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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第三天一早,安素决定上妙法寺拜见师父。
来到山脚下,发现那里已建了一个停车场,记忆中的山路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约一丈宽的水泥路。安素看着那整洁的水泥路面出神。当魂牵梦萦的东西出现在你面前已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前来寻找的人难免会产生失落感。
出神间,见到一位中年僧人从她身边经过,正朝上山方向磕长头。这位僧人与安素记忆中的师兄们没有一个对得上号,也许是后面才剃度的师兄。安素并没有与他打招呼,而是怔怔地看着他那三步一磕往山上匍匐前进的背影。她想起了孙静给她的那张图片,想起了朝圣者虔诚且坚毅的脸。
真的有轮回吗?如果真的有,她愿意再入轮回。过去的十六年里,她曾无数次点燃心中最虔诚的神香,仍找不回丢失的人儿,那么她至少可以为来生磕长头至佛前。
想到此,安素跟着那位师兄三步一磕。她不求自身平安,不求福禄双全,不求到达彼岸,只求来生与他再相遇。
正是梨花开放的季节,前来妙法寺烧香、赏梨花的人不少。在汉地,磕长头的并不多见,所以来往的人们纷纷注视着他们。
这日的妙法寺没有法.会,前来的人大多都是赏梨花的,所以寺里算不上热闹。反而还有一种热闹中的清静。上山的路变了,但是山门口那长长的阶梯依旧在,两侧的梨花一如当年那般盛开,寺里仍是安素记忆中的模样。
当安素额头发黑、头发凌乱跪在大殿前时,引来了大家的注目。安素没有敬香,也没有进殿,就只是双眼直直地看着殿内的佛像,双手合十,一动不动地跪在大殿前。负责大殿的掌灯僧人并不认识她,但是见她一直跪着,便上前询问。
安素鞠了下躬,低声请求道:“弟子安素求见智善师父。”
智善法师年事已高,近年来除了寺里有重大法.会,大多数时间都在闭关修行,不轻易见客。这位年轻僧人来寺里已有些时日,从未见住持会客,也很少有人会求见住持。这施主一直跪在大殿上,想来是与主持有些渊源。他双手合十回道:“请稍等片刻。”
安素到卫生间将脸洗干净,整理了下仪容,跟着前来领路的僧人来到禅房前。门口已有一位僧人等候在那里,是张熟悉的面孔,安素想了一会儿才想起,他就是以前负责寺里采买工作的净闻。
安素双手合十躬身喊道:“净闻师兄。”
净闻双手合十回礼。
安素正想开口,只见净闻低声说:“师父他老人家在里边等你,进去吧。”
禅房门被推开,安素放轻脚步进入。
禅房内的陈设极其简朴,正面墙上是一个很大的佛字,身着海青的智善法师正盘腿端坐着,双手交叠于腹前,双目紧闭,法相庄严。
看着胡子已全白,满脸皱褶的师父,安素跪了下去,伏在地上喊道:“师父!”
智善法师闻声缓缓睁开双眼,看着伏在地上的安素,轻轻说了句:“你回来了。”
安素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
智善法师出神地看着这个十六年未见的小徒弟,谁也不知道这位得道高僧此时在想些什么。许久,他回过神来,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
安素有喊了句:“师父!”
智善法师睁开眼睛对安素说:“起来吧!”
安素仍是固执地跪在地上。
智善法师看着她,念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这句佛偈安素很早就从净明赠她的那本《金刚经》上看过,但是她不懂其中含义。如今,她仍是不懂,擦了擦眼泪说:“师父,徒儿愚钝!”
“莫再执著!”智善法师说完,又闭上双眼。
安素还想在说什么,智善法师轻吐出两个字“去吧”便不再出声。
安素怔怔地看着师父片刻,深深地磕了个头后,退出了禅房。
出了禅房,安素想见净堂一面,便向净闻打听。净闻告诉她净堂这十几年来潜心修行,日益精进,去年开始云游去了,如今未归。未见到净堂师兄,安素感到失望。
净闻将安素一直送至山门。
别过师兄,安素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她边走边数。走到最下面那一级,整整是八十一级,仍然与从前一样,没有多也没有少。她伸手抚摸着边上的梨树,清甜的香气扑面而来。这里的每一棵梨树她都记得,它们都是她与净明儿时的伙伴,也是她记忆的一部分。她回头看着长长的阶梯,两旁雪白的梨花一如当年那般绽放,只是那尽头再没有清澈澄明的小和尚站在那里。
接下来的几天,安素在晨钟声中醒来。晨光中,从山脚下一路磕长头到寺里,她每天都能碰上那位师兄。两人从未说过话,只是到了寺里,双手合十打下招呼。智善法师没有再见安素,她也不敢打扰师父的清修。剩下的时间,她不是在伙房帮忙,就是到莲社抄写佛经。以前她和净明学习的小房间不再是满室梨花香,如今用作供居士们抄写佛经的场所之一,终日焚着她依恋着的檀香。夕阳下,她一步步走下八十一级台阶,再回头看那阶梯的尽头,仿佛小和尚仍在这里。就如自己当初所想的那样,只要他在妙法寺就好,她可以在山下陪他朝听晨钟,晚听暮鼓。隔着寺院的高墙,依旧可以一起看梨花花开花落,如此便好。
这样的日子令安素的心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萌生了留在这里的念头。
这日一早,安素打开门,惊讶地发现何向暖竟然站在门口,微笑着看着自己。晨光洒在他身上,让人觉得无限温暖。
这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早晨!
两人相对着吃过早餐。趁安素收拾的时候,何向暖找来绳子和木板,重新在老桑树下装上了一个秋千。从此,安素有关这个屋子的记忆中多了一个何向暖。
安素不问何向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何向暖也不用跟安素解释自己因何而来。因为向暖陪在安素身边从来都不需要理由,就如那句话“微笑向暖,安之若素”说的那般自然。
安素没有再上山,而是带着何向暖在村子里转悠,碰上每一个认识的人都微笑着打招呼。胖婶已不像当年那么胖,据说多年前病过一场后就瘦了下来,但大家依旧喊她胖婶。刘顺已成家,夫妻二人在外地打工,将孩子托给父母照顾,所以胖婶到处说长道短时,得抱上她的大孙子。当她看到何向暖时,直说安素找了个这么好男朋友。安素也不解释,因为一解释,到了胖婶那里可能会转换成另外一个版本。反正,何向暖待在这里的时间也不会太长。
两人来到河边,坐下来聊天。何向暖告诉她一些她回老家后G市发生的事情。安素静静地听着。
何向暖问安素:“那陈大山真的是释净明的哥哥吗?”
安素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只见他面带失望。
何向暖接着问:“难道你们没联系过?”
安素疑惑地看着何向暖,不明白他为何会问这样的问题。
见安素不语,何向暖叹口气,“你为什么就不愿意放下仇恨呢?”
安素没有看他,而是看着那看似平静的河面,她知道水面下水流湍急,那又如何,跟她没关系啊。看了许久,才回答他的问题:“我是跟陈大山联系过,有关净明的一切也是我告诉他的,但是现在发生的一切,跟我没关系。曾经我心心念念的就是替净明翻案,如今我会将一切忘记,开开心心地活着。这是我答应妈妈的。”
何向暖听后笑了,这是他等了十六年,盼了十六年的事。
就在他想让安素跟他一起回G市时,安素告诉他:“向暖,我想留在这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