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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姐夫如今生了儿子,干着活儿脸上都带了三分笑。
刘艳打趣了一回,刘姐夫也不恼,笑一回,只管闷头继续干活儿。刘艳素知姐夫就是这样寡言鲜语的性子,想着大姐那样喜欢说话的人碰上这样话少的姐夫,可怎么过日子呢。
刘艳手脚俐落,到晌午时与刘姐夫二人已将半屋的鸡蛋验去了三成,刘姐夫瞧时辰不早了,心里惦记着老婆儿子,自小杌子上起身,脱下袖套,拍打着身上的灰尘道,“艳儿,我先回去吃饭,下晌再来。”
刘艳脆生生的应了,“嗯,姐夫去吧,我再验些,你多看顾小外甥儿,晚些来也无妨的。”
刘姐夫抬脚走了,刘艳依旧挑验鸡蛋,码搁好了,再将装蛋的藤条箱子一箱一箱的撂好。她人虽娇小,力气却大,只是连个小半天干下来,也有些胳膊酸疼。
直到外头来升媳妇拎着大食盒来送菜,外头吆喝一声,“艳儿,在家没?”
刘艳方将手里的鸡蛋搁蛋托子里,起身捶着酸软的腰,一面笑应着,“杏嫂子,在呢。”掀帘子出门,笑着直将人往堂屋让。
来升媳妇小名儿杏花儿,因与家里男人在村头儿路边儿开了个小饭馆儿,阖村没有她不熟的,笑道,“你娘都去伺候月子了,来时我看你爹还在春喜家的杂货铺子里打牌呢。家里就你一个,怎么还不到你姐家吃去?”弯着腰将碟碟碗碗的拿了出来。
刘艳跟着搭把手儿,一样样儿的摆桌上,玩笑道,“我要去了,谁照顾嫂子家的生意来?”
“要不说你比我亲妹子还亲呢。”来升媳妇年不过三十,是个再精明不过的妇人,腰间围着半截石榴红的围裙,拎起食盒笑,“那我先回去了,你来升哥一个可忙不过来。你慢慢儿吃,来前儿我问你爹了,他不回来吃,他们那局,一会儿有人赢钱请吃酒呢。”
“行,嫂子你忙着。”刘艳跟着送了来升媳妇出门,来升媳妇在堂屋口便拦了刘艳,笑道,“快去吃饭吧,难为你小孩儿家这样能干。咱们这样熟,不用你远接近送的。”
刘艳笑,“诶,那嫂子你慢走。”到底站在堂屋门口儿,眼望着来升媳妇出了大门,刘艳方折身回去用午饭。
浅底的白瓷盘子里摆了三样菜,一个素油小青菜,一个小炒肉,一个红烧鱼,再加一碗雪白晶莹的米饭。
低头闻一闻喷香的菜味儿,刘艳弯起眼睛来无声的笑了笑,脱了麻布衣,洗了手,对镜理了理头发,又自个儿泡了壶茶,方坐下来喜滋滋的用午饭。
她喜欢吃小饭馆儿里的菜,觉着味道格外好。
用过午饭,刘艳将剩的饭菜合一处儿,合在自家盘子里,搁厨房碗柜,算着晚上热一热,还能吃个下顿儿。其余饭馆儿的碗筷都撂在一处儿,等着来升媳妇下午来收。回到自己屋儿对镜梳妆了一回,刘艳看着镜里脸上鼻翼周围的几颗小雀斑叹了回气,重又穿上干活儿时的麻布衣,又着紧的去验鸡蛋了。
王氏是个厉害的妇人,若是家里活儿干不完,想去集市上逛,那是做梦!
刘艳对着小半屋子待验的鸡蛋,想着这得猴年马月才能验完呢。轻轻叹口气,发了一回愁,又想着坐困愁城也不是办法,一时打起精神,拼了小命儿的抓紧时间干活儿。
刘艳正在干活儿,外头又有人招呼,竟是张家三姐儿的声音,刘艳与她相熟,也未起身,手下不停,只朝外喊道,“三姐儿,我在南屋儿呢,你进来吧。”
张三姐儿一手拎着水绿色儿的裙子,一手揭开帘子,瞧着刘艳正在做活儿,摇摇摆摆的进来,她年纪已大,这样走路,竟有几分庄户人家女孩儿没有的风韵,很是勾人眼魂。只是刘艳正一门心思的干活儿,也没细瞧,只道,“三姐你自己坐哈。”
水绿的裙摆下探出一只秀美的脚尖儿,水绿色的绣鞋上绣了桃粉色的并蒂莲,张三姐儿伸出脚尖儿勾过一只矮杌子,款款的坐下,笑道,“估摸着你就在家呢。我来跟你说,我镇上表姐家不是卖胭脂水粉么,上次你在我那儿看的那种脸上用的玉脂膏,她那儿来了新货。你要不要,咱们有空儿去一趟,那是我亲表姐,价钱肯定比在别处儿买便宜的,顺便还能在镇上的铺子里去逛一逛。”
李艳眼睛已经发亮,笑道,“那可好,我存了好久的钱,就是等着买玉脂膏儿呢。”握着手里的鸡蛋,李艳又有些失落,无精打采道,“只是我家里这么些活儿,哪里有空去镇上。那可是要起大早坐村里的马车,到晚上才能回来的。”
“这有什么难的,你家回回是把鸡蛋成车成车的往镇上送,再雇了镇上的车马行一道送帝都的。”张三姐儿明显已经打算好了,笑道,“我早跟表姐说了叫她给我留着两瓶,只管等到你家车子去镇上时,你来找我,咱们坐你家马车去,多我一个也占不了多大地方,还能省下去的车钱呢,怎么样?”
李艳想了想,也没什么不好,遂笑道,“行,我听三姐的。”
张三姐儿跟李艳儿打听,“我听说柳媒婆子来你家了,定是给你说亲的,说的什么人家儿哪?”
李艳随口道,“能什么人家儿。”
张三姐儿度其话意,察其颜色,只管一径笑来,“艳儿,你长的这么漂亮,家里又有银钱,嫁定要嫁好的。难道还要嫁个庄稼汉子,天天跟着他下地种田,过那一个汗珠儿摔八瓣的日子?你这样娇白,哪里下过田?你去试试吧,没个三五晌日的就得晒成黑炭头。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比三姐条件好,将来定比三姐有出息。”
“三姐说这做什么,我又不是天仙美女,我家也没什么钱,你没见,我弟还在州里学堂念书呢,一年要好些银子,家里紧巴的不行呢。”李艳笑道,“倒是三姐,我可听说有孟家庄的小伙子常往咱村儿跑,好像是姓方的,也不知是来找谁的呢。”
张三姐儿微羞,马上又大方起来,将屁股下的小杌子往刘艳儿身边儿移了移,“艳儿,咱们姐妹素来好的,我实话跟你说吧。现在不是以前了,那种女人当牛做马只管干活儿的年代已经过去了。我听人说,帝都城里都是皇太后做一半的主儿,皇上做一半的主儿。还有咱村儿里刘旗姐姐,嫁到了帝都富户儿,现在过的何等荣华富贵的日子,连刘叔刘婶儿都接到了帝都享福。那刘旗姐姐也不过是在外头给人做工,结果有这样大的本事造化。我虽然比不上刘旗姐姐的模样标致,可也想着,女人这嫁一回,纵然不能嫁得穿金戴银,起码也得嫁个知冷知热知上进的男人。”
“我相亲相的多了,许多人笑话。”张三姐儿骄傲一笑,“可你得知道,我相亲,以后是我嫁人。像那种见一面就嫁的,将来嫁的像碧儿那样朝打暮骂的,还不如不嫁,还不如离婚呢。”
张三姐儿见刘艳默默的听着,愈发道,“碧儿这还是嫁的同村呢,张旺还不是欺负碧儿家里没个兄弟,连同张家那老不死的婆子,好不好儿的就骂碧儿一顿。前儿我听说嫌碧儿不生养,要张罗着给张旺娶小老婆呢。”
刘艳惊道,“不可能吧。那张旺家又不是多有钱的人家,哪里娶得起小老婆呢。”
“你还真是笨,他家没本事娶小老婆,还没本事逼了碧儿离婚么?”张三姐儿不屑道,“自碧儿嫁过去,真是为奴为婢的,这三年还不知给张旺那狗东西挣了多少家当呢。碧儿也不是不生养,谁不知道碧儿当初有身孕是被张旺一脚踹没了呢。自此肚子再没音信,如今张家是打算跟碧儿和离呢。”
刘艳是个机伶的,顿时生疑,“碧儿姐这样能干,三乡五里的都有名声,好端端的也不能说离就离,莫非是张旺外头有人了?”
张三姐儿撇一撇嘴,咬着一口银牙道,“真叫你给说中了,听说是张旺在镇上做工时认识的狐狸精,肚子都大了。张家盼孙子不是盼了一天两天,这时候哪里还把碧儿放在眼里,只恨她不走呢。”
刘艳不由唏嘘,轻声道,“张旺不是个东西,碧儿姐也算无能了。”
张三姐儿咬牙切齿道,“要我,不搅的张旺那狗东西家破人亡,我就是不走!”
刘艳“扑哧”笑了,打趣道,“要是碧儿姐有三姐你的本事,她也走不到这一步儿了。什么时候把方姐夫叫来,也给妹妹瞧一瞧才好呢。”
张三姐儿一挑弯弯的眉毛,仰着下巴道,“等他来了,你去我家,哪里怕没见面的时候呢。”又悄悄对艳儿道,“我们已说好了,过些日子就跟家里通气儿,到时我订婚,你可得来。”
“那是一定的。”
两个女孩儿叽叽咕咕的说一阵笑一阵叹一阵乐一阵,天地间最大的事无过于一盒胭脂一件裙裳一次游乐,谁也料不到若干年后,那张粉墨妆成的脸上会有怎样的悲欢离合。再回头看时,即便康庄大道已铺就,金屋玉宇已住就,是否,也会再怀念那年少时简单而又惆怅的时光呢?