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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姨娘用手捂着苦瓜一般的脸,一个劲儿地翻白眼,嘴里还骂骂咧咧地咕哝着:“以前也不见她有这么大的气性,不就是吐口血么,是个女人每个月都要流,也不见的哪家小姐太太怎样了……”
“六幺!”苏妫实在听不下去这女人的粗言秽语,扭头朝在旁手忙脚乱的六幺喝道:“还在这儿杵着作甚,赶紧去叫哥哥到外头找大夫呀。”
六幺听了话忙提起裙子跑出门,苏妫不愿看赵姨娘这小人嘴脸,她坐到牙床边用丝帕替母亲将唇角的血擦去,对不起娘,是我错了,求您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啊,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又成了没娘的孩子了,我不要孤零零的一个在世上,求你好好的,求你了。
赵姨娘瞧着苏妫不搭理她,自顾自从铜盆拧了一条毛巾子,献殷勤似地走过来,她怕苏妫又一个大耳刮子打过来,所以不敢太靠近这个没有半点女人味的庶女,只是探着手臂将帕子递过来,装作着急道:“七姐儿,用这毛巾给夫人擦一下吧。”
苏妫一看见这白花花的毛巾就想起赵姨娘母女涂满脂粉,带着艳俗香气的脸,她一把夺过毛巾扔到地上,连眼皮也懒得抬一下,只是冷冷道:“听不懂人话么,我让你出去。”
俗话说不打傻的,不打笨的,专打那没眼色的。这赵姨娘已然挨了打,又碰了一鼻子灰,可竟愈战愈勇,只见她叹了口气,从地上捡起那湿帕子,凑过来就给何夫人擦下巴上的血渍,边擦还边无奈道:“七姐儿,我知道你如今难过,所以你打了我,我不怪你,”
苏妫蹭地一下站起来,她不愿赵姨娘这肮脏的手碰母亲,于是一把将赵姨娘拉起,杏眼生寒,正要发怒,却听见外头响起哥哥苏人玉的声音:“老先生且等一下,我进去准备准备。”
这赵姨娘一听见苏人玉的声音,竟像只霜打了的茄子,开始簌簌发抖起来,两眼慌乱地四处乱瞟。苏妫瞧见这女人的样儿,心里的厌恶更深了,她像丢垃圾般丢开赵姨娘。而这时候苏人玉也进来了,人玉穿了件深紫团花长袍,愈发显得他面白如傅粉,唇丹若施脂,仿若谪仙。
苏妫看见哥哥,眼泪在瞬间喷涌而出,她迎上去扑到人玉怀里,哭道:“哥,你可来了。”
苏人玉一面看着牙床上死气沉沉的母亲,一面拍着妹妹的肩膀,安慰道:“别哭,你到屏风后面躲着,好让大夫进来给母亲瞧。”
哥哥一来,苏妫感觉母亲马上就要醒了,因为有主心骨了。天塌下来,总有漂亮哥哥替母亲和妹妹扛着。
苏人玉给妹妹说完这话,转而冲赵姨娘冷声道:“父亲片刻之后就到,他已经知道你在夫人跟前是如何胡言乱语的。姨娘若是不想在众人面前没脸,就赶紧回去。”
赵姨娘本就怕这老爷的心头肉,大宝贝疙瘩苏人玉,听了这话忙不迭地出了门逃走。
木屏风后的苏妫双拳紧紧地攥住,她紧张地隔着镂空往外面看。担心呀,牙床上那个女人给了她这辈子都没有尝过的母爱,老天,你已经夺去李月华的母亲,求你不要夺去苏妫的母亲。如果能让她活下来,我发誓再不复仇,一辈子只守着母亲,伺候她,孝顺她。
只见苏人玉十分恭敬地将一位穿着华贵的干瘦老头请进来,边走还边说道:“张先生,我家夫人就有劳您了。”
这位张先生微微一笑,手捋了下山羊胡,可当他看见苏人玉并未给何夫人拉下帘子遮挡时,忙背转过身子,干咳了声道:“六爷恐是太过担忧给忘了,老朽乡野小民,不敢亵渎了国公夫人的尊容。”
苏人玉忙拉了张大夫到母亲的牙床前,对张大夫笑道:“小子再不济,也知道医家讲究望闻问切。以往皇家贵族就是有这般的臭规矩,大夫约莫着下药诊治,这不是耽误人么。六爷的老娘,六爷自个儿说了就算,您老放心大胆的瞧吧。”
张大夫听了这话,冲苏人玉点点头,然后给那美少年投去个赞赏的眼神,老头儿坐到床边矮凳上,两根细长的指头搭上何夫人的脉门,闭目凝神细细地诊脉,只见他眉头紧锁,忽然睁眼去翻何夫人的眼皮,转头问苏人玉:“六爷,夫人是几时有了这咳血之症。”
苏人玉忙将何夫人跟前伺候的大丫头莫娘喊到跟前,命她回张大夫的话。莫娘看上去有二十五上下,面皮细嫩,沉默而可亲,她听了苏人玉的话忙道:“夫人本来身子就弱,可这两三个月也调理的比以前强多了。哦,我记得了,前天夫人说她头老晕,尤其是午饭后就开始气短。那时候我以为是她的旧疾犯了,就没,就没在意。”
“糊涂东西!”苏人玉一甩大袖,眨眼间就从俊秀美少年变成雷霆震怒的大男人,他呵斥莫娘道:“我不是说了么,夫人一不舒服就马上过来告诉我,你哑巴了?还是谁给你长了胆子!”
六幺瞧见苏人玉动了大怒,忙过来拉了下苏人玉的袖子,用眼睛示意还有大夫在,不可动气。苏人玉气呼呼地白了莫娘一眼,走到张大夫跟前,问道:“怎样大夫?夫人她到底怎么了。”
张大夫在何夫人手背按了一下,一个凹坑立马出现,长久也回复不过来。苏人玉瞧见大吃一惊,忙蹲在牙床边瞧母亲,他转身揪住张大夫的衣领,咬牙急道:“老头子,你究竟什么意思。”
张大夫嘴里不迭地哎呦哎呦,他忙道:“爷,爷,夫人没多大的事。血气有些不通才这样的,开,开几副药冲冲就没事了。”
苏人玉听了这话这才放开张大夫,他垂着眸子将下裳的袍子抚平顺,端地潇洒英气。
“幺儿,去我那儿封个大红包给张大夫。”
苏人玉又恢复往日从容俊逸作风,他吩咐莫娘出去随张大夫去拿方子抓药,自己则亲自将那老先生送出房去。
苏妫听完了大夫的话,这才松了口气,她从屏风后转出来,站在牙床边低头看着母亲。她睡得好熟,可是却紧皱着眉头,在梦里还在担心女儿吗?
肩上多了份温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哥,我是不是做错了。”苏妫失神地靠在哥哥身上,边看着沉睡的母亲边道:“如果我没有去算计苏婉和王宾,就不会引得赵姨娘来胡说八道,让娘气的吐血。”
苏人玉拍了拍妹妹的肩膀,沉声道:“已经发生了的事,就别去后悔,我们现如今能做的,就是别再让娘病倒。”
苏妫将手附上自己的小腹,生老病死,谁能躲得过。可笑啊,国破家亡的李月华以为此生与善无缘,没想到现如今她也会担心,会害怕,这种感情可怕又珍贵。
“我记得六幺才出去找你没多久。”苏妫拉着哥哥坐到母亲跟前,两个容貌相似的绝世容颜都有着相同的不安,他们都隐隐觉得母亲的病并不像张大夫说的那么轻松,只是谁都不愿先说出来。“你怎么就这么快带了张大夫来了呢。”
苏人玉叹了口气,强笑道:“我才换了衣裳准备出门,就碰见六幺着急忙火地跑来。听她说了原委后,我就要出去找大夫,没成想正巧遇见张大夫来给父亲请平安脉。”
苏妫听见父亲二字,左眼皮立马就跳了一下,她几乎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这个大夫可信么。”
苏人玉被妹妹弄的有些发懵,他轻笑道:“张大夫是随父亲从益州来长安的,你忘了?他给父亲请了十来年的脉,是个可信的人,医术还不错的。”
苏妫点点头哦了声,她不敢给哥哥说她感觉父亲最近做事怪怪的,她更不敢给哥哥说,她感觉母亲今日忽然吐血,好像有点说不清的阴谋。罢了,许是自己多想了。
听说何夫人病了,老爷一反常态地在她屋里呆了好些日子,后又斥责了赵姨娘不懂规矩顶撞夫人,先罚她在何夫人跟前掌嘴,完后滚去神楼跪一夜。府里人简直要惊地将眼珠子掉下来了,过去也没见老爷对哪个女人如此上心的。这下上上下下都给养心阁来送礼,有些人甚至去庙里求神拜佛地为何夫人祈祷,可惜他们的孝心病床上的人都没瞧见。
吃了张大夫给开的药,何夫人这几日倒也调理过来了。苏妫自然日日伺候在母亲身边,可何夫人一瞧见女儿,就忍不住落泪,她一直念叨着好好的一个夫郎,竟叫苏婉给占便宜得去了,她命苦就罢了,怎么女儿也这般不济。
这日,苏妫正伺候母亲喝药,却见莫娘欢天喜地的打帘子进来,她若有所思地瞅了眼苏妫,姑娘今儿个穿了身印染着粉荷花瓣的白纱襦裙,发上并无十分装饰,只是散碎点缀些珍珠,仿若出尘仙子般清丽无双。
“夫人,表公子王大人来了,说是正在花园子等着咱们姑娘,大夫人叫我过来给姐儿传话。”
病榻上的何夫人听了这话,惊喜地竟然给坐起来了,她抓着女儿的手:“我说准了吧,表公子就是对你上心的,好孩子你快去呀。”
苏妫本不愿见王宾,只是她担心母亲又因为她的事而急,于是起身微笑道:“好,女儿这就去。”
“等等。”何夫人忽然喊住苏妫,她手吃力地抬起来指了下黄梨花木的木柜子,对莫娘道:“给姑娘换身好衣裳,她这件家常的太素了。”
莫娘过去扶起何夫人,打趣笑道:“如今风调雨顺,我说快别耽误时间了。咱们姑娘这般姿容,穿什么都比别人强。”
何夫人听了这话微微一笑,她慈爱地看着苏妫,点头笑道:“是啊,我的孩子都是好的,但愿老天爷保佑他们。”
苏妫笑着转身出去,泪却早已模糊了视线。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母亲她只希望孩子能过得好,而孩子只希望母亲能长命百岁。老天爷,我现在就去见王宾,结束这场罪孽,你能让娘多活几年吗?
苏妫特意没带六幺,她一个人去找王宾。在路上,她想了无数种情景去面对王宾。细雨打在伞上噼啪作响,如珠子般搅乱地上积攒的一池静水。长安的雨,就是这么的烦人。
好累,苏妫将黄油纸伞扔到路边,她仰头让雨冲刷肮脏的自己。李月华是不是该和气数已尽的李氏王朝一样成为过去?为了这个不详的公主,张公公杀了人;为了给自己治伤,她一次次利用伤害了韩度;而最可怕的是,苏妫死在自己手里。值得么,为了复仇而赔上一辈子活在在地狱里,真的值得么?
不,我不要这样,李月华的人生不该这么绝望。我要带着母亲和哥哥走,去和韩度归隐山林,再也不理这世上的恩怨。
想通这层,苏妫笑着大步往凉亭的方向走去。谁知没走几步,就被一个忽然从花阴处闪出来的高大男人紧紧地抱在怀里,那个男人将苏妫的头按在他胸口,声音痛苦而自责:“我知道是你,月儿。我就知道你没死,这是老天爷给我机会来补偿你,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错了。求你别再离开我了,求你了。”
王宾,现在说错了,是不是有点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