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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2-09-08
“哟!夸我?”蒋宽嘿嘿一笑,透着份儿傻气,过会儿又问,“你哪来的三百两?要不我借给你?哎,你是叫什么名字来着?”
“裴云卿。”
“裴家人?”蒋宽蹙眉,上下打量云卿一番说,“怎么会,裴家到‘子’字辈了,再往前也是‘文’字辈……慢着,裴——云——你是裴二爷那边儿的人?”
两人一道往前走,蒋宽神色生动,几句话变了几个表情,云卿看着有趣,忍不住笑说:“人人都叫我云卿的,可不说我还有个‘裴’姓,你也不会信我拿得出三百两。”
蒋宽摸头一笑说:“我是蒋家的……我叫蒋宽,咱们算认识了!苏行畚要为难你你跟我说!哎还有,昨儿你那盏灯画得真好,看得我眼花缭乱的!可我姐姐来迟了,前头那部分没看到,你看什么时候能不能给我姐姐再画一盏,我姐姐叫蒋婉……”
云卿一路寻找云湄,一边想早早跟蒋宽告辞,一边又不好打扰他的兴致勃勃,蒋宽刚刚面对苏少爷脾气甚大,跟她说话却很随和,虽说偶尔言语粗鲁,但透着份儿纯真傻气,倒让人觉得可爱极了。云卿便也不端着,说起来她十五,蒋宽十九,俩人聊着聊着却像一起变回了七八岁。
“张记的‘四大美人’多好啊,那灯你没给买下了?”
“说到这个我就恨哪!你跟我姐夫联手害我输了一千两,我真被我姐姐骂惨了!”
“噗,这也怪我,谁让你有眼不识泰山!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你这泰山也忒嫩了点儿,能认出来才怪!我姐夫肯定早知道你是裴二爷的徒弟了,还不跟我说,连我的银子他都赢,最讨厌了!”
原来那银子他还真收下了,云卿能想象蒋宽将银子递给慕垂凉时的神色,忍不住就笑了。
“哦,最讨厌?”
云卿自然地寻声回头,心想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果然是慕垂凉。
慕垂凉站在不远处一栋古老的木楼下,周遭各色柔光在他脸上身上流转,让他整个人变得像是不真实。这里没什么人,他的笑颜也难得地不带任何深意,一双丹凤眼里清光涟涟,挑眉看向蒋宽:“谁讨厌来着?”
蒋宽立刻看天做无辜状:“有这回事?”又问云卿:“你听见了吗?我没听见。”
慕垂凉扬起折扇“吧嗒”敲在蒋宽头上,蒋宽怎么说也是蒋家大少爷,在慕垂凉跟前却分明一个小孩子,他摸着头努努嘴说:“姐夫你怎么在这儿?来来来,给你介绍下,我朋友云卿。”
慕垂凉打量着云卿,大约想起方才她滑到的事,盯着她裙角一块污渍看了挺久才笑说:“我是慕垂凉。”不待云卿回答又对蒋宽说:“你姐姐在蒋宋分号等你,还不快去?”
“噢,这就去,”蒋宽转而对云卿说,“咱们下次聊,等你手好了帮我姐姐画灯笼,可千万别忘了。”说完果真跑没影儿了。
云卿看他差点跟人撞上“扑哧”一笑,心想,这人还真有趣。
回头看到慕垂凉,顿时又觉得不太有趣了。七岁的初识毕竟太早,云卿也不太记得什么,谈不上印象深刻。但最近的事情还历历在目,这个人云淡风轻地出现,轻描淡写地毁掉了她和裴子曜之间的一切可能,她不晓得该如何面对他。
倒是慕垂凉并不与她生分,见面便赞:“灯画得极好,我心说你还小,想为当年旧事登门道谢也觉得不便打扰你,不曾想你已出落成大姑娘了。”顿了一下,他又笑着补了一句:“已什么都懂了。”
云卿在柳枝间穿行,略过后面的话笑说:“同一间庙里,同一尊佛前,也有生死之别、荣华落魄之分,足见人生种种,不过是因缘际会。慕少爷恰好是有福分的人,如此而已,不必言谢。”
慕垂凉看她半晌,轻叹一声笑说:“你这年纪,还是少说这种话的好。”
云卿心底还记着沁河桥上慕垂凉轻佻散漫的模样,这一刻他却忽然化身善良有爱的邻家阿哥,明明不是多亲近的人,可他姿态与神色都熟惯又亲切,若是旁人见了,少不得要以为他们是故交。
云卿这么想着兀自便笑。慕垂凉用折扇帮她分开柳枝,顺口问:“可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了?”
云卿欠身致谢。夏日的河边本就凉爽,这一处已离人群远了,更觉得晚风送爽,教人神思清明。云卿脚尖踢着石子玩儿,琢磨着措辞说:“我是笑我自己呢。我自己心头气儿不顺,就草木皆兵,不肯将人往好处想。其实说来又不是我救的你,你不仅念着道谢,还在七夕斗灯上帮我撑足了面子,倒是我该谢谢你。”
隔着柳枝,慕垂凉就站在对面儿,他穿件宽大的银灰软缎袍子,袖口用银丝绣了大片怒放的海棠花,那花绣得可真精巧,若非选了银色,恐怕足以乱真了。慕垂凉长身玉立,笑意柔和,如释重负。
“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慕垂凉说,“我念着你爷爷的救命之恩,一心想着若能重逢,定要好好照拂于你。你要嫁人自然是好事,但总该明明白白地嫁了,不是么?”
“仅此而已?”云卿挑眉。
慕垂凉看了她一眼,无奈笑说:“好吧,并不仅此而已。还有一些其他缘故,裴家和叶家,裴家和我慕家,诸如此类,琐碎又无趣,若你得空我们倒可以当故事讲,但这会儿就不必了吧?”
云卿没料到他如此坦白,又见他一脸闲适,确然没什么算计的姿态,便不好将事情想得更复杂。总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个朋友也总比多个仇人好,云卿终于释然,倒像是相逢一笑泯恩仇了。
一道走着,离最初斗灯的地方越来越远,夜色朦胧,不远处的灯火辉煌和人声鼎沸都隔着距离,如梦境一般渺远。云卿吹着夜风,近日里心头盘踞的那份紧张敏感也揉开舒展,羽化成蝶,展翅飞走不见。
慕垂凉手上摇着一柄折扇,乌木错金的扇骨,白色未画的扇面儿,只一角的朱红印章越发显得亮眼:丛箴夏公印。
云卿看了一会儿,不由赞道:“好一把错金白扇。”
慕垂凉将折扇递给她瞧,笑问道:“明明什么都没画,哪里好?”
云卿盯着那枚印章,嘴上却笑说:“‘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整块留白加印,倒也别致。”
“我倒无所谓画什么,”慕垂凉指给她看,“我只稀罕这枚印。不过若你喜欢,我可以送你赏玩几日。”
“这么大方?”
“对一个帮我赚了三千两的人,我怎么能够不大方?”
云卿却笑:“我才不要,这么稀罕的东西弄坏了我赔不起,就这么看看就够了。”
慕垂凉兀自笑了,他是狭长的丹凤眼,薄唇,笑时眼睛微微眯着,嘴唇抿成一条线,嘴角却勾起柔和的弧度,姿态翩然。云卿乍看有些晃神儿,有些不自在地将目光移到河边杨柳青青上,隔着柳树却突然瞧见芣苢,她不确定地喊:“芣苢?”
芣苢一件她眼泪“刷”地就流下来了,她哭着喊着说:“小姐,咱们跟云姑姑走散了!”
“走散了?”云卿惊问,“什么叫走散了?在哪儿走散的?白芍人呢?”
芣苢抽抽嗒嗒地说:“在沁河桥上,突然一个人跑过来,把我们撞开了,那会儿人正多,我跟白芍一晃神儿就找不到云姑姑了。白芍正往另一边找,小姐……”
云卿拉了芣苢的手就走,面儿上不露,心里确实慌大了。她的姑姑云湄常年缠绵病榻极少出门,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沁河边儿上的路,这里人又这么多。
“撞你们的是什么人?沁河桥上找过了吗?”
芣苢忙跟在后边说:“高高瘦瘦,十七八岁,穿着件儿墨绿团花绉纱衫——”
“什么!?”云卿脚步一顿,面色骤暗。
苏家大少爷苏行畚!
云卿犹记得苏行畚方才看她和蒋宽的样子,那是面子上过不去,非出这口气不可的神色。但苏行畚明知她师傅是岚园裴二爷决计不敢动她,所以她根本没往心里去。若是苏行畚从哪儿知道了云湄,亦或是把云湄看成了她——云卿心底冷笑一声,立刻拔足往前赶。
“如果知道是谁,我可以帮忙。”慕垂凉在身后说。
云卿迅速思索一番,回头对慕垂凉说:“恳请慕少爷帮忙找一个人,苏家大少爷苏行畚,今儿穿件墨绿团花绉纱衫。”
慕垂凉点头道:“好,你去找你姑姑,苏行畚的行踪我会注意。”
“拜托慕少爷了!”
云卿一路都没叫过他几声“慕少爷”,这会儿却不得不低头,好在慕垂凉跟她虽说没几分交情却难得愿意帮忙,云卿心中充满了感激。但更多的是担心云湄,她虽芣苢匆匆赶到沁河桥上,此刻河水中飘满了各式各样的莲花灯,一群人拥在石雕栏杆旁看灯游玩,这儿又不甚明朗,根本看不见人。
云卿一急,吩咐芣苢:“把钱袋里的铜钱洒出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