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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简初被任元白一拳打倒在地,撞翻了一旁的茶几。乒乓的杂乱声响中,男人撑着身子坐起,又抬手一摸嘴唇,不出意外摸到了一手黏稠:他的身体果然更差了,不过挨这半大小子一拳,竟然就吐了血。
任元白却犹不解恨。他压低声吼道:“萧简初!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务必保密!可你竟还是告诉了姐姐她的身世!你安得什么心!”
萧简初揉了揉生痛的面颊:“我没有告诉你姐姐她的身世。”
任元白一声冷笑:“没有?今日我路过纳兰祠堂,看见姐姐从里面出来,分明是已经知晓自己的身份!她来浩天城还不到半年!若不是你言语之间给她透了底,她又怎么可能这么快查到那里!”
萧简初听到兰芷出现在纳兰祠堂时,也愣了一愣,可他想了想,却是问:“她一个人吗?还是和谁在一起?”
任元白没好气回答:“段凌也在。”
萧简初听到这个名,忽觉心底泛起一阵酸楚。他一直暗中让人汇报兰芷的近况,对段凌此人自是有所听闻。听说兰芷已经与段凌相好,而段凌也极为疼爱兰芷,两人出双入对,不定哪日便要成亲……
任元白怒意依旧:“我任家九十八口人——死了的活着的——谁不是为中原国殚精竭虑!可她不是中原人!你就不能放过她吗?何必将她牵扯进那么多年前的恩怨里?!”
萧简初的思绪被打断。因着兰芷的缘故,他向来包容任元白,现下却忽然有些烦躁。男人缓了缓劲,站起身:“我再说一次,我没有告诉你姐姐她的身世。”
任元白却听不进去。他恨声道:“不必骗我!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早就清楚,少在我面前装无辜!我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你把姐姐送来浩天城还不够,现下还想拿她纳兰王的身份做文章!萧简初!你能不能有点良心?”
萧简初仿佛被戳到了痛处,一声断喝:“够了!”他攥拳,指甲掐入掌心:“你以为,我想送她来浩天城?如果可以,我希望她一直呆在秦安山。可她以为你死了,自觉对不起你爹爹娘亲,终日负疚,夜夜噩梦!我想尽了一切办法为她开解,她却只是放不下……有些事,不亲手做个了结,她这一辈子都心中难安。”
任元白盯着他,一字一句道:“说得好听,你敢说你都是在为她着想?殿下回国在际,你却正巧劝她来浩天城……你敢说你没存利用她的心?”
萧简初紧紧抿唇,没有答话。他敢说他是为兰芷着想,敢说他不曾想过要利用她,可是谁信呢?别说是任元白,就连当事人兰芷,不也怀疑他了么?进城那日,她分明是想质问他的,只是后来见到他瞎了,方才选择了沉默。
这个念头让萧简初素日的温和再也维持不住,他竟是反击道:“你有资格说我吗?她已经杀了向劲修,本来完全可以自此脱身而出。是谁出面相求让她帮忙,害她又要置身险境?”
任元白就如被踩到尾巴的猫一般,愤怒吼道:“那不一样!”他急急辩驳道:“我只是让她偷段凌的东西。段凌喜欢她,她即便失手,也不会有危险。”
萧简初是真笑出声来:“你就对段凌这么有信心。”
任元白张嘴,却再答不上话。萧简初与他对立沉默,忽然觉得像被抽空了力气。他也不再管任元白,径自行去了里屋,关上了房门。
这日,任元白离开萧府回到新凤院,已是戌时末(21点)。他脚步沉沉回到自己屋中,竟是意外见到了兰芷。屋里没点灯,女子摸黑坐在桌边,手支着额头,似乎在沉思。
任元白一愣:“姐……你怎么来了?”
兰芷放下手,拍拍一旁的椅子:“坐。”
任元白却并不坐去那。他行到兰芷身旁蹲下,坐在她的脚边,仰头看她。
兰芷低头,对上任元白的眼,便是一皱眉:“……你哭了?”
任元白摇摇头:“没,外面风大,沙迷了眼。”
兰芷盯他片刻:“不愿说便算了,也不必总是拿这话敷衍我,从小到大,都不变一变。”
任元白便笑了。他微微侧身,背靠上兰芷的小腿:“姐……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长得可秀气,有一天,被学堂的几个男孩抓住,逼我穿上女装。回家后我躲在屋里哭,被你发现。你便趁那几个男孩上学,抓了他们剥了外衫,也换上女装,依样丢去学堂……”似乎是想起了那一幕,他嘻嘻笑起来:“你不知道,他们提起你时的眼神……那个怕啊!”
兰芷也微微勾起了嘴角:“记得。后来这事传到爹爹耳中,爹爹没有责罚我,却是将你骂了一顿,说你身为任家男丁,碰上问题居然要姐姐帮忙解决……”她轻叹一口气:“于是后来,我便再没有明着插手你的事了。”
任元白将头埋在膝盖,吃吃笑了一阵:“爹爹骂得对。我真是任家最最没用的男人。”
兰芷低头看他,抬手揉了揉他的发,想要说什么,却最终选择了沉默。倒是任元白停了笑:“姐姐,今日我在三十三街见到了你。”他抬头回望:“你为何会在那?”
兰芷只当这是寻常询问,又不愿将自己离奇的身世告诉他,遂含糊道:“碰巧路过而已。”
任元白并不相信兰芷只是碰巧路过,可她不言明,他又不敢再问下去,只得一声暗叹:“那姐姐特意跑来找我,又是为何?”
兰芷便正色道:“元白,我不能帮你偷段凌的令牌。”
任元白一愣。自他请求兰芷帮忙偷令牌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期间他不是不着急,但到底更顾忌兰芷安危,便没有催促。他以为拖了这许久,兰芷定是在细心谋划,却不料,她竟是一直没有动手,现下更是临时生了退意。
任元白沉默片刻:“为什么?”
兰芷简单道:“我若偷了令牌,段凌定是会被责罚。他待我不薄,我不能对不起他。”
任元白叹口气:“姐姐啊姐姐,不是说了那人变态,你不要与他相好么?你这是真打算和他相亲相爱呢?”
被弟弟这般谈及自己的感情,兰芷很有些别扭,却并没有否认。她只是道:“你让我偷段凌的令牌,也不过是想将太子殿下带出质子府。我会另寻他法帮你达成目的。”
窗外有月光投射而入,任元白便借着这依稀的光线,仔细打量兰芷。半响,他轻轻笑了出来:“不必了。其他办法太危险,我自会让其他人去做,姐姐还是不要以身犯险了。”他将头搁在兰芷的膝上,幽幽开口道:“姐,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想对你好呢。”
任元白让兰芷不要再插手,兰芷却并不打算听从。事关任元白,她到底无法置身事外,遂暗中打探了质子府的守备,不出意料发现段凌的安排滴水不漏。可兰芷的心情却并不因此低落,反而很有些轻松:至少现下她无需利用段凌,便是为了这点,她都宁可多费几倍精力。
或许是因为没了心里压力,又或许是自山洞之事后,两人关系愈发亲密,兰芷倒不再避着段凌。相处的时光变得愈发甜蜜,唯一让兰芷难以接受的,便是每每约会,段凌都要占她便宜,多则搂搂抱抱,少则摸摸亲亲。
虽然国破后的两年,兰芷见多了世间百态,不比从前那般古板,可在她心底,却始终记得养父的教导,记得成亲之前,男女不得私相授受,不得有肌肤之亲。于是每每夜深人静时,她都会觉得心虚莫名,这让她渐渐开始考虑……是不是真该快些挑个日子,与段凌成亲。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兰芷竟是隐隐期盼起来:她喜欢他,他也喜欢她,他们情投意合,成亲有何不可以?
当然……前提是她得把任元白和太子送回中原国,这样她便不用再担心成婚后,会有什么事情连累段凌。
段凌自是不清楚兰芷的心思,近些天,他觉得日子过得不能更舒心。他清晰感觉到了兰芷对他态度的转变。虽然现下她还不愿嫁他,可她已经不排斥与他亲密,这实在是一大进步,段凌看见了希望,便也不再心急。
想是人在愉悦时,面上的神情都会更加亲和。段凌这夜去参加同僚寿宴,前来攀交的人比往常多了许多。宴会将至散场,段凌终于失了耐心,打算提前离去,却不料一旁又窜来了个不长眼力劲的中年男人。
男人捧着杯酒,脸上堆笑朝段凌自我介绍:“段副使,属下是浩天城城守包德全,久仰段副使大名……”
段凌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桌子,脸上依然带笑,心中却微微不悦。他走了会神,觉得今夜自己如此辛苦,一会怎么也该去找兰芷,好好犒劳犒劳自己。正心猿意马之际,却听那男子絮叨奉承道:“……属下曾在防关见过兰芷姑娘一面,兰芷姑娘果真是侠肝义胆,一心为国为民……”
——嗯?怎么突然扯到兰芷了?
段凌终是偏头朝那包德全看去,脸上再次挂上了标准化的笑容:“哦?包大人认识我家阿芷?”
包德全说了一阵,见段凌毫无反应,正觉尴尬呢,却不料段凌忽然又搭理他了,连忙道:“对对,前些日我在防关当值,有一商人自中原国贩卖瓷器而来,守城的士兵查验时,不小心弄碎了他的一箱瓷器。恰逢兰芷姑娘巡城,见此状况,主动上前安抚,后又亲自帮那人查验货物,此番用心,实在令我折服……”
——主动上前?亲自查验?
段凌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下去。他垂眸片刻,站起身,朝包德全道:“你跟我来。且把那日的事情,仔仔细细说与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