙,出门去沈将军府上。
“又出现了?又是在春明、永安二坊?”沈从简听了裴景行的讲述,皱起眉道:“那两个坊中住的都是达官贵人,这鬼是摆明了要和我们金吾卫过不去么?裴街使,你速速去找上官少卿当初找来的道长,替我问问他这道士到底是不是半桶水的本事。”
裴景行问道:“那这‘半脸鬼’该如何处置?”
“当初他上官找来个道士,说什么不需要劳烦其他人,交给他便好。现在倒好,五天的时间还没把鬼超度了,反而让鬼又跑出来害人。”沈从简想到数天前上官云那副信誓旦旦的嘴脸,便气不打一处来。
他的习惯,就是气急了就爱碎嘴。先数落了上官云一同,沈从简这才吩咐裴景行:“裴街使,这次还是要辛苦你了。你先去国师府上请国师大弟子,再派人去捉拿上官云找来的道士。上官云若是阻拦,你便拿我的令牌出来,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阻拦金吾卫办案。上将军日子身体不适,这件事就先不要去打扰他了。”
沈从简的命令与裴景行的想法不谋而合。这件事事关重大,“半脸鬼”短短数日便索去了六条人命,昨天晚上‘半脸鬼’的踪迹又出现在春明、永安二坊,裴景行担心稍有拖延便又要出认命,当下便道:“是。”
“裴街使难得来国师府啊。”高泽楷听说裴景行来访,脸上挂着一丝玩味的笑容,亲自将裴景行迎进大厅。
裴景行一进国师府,就满身的不自在,心中后悔早知道便该回一趟内衙,将那把龙首虎牙枪带来。
高泽楷命人上茶,自己则懒得与裴景行客套,自顾自坐下剥花生吃。
裴景行看见高泽楷这般举动,原本一直悬着的心稍稍安了一些,也不客气,坐下喝了口茶,说出了来意。
“‘半脸鬼’?”高泽楷拍了拍手,问道,“那鬼不是五天前被上官少卿找来的道士收了么?”
裴景行一愣:“你知道?”
高泽楷摆手道:“自然。师父不在,我替师父镇守西京,西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更何况是与鬼怪有关的?”
“那鬼又出来了,”裴景行说道,“昨天夜里项少轩在永安、春明两坊之间巡逻,结果在街角发现了‘半脸鬼’的踪迹。好在那‘半脸鬼’见了他们就跑了,否则只怕又要多出几条人命了。阿大,这‘半脸鬼’到底是什么来意?”
“阿大”是他们几个儿时的玩伴用来称呼高泽楷的,因为高泽楷在他们当中年纪最大,又爱摆出大哥的架势。可惜小时候的高泽楷没有半点以身作则的大哥觉悟,除了“欺压”他们这些小孩,就是带着他们一起去和其他小孩打架,把人弄哭了还要嘲笑人家胆小鬼鼻涕虫,哪怕是回家一顿打,第二天就当没事人一样,继续带着他们捣蛋。
只是“西京一霸”高泽楷的威风日子没两年,就因为小小年纪展露天赋,被国师收为弟子,祸害其他人去了。
时移世易,高泽楷成了国师的传人,而裴景行从西域回来之后却进了金吾卫,两人四年未见,高泽楷再次听到裴景行唤他“阿大”。无端生出时移世易的感慨来。
收起一瞬间的恍惚,高泽楷正色道:“鬼怪一事,哪怕是我师父,也不能穷尽。举个简单的例子,水里常见的水鬼,是溺水之人死后一股怨气无法消散,魂魄常留不去,久而久之便化为水鬼。水鬼常年在水中潜伏,他们大多没有生前的记忆,但因为死前的那股怨气还在,他们会主动去把路过的人拉进水里,一旦有一个倒霉的路人被水鬼害死了,水鬼身上的怨气就消散了,水鬼就能入黄泉,而那路人的魂魄则化为新的水鬼,重新在水中潜伏。各地水鬼害人的事件屡见不鲜,像水鬼这样各地常见、成因路人皆知的鬼,可以算作是一族。可这‘半脸鬼’,我从未遇见过,也没有在书中看见过,应该是孤例。孤例的意思,就是说这鬼的死因另有蹊跷。”
裴景行并不打算去探究“半脸鬼”的死因,问道:“你能抓桩半脸鬼’么?自从‘半脸鬼’首次现身,短短九天的功夫已经夺去了六条人命,还有十三个人至今昏迷不醒。”
高泽楷没有点头,也没摇头,只是说道:“我尽力一试。那道士还在西京么?”
裴景行也不知道:“我已经命人去上官云府上要人了。”
高泽楷起身:“事不宜迟,我去找个人来,咱们一块去。”
“堂兄,咱们几个月没见啦。”裴怀玉跟着高泽楷过来,老远就见到裴景行,露出一口白牙和人打招呼。
见到裴怀玉,裴景行不见半点喜色:“高道长,你让裴怀玉过来,不是添乱么?”
裴怀玉听了,一下子就恹了,垂着头不知道是害羞还是失望。
高泽楷却摇头道:“裴街使此言差矣,这次咱们能不能捉到‘半脸鬼’,就全看裴师弟了。”
有了大师兄的鼓励,裴怀玉高兴了,躲在高泽楷身后冲着裴景行挤眉弄眼:“堂兄放心,好歹我也是国师的弟子,绝对不会给师父和大师兄丢脸。”
裴景行看看裴怀玉,再看看高泽楷,最终还是败下阵来:“罢了,反正到时候倒霉的不是你。”
高泽楷眼皮一跳,来不及说话,便被裴怀玉推上了马车。
上官云的府邸就在春明坊,听说金吾卫到访,原本还在太常寺处理公务的上官云匆匆告假赶回来,将众人迎进府中。
“裴街使这次前来,莫非是坊中又闹鬼了?”
裴景行说明了来意,又问道:“上官少卿,请问当时的道长现在在何处?”
上官云面露为难之色:“不瞒裴街使,当时那道士也是他人举荐给我的,捉了鬼之后就说要带去京郊炼化。他的酬劳我已经给了,那道士离开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可是出了什么事?”
裴景行也不隐瞒:“那‘半脸鬼’昨天夜里又在春明、永安两坊之间的一个街角出现了。”
上官云瞪大眼睛:“不是炼化了么?”
高泽楷此时突然开口问道:“上官少卿,我看府中树上挂满了红绸,可是上官夫人有喜?”
上官云点头道:“一个月前才检查出的身孕,结果我家夫人因为那‘半脸鬼’动了胎气,险些见红。她身子骨本来就不好,现在只能卧病在床。”
高泽楷慢条斯理地道:“既然数月之后上官少卿就要喜得麟儿,那这几个月可要注意些。平白无故增了杀戮,对孩子可不好。”
上官云脸上肌肉一紧,开口时却是一股淡然:“多谢高道长提醒。只是这‘半脸鬼’已经害了六条人命,又险些害得我儿性命不保,还有我岳家那,也被这‘半脸鬼’弄得家宅不宁,我除了这祸害才是给我儿子积德。”
高泽楷笑着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裴景行不死心,又问道:“那道长是谁引荐给上官少卿的?”
上官云想了想,说道:“依稀是酒席上的一个胡商,前些日子已经带着马队回西域去了。”
言下之意,这人是找不到了。
裴景行当下就有些不高兴了,严肃地道:“胡商认识的道士,能是什么正经来路的?上官少卿身为朝中大员,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忘了么?”
论理,上官云身为太常寺少卿,为正四品,而裴景行身兼金吾卫左右街使,乃正六品,裴景行本不应该这样与上官云说话。但左右金吾卫身为皇家十二卫当中的二卫,除了守卫皇帝安全以外,还负责皇宫和西京的日夜巡查警戒,比起其他十卫权利更大。
“半脸鬼”这件事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半脸鬼”已经夺了六人的性命,其中有一个还是羽林卫判官,如果再不消灭,西京的夜晚怕是不得安宁了。
上官云举荐的道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半脸鬼”再次出现,裴景行大可将上官云当做疑犯报告给金吾卫将军,再由金吾卫上将军决定是否捉拿。
上官云无奈道:“这件事是我错了,我听说那道士在坊间颇有名声,只当是一个厉害的,没想到却是个半桶水的货色。”
“坊间?”裴景行抓住上官云话中的关键,问道,“哪个坊间?”
“平康坊。”说起这,上官云面露羞涩,“当年我痛失爱妻,流连于平康坊,若不是遇到红儿,只怕还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
在座的三个着实不愿意陪上官云追忆那段西京众人皆知的往昔,高泽楷咳嗽一声,裴怀玉则念念不舍地把手中把玩的青瓷茶碗放下,裴景行从一旁的仆人手中接过自己的佩刀:“多谢上官少卿,我等就不叨扰了。”
上官云似乎还沉浸在那端时光里,只让管家送客,自己则低头沉思。
离开上官府,裴景行打算去平康坊打听那道士的下落,而高泽楷则想去昨天夜里“半脸鬼”出现的街角看看。
裴景行先陪着高泽楷与裴怀玉去那街角,结果等他们到的时候,那里已经站着一个人了。
裴怀玉看清那人的长相,扔下自家大师兄和堂兄就凑上去打招呼:“苏道长,咱们又见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