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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黄门在前头躬身给德妃照亮,王宾这才瞧见德妃今日服着灰绿云纹的牡丹红上衣,大袖缘条为浅金色,裙腰束的极高。她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边上只斜簪着一支连珠花钿金凤,比起从前挥金如土的长宁公主,现在的德妃只给王宾一个感觉:寒酸。
王宾忙将头低下,他跪下伏地行礼:“微臣王宾,参见德妃娘娘。”半响也不见德妃吭声,怎么着,故意羞辱我,让我跪着?王宾心中暗自腹诽,不过是苟且偷生的亡国公主,还这么大的臭架子,哪日说不定换你跪我呢。
德妃将大袖往顺摆了下,只是冷哼一声,就随着小黄门扬长去了。这时,御前的大太监周章山才敢凑到王宾跟前,他望着德妃远去的背影笑道:“娘娘如今有了身孕,可是不能跟以前比了。”
若是大陶国没完蛋,这女人肚子里的孩子可是我王驸马的,哼,她不是公主倒贴我都不要。个性又坏又任性,想一出是一出,要金山给个银山就大发脾气,每次都要贴上去哄她,这般女子哪个男人能受得了。不过,她现在倒是变得安静本分了,但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动作神情生硬,像是在极力模仿某人。
王宾微微一笑,面上恭敬道:“娘娘有孕,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不过对李氏皇族来说,可是个糟心事。
周公公将王宾送进殿内,按照惯例将殿门拉上守在外面,王大人这么晚来,必有大事。自己的人头只有一颗,猜不得,听不得。
王宾踏着小步子上前跪倒,参拜道:“臣左羽林将军王宾,叩见陛下,愿吾皇万福金安。”
多年的军旅生涯让姜铄当了皇帝依旧留有过去的习惯,他穿着金线绣龙纹明黄色绢布甲,褐褶白裤,平巾帻用金饰玉簪导,冠支以玉。眼睛里虽因劳累过度布着血丝,但整个人却看起来精神奕奕。见王宾的参拜,姜铄英俊的脸上带着一抹温和轻笑,顺手端起提神的药茶,道:“王卿请起。”
姜铄啜了口苦茶,眉头微微皱住,似有意无意道:“王卿方才见到公主了吧,你如何看待现如今的她。你我君臣共谋下这江山,有如手足般亲密,王卿但说无妨。”
王宾忽然感觉一股无形的压力向自己拢来,姜铄已经是九五之尊,伴君如伴虎,而自己是他最得力的鹰爪,那更得三思后行。怎么办,该怎么回答。
老实说?臣觉得德妃娘娘目光闪烁不定,恐其日后为前朝谋划,陛下当早作提防。说了这话,一则会得罪李月华,同时也会让姜铄认为这条狗太凉薄,不可信。二则有挑拨李氏与姜氏之嫌,弄不好两方都会弄死他。
说谎话?臣看娘娘有如今的福泽深厚,全得陛下所赐。哼,这样奉承的话更说不得,皇上属于那种直截了当,看重实际的聪明人,谄媚会让他觉得你这人头脑空空,只会拍马屁。
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皇上老谋深算,城府极深,一句话说不对惹怒了他,就等着秋后算账吧。不管了,只有这个法子可以一试。
王宾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只见这个儒雅的男人面色惨白,双腿抖如筛糠,他伏在地上惊惧道:“臣不敢妄议天家,更不敢跟天子比肩,求皇上恕臣抗旨之罪。”
姜铄垂眸看着阶下跪着的男人,他用食指将微皱住的眉头抚顺,起身下去亲手扶起王宾,勾唇笑道:“王卿何罪之有?倒是朕叫你算计你老姨夫意国公苏照晟,这才是强人所难。”
王宾连头也不敢抬,他心里暗道:果然皇上方才是试探自己,如若不是,那为何不接着说德妃,而是话头一转到苏照晟身上。好险,好险。
“能为陛下分忧,是臣之本分。能为朝廷做贡献,更是臣之姨夫几世修来的福分。”王宾弯腰接着谦卑道:“臣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姜铄一言不发,他看了眼左墙边还未处理、堆积如山的折子,摇头叹了口气,只见这个冷酷男人眼中出现难得的仁慈之色,他恍惚道:“王卿,你知道么。朕开始确实存着为老父长姐报仇的心来起兵灭李陶王朝。可后来,朕却改变这初衷了。”
姜铄说到这儿停了下来,他走到紫檀木案桌前拿起一块极肮脏并带有血渍的布头,回头对王宾叹道:“三年前在利州,朕亲眼看到一古稀贫者因未能缴纳过重的赋税,死在官府衙役乱棍之下。”
王宾颤抖着手从姜铄手里接过那布头,上面的血渍早已变成肮脏的黑褐色,不知是受了皇上悲戚情绪的感染还是别的什么缘故,王宾竟觉得这东西有千斤重。
姜铄重新回到龙座坐下,他大手握着鎏金龙头,嫌恶地看着金碧辉煌的大殿,冷冷道:“民何罪之有?何以易子而食,何以老不得善终!罪该万死的是昏庸无道的皇帝和贪婪无厌的官吏。朕自那日起就将这布头随身携带,发誓若有朝一日能当权,必还清政于天下人,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
王宾此时百感交集,枭雄一样的人物从未在历史的长河中消失,彼如吕不韦,苻坚,曹孟德等。阿瞒区区太监之义子,竟敢在大厦将倾的危朝持剑而起,这就是心怀天下的情怀,而姜铄,就是个了不起的枭雄。枭雄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更不是每个人都敢做的,能辅佐其成就霸业,那是为人臣最值得自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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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国公府
府里所有人都警醒着伺候,不仅里里外外地将家里清扫了一遍,更夸张的是各门上迎人的仆妇、管事都穿上节里才穿的新衣。为的是什么,宠臣王大人今日要来府里参加家宴了。面上说是吃一顿便饭,实际上就是定亲宴,七姑娘真是福泽深厚啊,现合府里谁不羡慕她,而那位吃不到葡萄的老五苏婉,更是把老七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活吞了她。
苏照晟是长者,坐了主位,左手边是王宾,右手边依次是夫人王氏,七女苏妫,小儿子坐在了末座。
苏妫今日穿了件鹅黄色宽袖襦袍,裙束的虽高,但掩不住胸前傲人的弧度,若隐若现的沟壑更是让男人喷血,真真‘坐时衣带萦纤草,行即裙裾扫落梅’。发髻斜簪着一支点翠金步摇,耳上一双明月珰,檀晕妆,远山眉,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
其实王宾不想一直看向苏妫,只不过那女人太美了,平日里素面朝天已是国色天香,而今稍加妆扮,更是美的惊心动魄。
苏人玉将这一切都瞧在眼里,他执筷夹起一块老姜给王宾,故作亲热地笑道:“表哥,姜能祛寒,更是好用的药引子,愚弟愿表哥在官场百毒不侵,前程似锦。”
苏妫听了这讽刺的话,原本冷冰冰的脸忽然如春花般绽放出笑颜,而老苏照晟亲手给王宾满上一杯酒,陪笑道:“王大人,小孩子满嘴胡吣,你且不要放在心上,陪老夫饮一杯如何。”
王宾痴痴地看了眼苏妫,忙起身恭敬地向照晟敬酒,傲然笑道:“姨夫折煞小甥了,该是小甥给姨夫姨妈敬酒。”一杯下肚,王宾用手指尖挂着酒樽上的古朴花纹,他眼眸低垂,嘴角勾着意味不明的笑,叹了口气道:“小甥天资愚钝,侥幸得皇上重用,算是家族之幸。仕途虽坦顺些,但家宅,哎。”
这话的意思就是,我王宾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更是王苏两家的领头羊,我前途不可限量,就是缺个娘子,你家老七还不错,考虑我做你女婿吧。
苏人玉一向上心自己妹妹的归宿,忙道:“如果没记错,表哥还未婚配吧。”
王宾抬眼淡淡地看了眼苏人玉,他用筷子先夹起一块鸡头,看了下又放回盘中,最后终于夹起一个鸡爪,这个男人温文尔雅笑道:“这个不劳六弟费心,圣上已给愚兄指了门好亲,肃王家的大郡主。”人家郡主才是夫人,你妹妹就是鸡爪子,还妄想当鸡头?
苏人玉只觉得心里邪火憋得自己难受,他硬压住给王宾敬了杯酒,朗声笑道:“真是天大的喜事,看来表哥真是好命,以后可是皇亲国戚了。”你这贼泼真是好下贱,有了大娘子还眼馋肚饱我妹妹,瞧你这意思,是想让她做妾?
“说句不敬的话。”王宾含情脉脉地看着苏妫,他俊脸颊上带着抹好看的粉,微笑道:“郡主身份再高,哪有知根知底的亲,小甥自见七表妹第一眼就倾慕不已,如果姨丈姨妈愿意的话,小甥愿娶七妹做我的二夫人,一生怜她宠她。”
苏妫觉得鼻头好酸,眼泪忍不住就掉下来了,我亲爱的驸马啊,你可知道我是谁么,你怎么能忍心当着我的面,来表达对另一个女人的深情。好,你真的好。
王夫人笑着看王宾,她的手附上苏妫冰冷颤抖的小手,慈爱地笑道:“如此再好不过了,亲上加亲哪。”
亲上加亲?是刀上再捅一刀吧,王宾你给我李月华的羞辱,我要一件件地还给你。
苏妫一把甩开王夫人的手,她站起身子居高临下瞧对面坐着的王宾,眼神迷离,容色楚楚动人,女孩拿起手边的一杯茶,狠狠地朝王宾泼去,她看到男人俊脸冷得吓人,开心地笑道:“七七恭贺王大人了,做不成驸马还可以做郡马,真是高手。不过怎么办,我觉得你太风流下作,有点看不起你。”
干得好,妹子!苏人玉在袖中的拳头握得紧紧地,只要王宾这小子敢动手,就和他拼了。老苏照晟一直看着这出闹剧默不作声,本来让七女做妾他就不乐意,再加上王宾人品实在太糟糕,为了家族前程才百般忍着,由他们先闹,不可开交时自己再出手。
王宾忽然噗嗤一笑,他也起身,先慢慢地将脸上的茶梗拂去,然后十分温柔地也拿起起一杯茶,尽数泼向苏妫,沉声淡漠道:“让你做妾是看得起你,谁知道你失踪一个多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别太不知好歹了,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