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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3-06-25
正月二十五一早,蒹葭过来回话,说已经差人打听过了,裴三太爷果然没能按时赶回来。
又说:“昨儿中午蒋大小姐回蒋府了,此后便没动静。”
云卿看着镜中的自己,说:“只着人留意着便是,不必十分费心——该出来时,她自会出来的。”
和云湄一道用过早饭,云卿只说去看苏二太太,云湄并不存疑,随她去了。到了苏记,云卿只简单和孙成说了几句话,就以打算再订灯笼为由去了二楼临街的画室。那画师苑秋见云卿来十分欢喜,忙用一方大湿巾将手擦了又擦,接着取了随身的白罗帕将一把雕花木椅重擦了一遍,最后再次洗手后才亲自捧了茶来。
云卿也不推拒,点头道声谢便入座了。环顾四下,见房中一应陈设都未大动,只桌上多了个白瓷蓝釉高脚大海碗,里头放着几个黄澄澄的佛手瓜,往日里她供着荷花的落地大花瓶里此刻供着一大簇娇嫩的连翘,如此罢了。云卿不免笑说:“孙东家毕竟是男人家,也太粗心了些,竟不好好帮你将这屋子收拾出来,还要你用我先前用的旧陈设。虽知他并非故意,却叫我实实有些坐不住了。”
那苑秋忙说:“哪里。孙东家是有心帮我再收拾一间屋子出来的,只是我私心想着,一来苏记虽大,但百十年下来,间间房都有自己的用处,要空着这间再挪另一间出来并不容易,况且还需劳师动众,并不合适;二来我是后生晚辈,虽偶尔也敢画上几笔,但画工与小姐相去甚远,少不得要分外努力学着,小姐这画室笔墨纸砚如何摆、灯笼未画的画好的分别怎么放都一清二楚,还有随手笔记可作借鉴,我欢喜还来不及,又怎舍得弃之不用呢?只盼小姐别怪我不敬之罪就是了。”
因这苑秋画师原是蒋婉陪嫁大丫鬟的堂妹,来苏记又来的十分突然,云卿自然有些戒备,加之统共才见过两次,也谈不上什么交情,所以来之前并未打算多聊。现如今听她这样说不免笑了,直看着她眼睛道:“你话里话外抬举着我,若只因我是苏记从前的画师,未免叫人信不过。”
苑秋一愣,一张俏脸蓦地羞红,两手绞着罗帕半晌方磕磕绊绊说:“并非……只是……”最后压低了头,竟轻声说:“苑秋粗鄙,才疏学浅,虽爱作画,奈何不成。因而敬慕小姐,只愿有朝一日能成为小姐这样的画师,便足矣。”
“我这样的画师?”云卿和蒹葭面面相觑。然见她神色不似作假,云卿虽觉好奇,却又觉得再多追问反倒没意思,便转而与她聊起亲戚朋友。苑秋原是盼着与云卿说画的,听云卿反倒略过不提,神色便有些尴尬,待问及家中事情来,她数次犹疑,最后勉强笑说:“家中没有亲人了。我是一个人过日子。”
云卿假装不知,指着一个画好的纸鸢斗春八宝灯笑说:“抱歉,我看那灯上两姐妹相携出游玩纸鸢一景画得栩栩如生,又见那桃红衫子的有几分像你,便以为画的就是你自己的姐妹情呢。是我冒昧了。”
那苑秋脸白了又白,绞着手说:“那画的是街坊邻居家的孩子们。我并没有妹妹,姐姐也只有一个堂姐,她在大户里头做事,连面也不常见的。”
见苑秋仿佛不愿提及此事,云卿亦难猜测她究竟是自家姐姐做了丫鬟让她羞于启齿,还是果真与这姐姐不睦,便再次停住不问,只道:“那这些年,想必是辛苦了。”
苑秋便只黯然点头,转而说起其他事来。
而芣苢明显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
这一日,裴家娶妻,何止惊天动地满城欢。因裴家在物华东南处,叶家在西南处,而苏记这条街则在城中心略偏东,所以迎亲送嫁的队伍并不走这边,但是窗户明明没开,却仿佛听得到鞭炮唢呐的声音,又仿佛看得见花轿子一颠一颠晃过眼前,仿佛看得见裴子曜一袭红衣舒眉朗目倜傥风流,又仿佛看得见叶二小姐凤冠霞帔人比花娇风致嫣然。外头大街上七八个顽童捡了没炸开的散爆竹来来回回跑着叫着闹着,几个大人劝着慢点,又讨论起娶妻的阵仗来——所有的东西鲜活得像在眼前跳动,根本不可能逃得开。
芣苢焦躁渐现眼底,还不到午时就已经往窗子旁边蹭了三次,前两次只是佯装赏景儿,第三次却是实打实推开窗子往外张望了,虽让蒹葭给圆住了场,但云卿晓得这苑秋是个伶俐的,如此下去只怕叫她心下生疑,便对她说:“我怕是许久没来了,坐这里只觉往事历历在目,一时倒舍不得离开。你去向孙东家赔个不是,说我恐怕要多叨扰一阵。只是不必准备我们的午饭,你自己或回岚园装几样饭菜过来,或去外头采买一些,总之不要再给苏记添麻烦。此外,我记得苏记有一套紫砂的茶具,因磕破了边角所以不能拿去待客,又因样式精巧所以一直收着没扔,你便问问孙东家,看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借咱们玩一玩。”
芣苢自知是自己沉不住气,也怕坏事,便忙不迭点头去了。不多久,孙成亲自送了云卿要的那套紫砂茶具过来,说:“这套并不好,但小姐既点了名儿,我也不好私换其他的来。今年新茶还没下来,去年的放到如今也都一个样了,所以只拿了碧螺春和茉丨莉花这两样,若小姐想要其他的,唤她们再添来就是了。”
云卿便笑:“哪里话呢。孙东家太客气了。”
孙成回头看了一眼门外候着的何路平和第午,又对云卿歉笑说:“仍是怠慢了。照理说今儿裴家摆了流水席,城里多半人都去凑热闹沾喜气,店里应当不忙,我该亲自陪着小姐谈买卖才是。但慕家才下了一笔大单子,今儿一早慕少爷那边又特特差人过来叮嘱,叫我必得比平常更上心些,我也只能先盯着那边了。”
云卿听得眉毛一颤,转而点头笑了,并不多说什么,只是问:“流水席么?这阵仗可就大了,难怪街上人不多。”
孙成闻言便笑说:“是呢。裴家少爷娶叶家小姐,四族里有头有脸的都去了。裴家大小姐据说是身子欠安,常年卧病在床的,今儿也撑着回去了。蒋家太太虽身子抱恙不能去,但有蒋大小姐带着蒋家的少爷小姐们,阵仗自然也不小,加上慕家的叶家的,听着便觉热闹。可惜手中事务繁杂,不能见识一番。”
孙成该说的已经说完,只等云卿吩咐。云卿自然一字不落听清记下了,于是道:“确然可惜了。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再打扰孙东家。”
“小姐别客气就是。那就请小姐再略坐坐儿,我着人添些茶点果子来。”
孙成消息送到,自然告辞不提。这厢蒹葭动手泡茶,云卿只作赏灯状——裴家她虽不去,却几乎看得见众人神色。裴子曜娶妻,裴子鸳自然无论如何要回去的,她们姐弟情谊素来深厚;蒋太太常年礼佛,不爱出门是众所周知的,但这次用的理由竟是抱恙,云卿才见过她怎样苛待云湄,自然晓得她身子无恙得很,恐怕是恨得厉害,求个眼不见为净;蒋婉从来都是蒋家的顶梁柱,蒋太太耍小性儿,蒋婉却不能,毕竟不过是慕垂凉纳个妾,她若是要死要活的,一来叫大房裴子曜的娘家看足了笑话,二来更不好在兄弟姊妹间立足,所以定会做足了这等小事根本没资格被她放在心上的姿态来。寒暄问礼,觥筹交错,红烛喜帐,歌舞升平,蒋婉想躲都躲不开了。
云卿看着面前一盏最平常的玻璃纱圆灯正发着怔,突然看到那苑秋画师在看着她笑。
“小姐不是平白来看我的吧?”苑秋端坐在半丈之外,静静说,“也不是来谈生意谈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