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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苏衍伤势痊愈,得以下床时,已经过去了五天。
五天里,上官云交代了谋害第二任妻子的经过。
大概是一年前,万道士找到了依旧沉浸在丧妻悲痛当中的他,告诉他芸娘的魂魄还在黄泉受苦,只要他愿意,自己就能将芸娘的魂魄从黄泉之中呼唤回来。
上官云被万道士的说法蛊惑了,他将万道士奉为上席,满足万道士的任何要求,只求多年前小产后缠绵病榻,最终香消玉殒的芸娘能够重回自己身边。
按照万道士的说法,芸娘的尸骨下土多年,早已化为白骨,是不能用的了。为今之计,只有找一个命格与芸娘相似的肉身,好让芸娘的魂魄从黄泉出来之后依附。
沈红英成了这个倒霉蛋。
找到了芸娘魂魄可以依附的肉身,上官云便设计演了一出戏,与去庙里进香的沈红英结识。沈红英是未谙世事的姑娘,哪里抵得住上官云一波又一波的攻势,很快便芳心暗许了。
上官云年纪虽然比沈红英大上一轮,但一来周朝民风开放,老夫少妻虽不常见,但也不是稀罕的事情;二来沈红英既然已经芳心暗许,沈家夫妇见上官云态度不似作伪,又有先前与芸娘恩爱的例子,想来自己的女儿嫁过去之后也能一般恩爱;三来上官云身为太常寺少卿,乃正四品官,太常寺掌管礼乐,一般都是公卿子弟担任,上官云身为名门之后,在朝中也算是有点门路,恰好沈红英的哥哥谋求外放,正中下怀。
上官云唯恐夜长梦多,等沈家同意之后,便急忙敲定迎娶的诸多事宜。虽然婚礼匆忙,但却比上官云上一次婚礼都要热闹奢华,沈家最后一点疑虑都被打消了。却不知这是上官云为了庆祝芸娘重生,而特意为之。
满怀期待做新妇的沈红英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洞房花烛夜竟成了冤死之夜,肉身被占,魂魄无处可依,只能整夜整夜地徘徊在上官府附近。
沈红英的贴身丫鬟宝音从小和沈红英一块长大,很快就发现自家小姐性情大变,举止喜好与以往有很大的不同。为了避免事情败露,上官云干脆将宝音杀了,再将宝音的死推到溜进上官府,意图夺回肉身的沈红英魂魄上。
接着,上官云又以夫人受到的刺激太大,一看到院子里的人就会想起那天夜里的鬼怪为由,将院子里的人全部打发出去,再将当年伺候芸娘的婢女安排进院子里,重新伺候芸娘。
这样一来,上官府便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女主人又变成了第一任。
说完这些,裴景行停下来,喝了口茶,继续说道:“上官云害死新婚妻子与妻子的贴身丫鬟,又间接害死了五条人命。对于这种人,斩首反而是便宜了他。”
苏衍嗯了一声,表示认同。
“上官云最终被判流放千里,去了北方极寒之地。”裴景行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半点同情,“此外,上官云家产尽数收公,上官云无子,又没有别的近亲,上官府这样就算是败了。”
假如上官云能熬过这漫漫路途上的种种磨难,等待他的将是无穷无尽的冰雪与呼啸的北风。
芸娘的魂魄在苏衍的施法之下,被迫离开了沈红英的肉身。她是万道士从黄泉里拉回来的,找不到黄泉的路,又没有适合的肉身依附,最终消散在了天地间,落得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沈红英的魂魄在高泽楷的帮助下,回到了自己肉身之中,却因为多数魂魄离散,终日痴痴呆呆。皇帝下旨,允许她与上官云和离,沈家夫妇将她接回家中静养,本想把她腹中的孽障打了,可不知怎的,旁人一碰沈红英的肚子,沈红英便尖叫不止,捂住肚子往床底下逃。
没人知道沈红英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反应,高泽楷登门拜访过一次,只看了沈红英一眼,结果沈红英尖叫不止,甚至还用头去撞墙。沈家夫妇无奈之下,只好请高泽楷离开了。
至于沈红英的父母,他们当然是恨透了上官云,对于这个相当于是上官云和芸娘孩子的胎儿,也是百般厌恶。可女儿不惜用性命来保全这个孩子,他们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好吃好喝地养着。
而那行踪诡异的万道士,在那一夜后就彻底没了踪影。
“不过这里头应该还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今天裴景行得了消息,特地来探望苏衍,结果干巴巴地安慰苏衍几句,他金吾卫当久了的老毛病就犯了,单方面对着苏衍分析案情,“沈将军后来还特地找过我,言语闪烁,似乎是陛下亲自下旨。我担心那万道士还没离开西京,你这几天小心点,我晚上巡逻,顾不到你。”
听完这些,苏衍沉默许久,才问裴景行:“我的琉璃子呢?”
“被国师拿走了。”
一听说是国师拿走的,苏衍就急了:“我去拿回来!”
裴景行赶紧伸手阻拦:“你身体才刚好,去了又能怎样?”
两人正纠缠时,门突然被打开,国师不请自来。
“苏道友还想再尝尝反噬的滋味么?”
苏衍盯着国师,没说话。
“琉璃子固然是炼化鬼怪的好东西,但反噬起来也着实厉害。那些被你炼化的魂魄生前的怨气,和被炼化时的痛苦,都会尽数加在你的身上。”国师对苏衍的敌意视而不见,走进屋来,“我听说在上官府,有一颗琉璃子反噬了。”
“不关你的事。”苏衍当然不可能在师父的敌人面前露怯,即使他不知道琉璃子的反噬是什么,他也不愿意去听国师的话。
国师看着苏衍,继续说道:“人死后,魂魄离体,前往黄泉等待转世。要是每个都是都像你这样见一个收一个,这世上的人岂不是要越来越少,最后全没了?”
苏衍耳朵一红,没说话。
国师又说:“琉璃子是最最厉害的炼化法器,反噬的危害也要比其他法器强上数十倍,这次是你运气好,勉强捡回一条命来,若是下次,你还想再死一次么?”
“你奉师命前来挑战我,因为这个死了,值得么?”
这句话重重砸在苏衍心头,他看向国师:“在赢你之前,我不会死的。”
国师一愣,随后大笑起来:“倒是个有志气的好孩子。只是天下之大,光靠这志气是活不下去的。你和你师父学得够多的了,却没有自己的思想,再这样下去,只会成为第二个苏孚。依我看,你不如留在西京,多看多想多说话,或许有朝一日,有挑战我的资格。”
苏衍疑惑地看着国师,似乎在思考他这话的可信度有几分。
国师微微一笑,左手摊开,掌心是四颗晶莹剔透的琉璃子。
他将琉璃子交给苏衍,说道:“你收进琉璃子里的鬼怪我已经摆脱雷恩寺高僧超度,这里还有几颗剩下的,用还是不用,都随你。”
苏衍接过,脸上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低声说道:“多谢。”
国师不再多言,对一旁的裴景行点头致意,便起身打算离开。
“等等。”苏衍突然开口,叫住国师。
他从那一堆破破烂烂的衣物堆里找出一块小小的玉石,扔给国师:“这是当年你给我师父的,要我师父把这个当成你,每天对着三叩首。二十年过去了,师父让我把这个还给你,让我告诉你,他守诺了。”
国师接过,无奈地摇了摇头,大笑着离开。
高泽楷守在太玄观门前,见国师出来了,迎上来问道:“苏衍伤势怎样?”
“好得差不多了。”
两人上了马车,高泽楷还是一脸不可置信:“当日他伤势那么严重,我还以为他必死无疑,没想到他居然能逃过一劫。”
“他可不是什么普通人。”
高泽楷心中警觉:“还请师父明示。”
国师摆摆手说道:“当年苏孚不知道怎么得了这么一个徒弟,现在看来,怕是我的一劫。”
高泽楷说出困扰他多日的不解:“师父那日为何改变主意?”
“我这一生,太过顺遂,甚至可以说是万事如意。但苏衍与我们不一样,他年纪虽小,却经历许多常人无法承受的磨练,假以时日,必将有所成就。”
高泽楷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只是他终究是师父的对手,师父为何不趁早将危险斩杀在襁褓之中?”
国师低笑出声:“你看我这十年来可有建树?”
高泽楷脑子一转,心中有个答案渐渐成型,却不敢说出口。
“没错,”国师对着高泽楷,毫不遮掩地点头承认,“这十年来,我不进反退,细细想来,怕是因为没有对手而懈怠了。你与我一样,从一出生开始,过的就是心想事成的日子,你甚至比我更加舒坦,所以你往往只在有全胜把握下才会出手,少了那股破釜沉舟的劲。就拿‘半脸鬼’这案子来说,你觉得你比得过苏衍么?留着苏衍,对你我的修行反而有利。”
高泽楷心中虽不同意,但还是低头道:“徒儿明白了。”
国师看了眼自己的大徒弟,又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只是你要记住,只有千锤百炼之后,才能终得大道。”
高泽楷心中一惊:“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